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又笑起來：“阿叔的鼻子跟我的一樣靈敏?！?/br>
    英俊哼了聲：“所以你方才在我身上亂嗅，可是嗅到什么了？”

    阿弦眨了眨眼，暗中吐舌：“我不過是想聞聞看，看你是不是每天都洗澡?！?/br>
    英俊一嘆，不再言語，阿弦在他肩頭輕輕一敲：“放我下來吧，要進(jìn)門了，小心別絆倒?！?/br>
    正說到這里，就見迎面有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阿弦抬頭看：“咦，那是……”

    話音未落，車已經(jīng)正正好地停在了朱家門口，車夫跳下來打傘。

    車廂里跳出一個(gè)人來，猛地看見對(duì)面疊羅漢似的兩人，一怔道：“喲……你們這是……”

    這來人赫然正是袁恕己，薄暮之中雙眼爍爍發(fā)光。

    阿弦忙扭動(dòng)著從英俊背上往下滑，感覺英俊的手微微一停才放開，叮囑說：“別急。”

    阿弦跳下地，重高高擎起雨傘給英俊遮雨，一邊看著袁恕己：“大人你怎么來了？”

    袁恕己從車夫手中將傘接了過來，車夫回身又去車廂里取了一個(gè)籃子，雙手遞給袁大人。

    袁恕己將籃子提高了些，笑道：“我是來給你送好吃的呢?！?/br>
    三個(gè)人立在外頭正說著，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掩的門扇間露出一個(gè)狗頭。

    原來是玄影在里頭聽見動(dòng)靜，便鉆出來查看情形，見狀便“汪汪”叫了兩聲，院子里傳來老朱頭的聲音：“真的是你主子回來了？”

    阿弦揚(yáng)聲道：“伯伯我跟阿叔一起回來了?！庇挚聪蛟〖海骸斑€有貴客呢！”

    袁恕己聞言笑問：“有多貴？”

    夜色越深，天地似被急雨斜傾亂劈，濕氣四溢，透著凄惶。

    但在朱家院子的堂屋之中，卻另有一番不同光景。

    油燈之下，方桌上放著一個(gè)頗大的籃子，里頭一枚枚圓圓地蛋類，燈光下瑩然可愛。

    這一次除了有雞蛋，還有白如玉的鴨蛋。

    怪不得老朱頭眼睛都彎了起來：“大人實(shí)在是客氣，若是有什么事傳喚一聲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又拿這些東西，怎么使得?！?/br>
    袁恕己笑道：“說來我今兒的確是有些正事，另外還有一件兒要求你呢。”

    老朱頭詫異：“求我？大人可是說笑了?！?/br>
    袁恕己道：“正是求你，先前聽小弦子說你做的雙全湯最好，我今兒忽地想起來，又饞又是好奇，倒要來討一口吃。另外小弦子說他饞吃雪團(tuán)子了，這些雞蛋正好兒派上用場?！?/br>
    老朱頭笑道：“哎呀，那是上不得臺(tái)面的東西……”話一出口，忽見英俊從里屋出來，已經(jīng)換了一件干衣裳，老朱頭咳嗽：“那孩子什么也在外頭亂說，不過那湯材料難得，幸而今日我得了幾樣兒，若大人不嫌棄，我就獻(xiàn)丑了。”

    袁恕己道：“叨擾叨擾?！?/br>
    老朱頭便對(duì)英俊道：“你陪著刺史大人說會(huì)兒話，我去再做幾道菜肴?！?/br>
    兩人對(duì)面兒坐了，袁恕己道：“先生在酒館里做賬房，聽聞順風(fēng)順?biāo)靡獾暮埽俊?/br>
    英俊道：“還照應(yīng)得過?！?/br>
    袁恕己道：“實(shí)不相瞞，善堂的休憩重建，已經(jīng)到了中期，這兩日因雨水勤，便耽擱了，不過只是一個(gè)原因，另一個(gè)原因，我總覺著這賬目上有些不對(duì)，怎奈我一看那些數(shù)字兒就頭暈，給別人料理又不放心。所以……”

    英俊道：“大人想讓我去打理？可……”

    袁恕己道：“只要你答應(yīng)即可，橫豎酒館里的賬目也不是十分復(fù)雜，陳三娘子再急，也不如本官急，她不敢克扣你的月俸，另外，我這里也可以再給你一筆月銀，你覺著如何？”

    英俊道：“既然大人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自當(dāng)從命?！?/br>
    “爽快！”袁恕己心生歡喜，笑道：“另還有一件事，先前你不是教了那些孩子背誦文章么？我之前也在給他們找尋教書先生，不如……”

    英俊道：“只怕在下忙不過來?！?/br>
    袁恕己笑道：“能者多勞。我相信以先生之能，必能勝任?！?/br>
    英俊不答，袁恕己道：“這俸祿上，還可以再添一些?！?/br>
    正以為英俊不肯答應(yīng)，卻聽他道：“既然大人有如此愛民之心，我自然也要竭力相助。”

    袁恕己一怔，繼而失笑：“看不出先生陽春白雪般人物，對(duì)于錢銀上竟這樣上心，還是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兩人說到這里，就聽阿弦從門口竄進(jìn)來，道：“在說什么？”

    袁恕己看向英俊，見英俊道：“大人在說，我跟著你和朱伯，學(xué)的出息了。”

    袁恕己略覺意外，忍笑低頭吃茶。

    三人略坐片刻，遙聞廚下異香飄了出來，“湯好了！”阿弦先跳起來，跑到廚下，端了兩碗湯上來。

    不多時(shí)湯水布置妥當(dāng)，袁恕己道：“這便是你愛喝的雙全湯？”

    阿弦點(diǎn)頭：“伯伯又放了姜，這樣天氣喝了正好。大人請(qǐng)?！?/br>
    袁恕己端起碗來，聞到香氣撲鼻，一時(shí)情不自禁，就先喝了口，只覺得一股暖意滾入腹中，五臟六腑都舒坦起來。袁恕己先行嘆道：“果然美味！”

    阿弦見他稱贊，便對(duì)英俊道：“阿叔也喝，方才我把你也帶濕了。別著了涼，多喝點(diǎn)驅(qū)了寒濕才好?！?/br>
    英俊聽袁恕己喝了，才也舉手慢慢地端起碗。

    袁恕己又連喝了兩口，意猶未盡，雙眼放光，調(diào)羹一轉(zhuǎn)，忽然看到里頭異樣食材：“這個(gè)……”

    阿弦哧溜溜地喝了口，一眼瞥見：“是豬肝！”

    袁恕己目瞪口呆，調(diào)羹搖晃，又挑起一團(tuán)：“那這個(gè)……”

    “豬肺！”

    “那這個(gè)？”

    “豬腰子……”

    袁恕己幾乎暈倒：“這、這這……”

    兩人對(duì)話間，坐在旁邊的英俊正慢慢地嚼吃了一塊兒豬肝，儀態(tài)優(yōu)雅，面不改色。

    作者有話要說：

    書記：這次我相信了，你一定是個(gè)瞎子，不僅瞎而且還很聾呢！

    英?。耗昵嗳耍@也是充滿了技巧的┑(￣ ￣)┍

    其實(shí)很喜歡阿叔跟小弦子雨中的那一段，溫馨而妙趣橫生，有同感的咩？

    第67章 雙全

    原來老朱頭口中的好東西, 在別人眼中, 卻都是白扔了也不要的那些下水之類。

    莫說那些達(dá)官顯貴，就算是尋常坊間百姓不愛此味, 多半覺著此物臟鄙，且又不好料理, 吃起來腥臭不堪，難以下咽。

    但老朱頭卻別有妙法, 這些爛賤之物經(jīng)過他的手料理，非但毫無腥氣，且口味渾然不同。

    雙全湯里其實(shí)還加了些當(dāng)歸黃芪等藥材，格外滋補(bǔ)養(yǎng)身，豬肺嫩脆，豬肝香滑, 實(shí)在是難得的佳品。

    若論起源，老朱頭最初做這湯, 其實(shí)也是被逼而為。

    阿弦小的時(shí)候, 正是兵荒馬亂的年歲，民不聊生，食物短缺，偶然有一口豬宰殺, 便連毛都給搶的不剩。

    那些內(nèi)臟等物，也被人亂煮而食，毫無清洗料理的過程。

    阿弦年幼，雖餓極了, 但仍覺此物不可下咽，老朱頭絞盡腦汁，搜羅手上限有的調(diào)料等，拿出了神農(nóng)嘗百草的精神頭，漸漸有了這湯的雛形。

    開始做出這湯之后，并沒有名字，阿弦十分喜歡喝，便追問是什么湯，老朱頭看著里頭的肝肺等物，靈機(jī)一動(dòng)，便道：“忠肝義膽，世間雙全，這個(gè)就是雙全湯?！?/br>
    由此而來。

    袁恕己先前不知道此物的食材，倒也罷了，如今眼見了，胸口一陣陣翻涌。

    阿弦道：“大人你的臉色不對(duì)，怎么了，你……你也不喜歡？”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英俊，想起老朱頭叮囑的話。

    袁恕己正難“消受”，見狀也轉(zhuǎn)頭看向朱英俊，卻見后者面色淡然有條不紊地仍在繼續(xù)。

    門外風(fēng)雨交加，嘩啦啦聲響連綿，一陣濕冷的風(fēng)吹了進(jìn)來，燈光搖曳，明明是一碗極卑賤的雜碎，可是朱英俊的舉止，就像是在吃什么了不得的龍肝鳳髓，鹿筋猩唇。

    袁恕己直直地看了他半晌，原本有些大不適的心情不知為何，竟也因而舒緩。

    他對(duì)阿弦道：“沒有……我只是，只是好奇為何叫那個(gè)名字？”

    阿弦便將老朱頭說“忠肝義膽”的解釋講了一遍。

    正說著，便聽得堂屋門口老朱頭笑道：“大人莫怪，我也不是故意得罪的?！?/br>
    他上前微微躬身，看著阿弦道：“這是因?yàn)橄易有r(shí)候我自個(gè)兒帶著她，我也沒什么本事，餓得她天天哭叫，當(dāng)時(shí)就逼的沒法子，手上搶著什么就要做什么吃，才漸漸地弄出這些來的，她心思單純不會(huì)多想，因真心的喜歡，就當(dāng)作什么天大的好吃食四處張揚(yáng)，其實(shí)有身份的大人物們，只怕連聞一聞都覺著得罪呢，大人嘗個(gè)新鮮也就罷了，若不愛喝，還有別的吃食?！?/br>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襯著外頭狂風(fēng)亂雨，透出幾分奇異，隱隱震懾人心。

    老朱頭雖三言兩語帶過，但在兵荒馬亂之時(shí)帶著一個(gè)嬰孩兒討生活，該是何等的艱難掙扎，兩人曾經(jīng)歷過多少苦楚，自是千言萬語也說不盡的。

    阿弦也想起以往之事，不由眼眶微紅：“伯伯……”

    老朱頭呵呵一笑：“其實(shí)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我給大人撤了這個(gè)，待會(huì)兒炸雪團(tuán)子吃。”

    他伸手要來取碗。

    袁恕己攔住，他頷首說道：“這‘雙全湯’，果然是好，名字好，用料好，味道更好，我今日能有幸喝到，也算是托了小弦子的福了，今日我就只喝這個(gè)?！?/br>
    他雙手鄭重將碗端起，喝了幾口，又舀了兩塊豬肝肺：“難得，難得！”

    是夜袁恕己酒足飯飽，乘車而去。

    次日阿弦才知道英俊要去兼任善堂的“賬房先生”外加“教書先生”，她瞠目結(jié)舌：“哪里有一個(gè)人做三份工的，豈不是要累死了？”

    老朱頭道：“去去去，你這烏鴉嘴，這不正好兒應(yīng)了英俊之前說的那什么能者……飽食之類的？”

    阿弦道：“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br>
    念了這句，心里忽然一動(dòng)，喃喃道：“不系之舟？不系之舟……好像在哪里聽過？”

    老朱頭沒發(fā)現(xiàn)她在嘀咕，便道：“是是是，偏你記得這樣清楚，如今你英俊叔要去當(dāng)那巧者智者了，豈不好？難道你要他當(dāng)那‘無能者’？”

    阿弦撓撓耳朵：“我怕他又累病了?！?/br>
    老朱頭卻道：“你只往另一面去想，他若是在善堂里耽擱的時(shí)間多了，在酒館內(nèi)自然就相應(yīng)地少了?！?/br>
    阿弦看著他意味深長的樣兒，兩人心靈相通，阿弦笑道：“咦，果然是這個(gè)道理，還是伯伯想得透?！庇谑遣辉俨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