太平道：“那跟你換行不行？”

    阿弦道：“殿下當(dāng)著面這么說，這狗兒會傷心的?！?/br>
    太平倒是有情有義，忙抱緊那獅子犬勸慰：“我玩笑的，不會把你換走?！钡皖^在長毛上蹭了蹭，把它放在地上。

    兩人坐了，宮人送茶酒果品，太平道：“昨兒在崔府里，本想跟你好好聚一聚，誰知那兩個人看我看的甚嚴(yán)，加上賢哥哥他們早走，不由分說扯著我一塊兒回了宮，連跟你道別的機(jī)會都沒有。幸好今日你又進(jìn)宮來，這是不是老天爺都格外開恩？”

    阿弦苦笑：“說來該算是陛下開恩？”

    太平哈哈地笑了出聲，忽然眼珠轉(zhuǎn)動，便叫伺候的宮人退下。

    待人都出殿，太平起身走到阿弦身旁，在她對面桌前坐了，神秘兮兮道：“昨兒你見著崔師傅了？”

    阿弦道：“見著了，怎么？”

    太平期期艾艾道：“他對你……可怎么樣？”

    阿弦愣了楞，心底突然跳出了在書房里的那一幕：“什么怎么樣……很、很好啊?！?/br>
    太平歪頭打量阿弦。

    阿弦假作無事：“公主這般看我是何意？”

    “你可要小心些?！碧浇K于低低道，“我看母后的意思，是不會答應(yīng)你們的?！?/br>
    瞬間，阿弦有些艱于言語。

    太平索性道：“本來我也不信表哥的話，但是那天晚上看著母后對你……”目光在阿弦額頭停了停，太平低低道：“才知道表哥沒騙我?！?/br>
    阿弦不知太平所說的“表哥”是何人，猜測：“是……周國公？”

    “當(dāng)然不是，”太平詫異，“是尚書奉御，承嗣表哥?！?/br>
    阿弦問道：“奉御對你說了什么？”

    太平笑道：“也沒什么，就是表哥知道我跟你相熟，所以曾跟我私下里說起來，原本表哥對你很有好感，但是……母后的的意思，卻是不喜歡你成親嫁人的，直接告誡了表哥，所以表哥很頹喪呢?！?/br>
    這日阿弦出宮后，不敢立刻去見崔曄，只回了懷貞坊。

    不多時，卻是袁恕己來見，卻并沒有細(xì)打聽阿弦入宮何為，只道：“我的父母過了元宵，便要回鄉(xiāng)去了，我思忖十二日請兩席酒，你若是得閑便去。”

    阿弦道：“我一定前往。”

    袁恕己笑笑：“你近來卻似是長安城的紅人，只怕我漸漸地不敢來請了?！?/br>
    “少卿?！卑⑾野櫭肌?/br>
    袁恕己垂了垂眼皮，再抬頭時候，目光在她額頭的傷處停下：“小桓說，這是皇后傷的？”

    阿弦并沒把實情告訴桓彥范，且傷了女官之事，武后應(yīng)該也不會張揚出來，卻不知桓彥范怎地如此消息靈通。

    阿弦硬著頭皮道：“是。”

    袁恕己道：“皇后這樣器重你，等閑怎會傷及？是為什么？”

    阿弦把心一橫：“皇后……知道了我跟阿叔的事。”

    袁恕己微震：“她、不喜歡？”

    阿弦點頭。

    “不，一定不是這樣簡單的，”袁恕己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必是你說了什么惹怒了皇后了?！?/br>
    阿弦苦笑，心底轉(zhuǎn)念，傾身低聲：“陛下今日召我進(jìn)宮……”

    袁恕己本不想問此事，見她主動提起，便問：“怎么？”

    “陛下……可能懷疑我……懷疑我是……”阿弦含糊地說。

    袁恕己卻已經(jīng)明白，眉頭深鎖：“你莫非是說、陛下已知道你的身份？”

    阿弦以眼神回答。

    袁恕己雙眸圓睜，生生咽了兩口唾液：“這怎么可能？陛下從何得知的？”

    阿弦抱臂：“現(xiàn)在看來，是從宮中之鬼的口中得知?！焙龅匕⑾矣值溃骸安贿^，我去面見陛下的時候，并沒有看見任何鬼魂?！?/br>
    又過兩日，李治果然又傳阿弦進(jìn)宮，這一次，卻問起了之前她跟著老朱頭生活的種種，點點滴滴。

    皇帝如此“熱衷”召見女官，這種事，自然是不脛而走，傳的飛快。

    其實武后在李治下口諭的那天已經(jīng)知道了，但是武后的想法卻跟太平一樣，均都覺著李治如此，是為了李賢而已。

    這夜，武后棄了手頭公務(wù)，前來興慶殿。

    特意讓御廚整治了高宗愛吃的菜色，武后陪飲了幾杯，當(dāng)夜便歇在宮中。

    武后本想詢問高宗傳阿弦進(jìn)宮之事，正忖度著欲開口，高宗嘆道：“唉，十六年了，竟似是一轉(zhuǎn)眼的功夫?！?/br>
    武后愕然：“什么十六年了？”

    高宗瞥著她：“朕是想，已跟皇后做了十六年的夫婦了?！?/br>
    武后這才釋然，因咯咯笑道：“臣妾當(dāng)陛下是要說什么呢，怎么忽然想起這個？”說著舉起手臂，親昵地搭在高宗的肩頸上，“可不是么，臣妾還時不時地記起當(dāng)初被冊封為皇后的場景……”

    毫無疑問，那是武后生平最大的轉(zhuǎn)折，也正是從那一刻起，她的命運產(chǎn)生了真正意義上的不同。

    所以在說起此事的時候，武后沉溺回憶，眼中不由又透出了向往同歡喜交織之色。

    高宗看著近在咫尺的皇后，但此時此刻他心底想到的卻并不是什么皇后冊封大典。

    “是啊，”高宗順著武后的口風(fēng)，道：“朕也常常想起……那個孩子?！?/br>
    “孩子？”武后笑容一斂。

    “朕說的是安定公主……”高宗輕聲。

    武后跟被蛇咬了一口般，驀地放開抱著高宗肩頸的雙手：“陛下，怎么忽然提起……此事？”

    高宗道：“朕只是突然覺著，如果那孩子沒有死的話……”

    “但是她已經(jīng)死了，”武后眼中掠過一絲惱色，玉手緊握成拳，“這會兒陛下說這些又是什么意思？”

    高宗見她慍怒，略微詫異：“朕只是覺著，那孩子若是沒死，她還活著……”

    “陛下！”武后大怒起來，起身厲聲道，“那時候陛下是親自看過的，怎地又發(fā)這種無稽之談？”

    她滿面怒色，眼神幾度變幻：“陛下為何又提此事？難道……難道至今還想著要為那兩個賤人翻案？”

    大為意外，高宗這才明白她在惱恨什么，啞然之余道：“皇后你誤會了，朕只是……忽然想起安定，如今她若還活著就也是十六歲了?！?/br>
    武后擰眉，直直地盯著高宗，片刻面色才略有緩和。

    重又落座，武后嘆道：“陛下，臣妾又何嘗不是每每想起此事便痛徹心扉，不然先前也不至于又特意在‘安定’之后加一個‘思’字……只可惜，那孩子命薄無?！?/br>
    高宗見她面帶哀傷之色，那一句話沖到了喉頭：“其實安定她真……”

    武后卻不等他說完，便換了一副口吻：“所以，臣妾每次想到那孩子一次，就越發(fā)痛恨那兩個賤人百倍，就算殺了他們都無法解除我心頭之恨……”

    她咬牙哼道：“陛下，不要再提此事了，這些腐朽之人且由她們?nèi)グ?，大?jié)下的何必又提起來掃興?！?/br>
    高宗眉頭微蹙，緩緩地合了雙唇。

    又過了半晌，武后心緒平復(fù)，轉(zhuǎn)怒為喜，微笑問道：“是了陛下，關(guān)于賢兒……跟十八子的事……”

    沉默過后，高宗道：“朕仔細(xì)想過了，十八子……還是不適合賢兒，此事姑且作罷?！?/br>
    武后道：“陛下圣明?！庇中Φ溃骸跋惹氨菹绿嶙h的時候，我就覺著此事不成，畢竟十八子的性情，很不適合當(dāng)王妃……這幾日陛下召見過她兩次，只怕也是想看看她的品行、性情為人吧？如今是不是已經(jīng)瞧出來了？”

    高宗看著她的笑容，面前這雙美麗鳳目的眼尾已生了細(xì)細(xì)的皺紋，除此之外，跟他先前見過的那澄澈的眸子幾乎如出一轍。

    高宗閉上雙眼，嘆道：“嗯……是看的很明白?！?/br>
    暗自感慨中，忽地武后又道：“對了，說起來，十八子雖不合適賢兒，但有個人倒是挺合適的?！?/br>
    高宗緩緩抬眸：“你指的是？”

    第273章 如父如兄

    武后靠近高宗耳畔, 低聲說了兩個字。

    “他？”高宗皺眉看著武后, 良久不語。

    武后道：“陛下覺著怎么樣？”

    高宗遲疑道：“這個, 卻不知道阿弦是何意思……”

    “阿弦”兩字傳入武后耳中, 惹得她心跟著一跳，面上卻仍如沐春風(fēng)：“陛下說的什么話, 只要是陛下同意的, 賜婚的旨意一下，她難道還有什么不滿么？只應(yīng)感恩戴德才是?！?/br>
    這幾句原本聽來順理成章的言語, 此刻在高宗聽來，卻惹得他心頭隱隱難受。

    李治有氣無力地?fù)]揮手道：“罷了，且也讓朕再想一想。”

    武后聞言微怔, 片刻，終于說道：“也好，就讓陛下再細(xì)細(xì)地想一想，畢竟也算是有關(guān)皇親……”

    她的眼底疑云閃爍, 忽地又道：“不過陛下, 臣妾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同您商議?！?/br>
    高宗本已經(jīng)有些乏累, 又加心不在焉，便隨口道：“那些朝政公文之類的，就由皇后看著處理罷了。”

    “其實也不算是朝政公文, ”武后笑了笑, 眼睛盯著高宗, “正也是有關(guān)十八子的。”

    高宗原本正要躺倒, 聞言便又側(cè)身而起：“她？……是怎么了？”

    武后見他如此關(guān)切, 更有狐疑之意，便道：“原先臣妾不也跟陛下說過了么？年后要拔黜一些官員，十八子……在戶部當(dāng)差甚好……”

    不等她說完，高宗已經(jīng)記起來：“是了，朕幾乎忘了，既然如此，就從皇后的意思，升她就是了?！?/br>
    “癥結(jié)就在這里了，”武后嘆道，“原先臣妾是想提拔她的，可是近來……”

    “怎么？”高宗詫異。

    武后道：“她有一件事做的很不合禮法，且當(dāng)著臣妾的面出言不遜……”

    武后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不知道阿弦是否將頭傷之事告訴了高宗。

    那話在唇邊轉(zhuǎn)了轉(zhuǎn)終又壓下，武后看似猶豫不決地說道：“所以臣妾在重新考量，若提拔她，她能否擔(dān)當(dāng)重任……”

    高宗頓了頓：“十八子是皇后看中的人，皇后眼光向來獨到，她自然是個最難得的，何況在戶部這么多日，從來沒有紕漏，反而屢屢立功，皇后又何必因為一時的得失而開始質(zhì)疑她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