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能馭鬼的人……難道你懷疑此人跟表哥失蹤有關(guān)？”

    阿弦道：“正是。”

    “除了明崇儼，我再想不到有別的人如此擅長馭鬼之術(shù)了，夏日的時(shí)候，父皇想看雪，他居然也能取來，還說是叫鬼自陰山帶來的……”李賢一笑，搖了搖頭。

    阿弦道：“先生大概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誰，只是不肯告訴，怕惹禍上身?！?/br>
    李賢愣怔：“他也有怕的人？”

    阿弦輕輕吁了口氣：“殿下，勞煩了，已經(jīng)好很多了?！?/br>
    “再一會(huì)兒就好，”李賢并不停手，道：“對了，我前日去楊府看過表嫂，她的臉色還好，再過半月大概就能生產(chǎn)了。”

    阿弦不由轉(zhuǎn)頭看他：“這么快……”

    李賢含笑：“是啊，所以我想表哥一定沒事的，他還沒看見自己的孩子出生呢?！?/br>
    阿弦紅了眼圈：“但愿如此?！?/br>
    李賢看她憂心如焚的模樣，喉頭動(dòng)了動(dòng)：“阿弦……你很喜歡表哥么？”

    “什么？”阿弦驚訝，仰頭看了李賢片刻，低笑道：“殿下，你在說什么?！?/br>
    李賢雙眸之中微光閃爍：“那、那……”

    目光在阿弦面上流連，最后竟落在那因病而略有些蒼白頹色的唇上。

    心底卻陡然想起那殷紅如血顛倒眾生的牡丹，好像所有妖麗都凝聚在那傾國之色上。

    李賢情不自禁喃喃道：“臨溪才展嬌然態(tài)，蝶舞縈繞牡丹丘…”

    阿弦眼見李賢緩緩靠近，皺眉問道：“殿下說什么？”

    “我？”李賢僵在當(dāng)場，略顯慌張，“我說什么了？”

    阿弦卻沒留意他的異樣張皇，自顧自忖度道：“蝶舞？蝶……”眼前驀地出現(xiàn)在那日鬧市之中，那個(gè)幻變蝴蝶出神入化的人。

    正在此時(shí)，外頭有人低低說了句什么，然后虞娘子喜道：“真是天官？”

    另一個(gè)聲音答道：“是的jiejie，這會(huì)兒該也進(jìn)門了?！?/br>
    第253章 阿叔不能去

    倭國來京都的遣唐使們，被容許進(jìn)長安的少數(shù)幾位都住在崇仁坊的官邸之中, 有專人接待照料。

    這日, 陰陽師阿倍廣目離開驛館，沿街往南而去, 他意態(tài)閑散，仿佛無事, 看到街頭的兒童甚至還會(huì)止步同他們談笑嬉戲一會(huì)兒。

    阿倍廣目的官話說的甚好，如果不是身上服飾有些特殊, 單看相貌談吐，必會(huì)讓人以為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唐人。

    不知不覺，東市在望。

    正是年關(guān), 集市上人群如蟻, 摩肩擦踵，阿倍廣目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 抱著雙臂邁步穿入人潮里。

    不多時(shí)，就像是魚入大海, 不多時(shí)那身影就消失在千萬人群之中了。

    兩刻鐘后，東市的紫須巷，很不起眼的臨街酒館, 欄桿內(nèi)竹簾垂落，正好將席地而坐的那人的半身遮住。

    阿倍廣目站在這酒館之外，仰頭看看旗幟，仍是笑的淡而燦爛。

    然后他走進(jìn)酒館，不必小二指引, 自己來到右手側(cè)的第三張桌邊兒。

    阿倍廣目先向著在座的那人行了個(gè)唐禮，才在他對面坐了，把袍子略微整理，含笑問道：“明大夫今日怎么有空閑召見？”

    在他對面坐著的人聞言抬眸，眉清目秀，氣質(zhì)超逸，竟正是諫議大夫明崇儼。

    明崇儼并未回答，先將一杯酒放在阿倍廣目的面前。

    阿倍廣目目光閃爍，舉手接過，一笑道：“多謝?！?/br>
    明崇儼瞥他一眼：“陰陽師近來如何？”

    阿倍廣目欠身微笑道：“拖您的福，向來很好。”

    明崇儼道：“我近來，聽了一件奇事?！?/br>
    阿倍廣目知道他將說的多半跟自己有關(guān)，便道：“您請說。”

    明崇儼抬眼：“我聽說，有人在暗中招捉魂魄，不知道陰陽師可聽說過此事？”

    四目相對，彼此無聲，兩人的眼神里卻仿佛有暗潮涌動(dòng)。

    頃刻，阿倍廣目搖頭道：“這種奇事我竟沒有聽說，明大夫是從哪里聽說的？”

    明崇儼道：“本朝的女官口中?！?/br>
    阿倍廣目并不覺著意外，反而笑道：“是她……”

    明崇儼道：“你見過她？”

    “那日……”阿倍廣目笑意更盛，眼中泛出回憶之色，“那日在集市上無意中見過一面……”

    明崇儼凝視著他：“那依你之見，女官如何？”

    阿倍廣目頓了頓，微笑回答：“果然不愧是天朝風(fēng)范，很不同凡響的人物，可謂天之驕女。”

    他回答了這句，舉手握住酒杯，緩緩地喝了一口，燙過的酒微暖，沿著咽喉緩緩下滑，有些甜，又有些恰到好處的辣。

    “天之驕女，”明崇儼喃喃重復(fù)了聲，繼而雙眸瞇起：“如果你真這樣認(rèn)為，那我勸你不要去招惹她?！?/br>
    “我？”阿倍廣目伸出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將酒杯放下，似覺著好笑，慢慢解釋道：“那天我正在跟幾個(gè)頑童弄蝴蝶玩耍，蝴蝶飛到了女官的面前，女官還未動(dòng)作，她身旁的一位武官大人便將蝴蝶削做兩片。試問，我又怎敢去招惹她呢?！?/br>
    “那很好，”明崇儼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失蹤的魂靈跟女官關(guān)系匪淺，她絕不會(huì)輕易放棄，如果你知道是什么人暗中做這種事，希望你告訴他，讓他及早收手，不要到退無可退，無法挽回的地步?！?/br>
    阿倍廣目笑道：“多謝您的提醒，如果我知道是誰這樣膽大包天，我一定會(huì)轉(zhuǎn)告的?！?/br>
    明崇儼深看他一眼：“既然如此，請喝酒吧?！?/br>
    兩人舉杯，各自一飲而盡。

    崔曄來的突然。李賢聽了外頭虞娘子跟丫頭對話，腳下緩緩后退一步。

    阿弦正因他無意中一句話，觸動(dòng)靈機(jī)，只顧去想那蝴蝶的主人——陰陽師阿倍廣目。

    這數(shù)日她幾乎踏遍長安城，也找了許多傳說中的“高人”，怎么竟然忘了長安之中竟還有這樣一號人？

    正心驚之時(shí)，外間虞娘子恭敬道：“天官。”

    李賢轉(zhuǎn)身。

    阿弦茫然抬頭，果然見崔曄自外而來，門口略一戰(zhàn)，目光環(huán)掃室內(nèi)，方同李賢道：“殿下怎會(huì)在此？”

    李賢道：“我……先前跟阿弦約好了的，今日又得閑，便過來看看她?！?/br>
    崔曄聽他語聲微顫，細(xì)看李賢的臉色，目光轉(zhuǎn)動(dòng)間又瞥向阿弦。

    阿弦暫且將阿倍廣目拋開，站住行禮。

    崔曄不等她開口，舉手在她手臂上輕輕一握。

    李賢看的分明，又因方才正情緒復(fù)雜之時(shí)，此刻竟有些無法定神，更加不能面對崔曄，當(dāng)即道：“老師怕是有事，我改日再來，先去了?！?/br>
    崔曄也并不阻攔，阿弦本來答應(yīng)了李賢要請他來吃酒，但不巧病了，當(dāng)然不宜留客，便道：“今日實(shí)在失禮，改日一定會(huì)好生請回殿下。”

    李賢聞言才笑了笑：“一言為定。”

    李賢去后，崔曄若有所思問道：“你同殿下約好了？”

    阿弦咳嗽了聲：“是啊，上次在沛王殿下那里吃了一頓，說好了我還席的?！?/br>
    崔曄眉頭微蹙，握著她的手腕，引著她到榻上，令她坐了，才問道：“方才……方才你們在說什么？”

    阿弦道：“沒說些什么。”

    崔曄極懂李賢，早察覺他方才的神情有些異樣，但偏偏阿弦絲毫異樣都沒有，崔曄心里不安，卻又不好表出來。

    阿弦自顧自道：“不過，殿下卻提醒了我?！?/br>
    崔曄問：“哦，提醒你什么？”

    阿弦道：“先不說，阿叔怎么來了？”歪頭望他身后看看，“一個(gè)人來的？”

    “一個(gè)人……”崔曄一頓，“怎么，你還想要什么人一塊兒么？”

    阿弦道：“你不是常常跟許侍郎他們作伴么？”

    崔曄不由一笑，溫聲道：“這次是我一個(gè)人來的?！?/br>
    “可是有什么事？”

    他站在榻前，垂眸道：“聽說你這兩日很不安分，忙的什么？”

    阿弦因要找尋賀蘭敏之，但如果在崔曄身旁，就什么鬼也看不見，因此這幾日非但不去找他，反而有意避開。

    此刻見崔曄問起，阿弦拉拉崔曄袖子，讓他在自己身旁坐了，才將先前賀蘭敏之消失一事說了。

    崔曄坐在床邊兒，同阿弦咫尺之遙。

    帳子籠罩，漸漸地有一股說不出的淡淡氣息縈繞，不是女孩兒家脂粉的香氣，卻仿佛是什么甘美果子的清馨氣息，若有似無，從口鼻而入，在心底蕩漾出一絲山泉般的沁甜。

    崔曄斂神，勉強(qiáng)問道：“是……被什么帶走了？”

    “不知道，”阿弦憂心忡忡：“我問過明大夫，他明明似知道什么，但是不便告訴我?！?/br>
    崔曄不語，雖知道該為此事而專心些，但……目光轉(zhuǎn)動(dòng)，居然有些后悔方才松開了她的手。

    阿弦忽地又道：“方才沛王殿下念了句什么詩，倒是提醒了我，讓我想到一個(gè)人?！?/br>
    “什么人？”崔曄問道，心念轉(zhuǎn)動(dòng)：“什么詩？”

    阿弦道：“什么詩我沒聽清，只記得有牡丹，還有蝴蝶?！?/br>
    崔曄皺眉：無端端的，李賢怎么會(huì)念這種聽來便滿是旖旎的詩？

    阿弦卻完全未曾在意此事，只繼續(xù)說道：“正是因?yàn)楹?，讓我想到了一個(gè)人，就是那個(gè)倭國的遣唐使，陰陽師阿倍廣目。”

    崔曄皺皺眉：“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