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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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叔”道:“可是出了事?” 阿弦挪到炕邊,慢慢地爬上去,在另一頭橫著臥倒:“沒有事?!?/br> 耳畔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阿弦勉強轉(zhuǎn)頭,見他舉手在炕上摸了摸,似乎想找她在哪里。 阿弦定定看著,忽地說道:“真的給你說中了。” 他的動作一停:“什么?” 阿弦道:“你說鬼怪并不是最可怕的,至為可怕的是丑惡的人心,昨兒我還不怎么明白……但今日,我已經(jīng)知道了?!?/br> 歐榮問她是否玩笑,袁恕己對此也保持懷疑態(tài)度,阿弦自己又何嘗不寧肯這是一場天大的惡意荒唐玩笑。 人怎么能惡毒成那個樣子。 那怎么還能稱之為“人”? 可是,當歐老夫人的手握住她的手的時候,她見到的那一張張幼嫩的臉,甚至未睜開眼的形體……痛苦的啼哭叫嚷著,抗議著這個人帶給他們的極大傷害。 感同深受一樣,巨大的悲慟感將阿弦的身心都占據(jù),她仿佛變成了受害者,在施暴者殘忍的手下輾轉(zhuǎn)掙扎,至于窒息。 簡直身處煉獄。 直到那只手慢慢地摸索到她的身旁,然后他探手過來,撫上她的額頭。 手底的額guntang異常,他耳畔所聽見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急促,鼻端噴出的氣息也是火熱的。 他不知如何安撫這個孩子,他從來不擅長安撫照料人,也從未做過。 正在茫然之際,感覺那只柔軟的手探過來,準確地找到他的,然后牢牢地握住了。 急促的呼吸聲緩緩地平穩(wěn)下來,他知道阿弦睡著了。 “跟祖母無關是不是?求母親告訴我,跟祖母無關?!庇诎⑾易钌畹乃瘔糁?,一個聲音絕望地哀求。 歐夫人轉(zhuǎn)過身,雙目冷酷無情:“你從哪里聽來這些驚世駭俗的話,趁早忘了,在你祖母面前更是半個字也不要提。” 哀告的人顫抖問:“當年長姐是怎么落水的?”他抬起頭來,正是歐添。 歐夫人道:“都已經(jīng)告訴過你多少次,是她自己貪玩兒失足落水,都已經(jīng)是陳年往事,何必再提!再說幾十年過去了,她早就投胎轉(zhuǎn)世了?!?/br> “沒有!”歐添叫道,“長姐還在宅子里,是長姐給二弟托夢,十八子也看見了,她還叫我的小名……” “啪!”一記耳光摔落,歐夫人一巴掌打在歐添臉上,“那個十八子妖言惑眾,你也跟著糊涂了?什么托夢什么小名!這種事張揚出去,我歐家還活不活人了?一家子都要遭殃!” 歐添捂著臉,半晌道:“母親、母親是說……” 歐夫人道:“管好你的嘴,還有你屋里的人,你是歐家的長子,我們所做的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讓歐家身敗名裂,有什么好處!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了小郎著想!” 歐添伏地:“可是長姐,還有我先前的兩個女孩兒、二弟的……這樣做是要遭報應的……” “什么報應?”門開處,是歐老夫人徐徐走進來:“這也是為了歐家的香火著想?!痹敬让忌颇康娜蓊?,在幽暗的燈影中,無限猙獰。 阿弦才知道,人真的能比鬼更可怖! 她驚悚醒來,才發(fā)現(xiàn)睡在一個人的身邊。 第44章 暮色四合 這會兒暮色四合, 屋內(nèi)光線越顯幽暗, 阿弦緩緩睜開雙眼,卻見自己挨在一個人的身旁。 后者挪靠在窗戶旁邊, 原本半開的窗扇不知何時已經(jīng)關上,夜風吹在泛黃的毛頭紙上, 貼著的梅開五福的剪紙朦朦朧朧,幾乎分不清是紅色黑色, 但卻依稀可見梅花玲瓏,梅枝上的小雀側(cè)頭,狡黠地小眼睛仿佛在盯著人。 這人正微仰著頭靠在墻上,合眸如同睡著,微光從窗欞紙上照進來,落在他的側(cè)顏之上, 照的半邊臉潤明,半邊臉浸潤在灰色暗淡之中, 明明寐寐。 從阿弦的方向看去, 衣領交疊間的喉結(jié)甚是突出,下頜形狀卻秀雅難描,更遑論那清雋的眉眼了。 才是調(diào)養(yǎng)之初,他的身體還虛弱的很, 也仍瘦削如故,居然就能這樣養(yǎng)眼。 阿弦忽然懷疑,這到底是不是當初在雪谷內(nèi)那個半是野人半鬼魂的家伙。 “究竟是多大?如何竟看不出來……”她不禁喃喃自語,忽然想起上次的教訓, 忙捂住嘴。 誰知才一動,又扯得手臂的傷疼了起來。 阿弦低呼,低頭看時,卻見她的雙手竟正牢牢地抱著他的右手臂,像是倉老鼠叼到了什么寶貝,必須牢牢捍衛(wèi)。 阿弦記得先前累倦極了,實在撐不住,便想縮在炕角上稍微休息一下,畢竟這炕極大,“英俊堂叔”又是貼在西壁坐著,那東邊便空著一大半兒,她略歇片刻應該不耽誤。 她忙又打量,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是在東半邊炕上睡著,可見并未亂動,而她睡過去的時候,他本來是隔著遠遠的,但是這會兒卻居然在她身邊了,難道是他自個兒過來的? 阿弦看看自己的手,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咬牙忍著疼跟頭暈,阿弦掙著起身,正坐起來,身邊的人長睫微動,睜開雙眼。 阿弦本能地要閃避,忽然醒悟他是看不見的,便不再退懼,反而定睛看去。 暗影中他的眼珠極緩慢地動了動,瞬間,這雙眼中掠過一絲類似傷感迷茫之色,但很快,眼神又沉寂平靜下來。 就像是太遙遠的星空,因太過深邃高遠,反而什么也看不出來。 小小地房間之中一片靜謐,忽然他輕聲道:“你覺著如何?” 這問話來的突然,阿弦“啊”了聲:“我、我挺好?!?/br> 他卻仍是波瀾不驚:“你在發(fā)熱,可是身上的傷有礙?” 阿弦回味過來,自己摸了摸頭:“現(xiàn)在好多了,不打緊?!?/br> 略略沉默,他道:“你年紀不大,如何說話常常透著老氣,你雖能干,卻也要留心身子,若從小不知調(diào)養(yǎng)虧了根本,將來如何是好?!?/br> 他的口吻平和,并無格外的情緒在內(nèi),但卻透著關切心意。 阿弦一陣感動,心里熱乎乎地:“你放心,伯伯很會做飯,又會照料人,我從小到大也極少病痛,不會虧的?!?/br> 他仿佛還想說話,阿弦卻聽見外頭傳來玄影的叫聲,又有門扇響動。 阿弦急忙說:“可別告訴伯伯我睡在這里?!?/br> 耳畔聽到他“嗯”了聲,阿弦便挪下地來,掀起袖子看看手臂,傷處裹著完好無損,大概是因睡過一覺,也不覺著如何疼了。 院子里老朱頭挑著擔子進了門,一邊兒揚聲叫道:“阿弦回來了?” 阿弦答應道:“回來了?!?/br> 老朱頭擱下?lián)?,玄影先撲開屋門跳了進來,老朱頭隨后走進來,見阿弦坐在堂下,正端了碗喝水。 老朱頭皺眉,在對面坐了:“我聽他們說,看見你早就回來了?是怎么,哪里不舒服?” 阿弦道:“先前有些犯頭疼,現(xiàn)在都好了?!?/br> 老朱頭湊近些:“是不是今天去招縣有事?” 阿弦聽他一問便著,卻又不想將那慘厲的惡事再說一遍,輕描淡寫說:“已經(jīng)跟袁大人復命了,他說了會處置?!?/br> 老朱頭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其意,低頭想了一想:“我覺著這銀子也不好賺,你先前不去想著用這本事賺錢,事情也就少,如今開了這個頭兒,你瞧這兩天,又受傷又病倒的,還嫌先前不夠晦氣呢?” 阿弦也想起歐添說的那幾句刺心的話,道:“他們家的銀子我也不想沾,血腥氣太重?!?/br> 老朱頭試探問:“果然很難辦?” 阿弦心里堵得慌:“伯伯,別問這個了?!?/br> 老朱頭會意,因點頭道:“那好,那就問點兒別的,你先前在哪睡了一覺?” 阿弦怔住,老朱頭在她臉頰上點了一下,笑道:“這臉上都壓出印子來了,眼睛還沒睜開呢,就在這兒跟我裝?!?/br> 阿弦見瞞不過,垂頭搭腦,老朱頭語帶責備,低聲道:“他雖然不知道,又是個瞎子,但你自個兒心里知道,以后好歹避忌著些,在那屋里也不是長久,我今兒同高建說了,叫他得閑過來跟我收拾收拾柴房,讓他睡我的屋里,我睡柴房,你仍睡你的?!?/br> 阿弦詫異:“這怎么可以,要也是我睡柴房?!?/br> 老朱頭道:“住口,誰是一家之主?” 阿弦無言以對,老朱頭笑道:“別跟我嚼舌了,快去洗把臉,晚上給你烙菜餅吃?!?/br> 黃昏,朱家小院內(nèi)里燈光淺淡,梅花的香氣跟烙餅的香兩相纏綿,幾乎分不清是花香還是食香。 阿弦被這香氣所引,正垂涎欲滴,忽見玄影向著外頭叫了聲,阿弦走到門口,卻見是高建推門走進來,還提著一個籃子。 高建一進門就仰起頭來,如白鵝般伸長脖子用力吸氣,嘎嘎說道:“好香好香,伯伯又弄什么好吃的?” 阿弦對他覓食的本領佩服的五體投地,問道:“你是不是專門在我們院子外等著,聽見鍋灶香就聞味來了?” 高建嘿嘿笑道:“之前么不好說,這次卻是冤枉我了,我是來送東西的?!?/br> 阿弦看向他手中的籃子:“你又哪里得了什么好東西?” 高建道:“說來奇怪,好端端地吳大哥叫了我去,給了我這籃子東西,讓我送來你們家。你自個兒看?!?/br> 阿弦狐疑,將那籃子上蓋著的棉布揭開,卻見里頭竟是一枚枚整齊的雞鴨蛋類,粗略看來,不下三四十只。 阿弦驚喜交加,又疑惑問道:“這是在干什么?是吳侍衛(wèi)給的?” 高建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按照他的叮囑好生給送來就是了。”說著又掀動鼻子向著廚房的方向,若不能蹭吃,多吸兩口香氣兒也是極好的。 正在自得其樂地陶醉,老朱頭手持鍋鏟,從廚下探身出來:“你又趕到飯點兒過來,誠心找打是不是?” 高建一臉諂媚:“伯伯,我給您老人家送東西來的?!?/br> 老朱頭道:“有什么稀罕東西?” 阿弦提著籃子走到廚房門口,給老朱頭過目,老朱頭掃見那一枚枚白凈圓潤的蛋,眼里泛了光:“嚯,我正尋思哪里再搜羅幾個呢?哪里來的這么多又這樣巧?” 聽了阿弦所說,老朱頭若有所思道:“難得,想必是先前吃了我一碗?yún)?,又聽了我的抱怨,所以袁大人特意叫人賠了的,其實算起來我那一碗雞湯總要百十兩銀子,但有這些東西倒也罷了,總比連根雞毛也看不見的強?!?/br> 一碗雞湯要百十兩銀子……高建悄悄道:“伯伯,您要是不擺食攤,倒可以去劫道兒?!?/br> 老朱頭哼道:“你嫌我要的貴?那是你小子不識貨?!彼路鸩恍几呓ǘ嘌?,吩咐阿弦把蛋擱好,自己又去烙餅了。 高建因趕的巧,腹中饞蟲扭動,再也不肯走,就纏著阿弦故意說東說西地,因說:“我去府衙的時候,正看見曹員外踉踉蹌蹌地出來,臉色如見了鬼似的,連我跟他打招呼都沒聽見,也不知是怎么樣。” 阿弦未放心上,隨口道:“先前曹員外跟幾個士紳主動給袁大人的善堂捐款,大人還特意表彰,應該不會有事呢?” 高建道:“我也是這樣想。是了,歐家的事你們回稟大人了么?我見了吳大哥就天然懼怕,也不敢貿(mào)然多嘴打聽,不知道袁大人是個什么意思?” 阿弦不答腔。 高建自顧自道:“說來我也不敢相信,那老太婆怎么會惡毒到那個地步?這樣的人還信佛呢,佛祖也肯保佑?” 阿弦想到歐家那看似肅穆莊嚴的佛堂,心里更亂,高建也有些知曉她的心意,因安撫道:“你別多想,那老東西惡事做盡,一定會有報應,不是有那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么?” 阿弦搖了搖頭:“你不懂我心里的想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