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再幫忙燒一桶水唄?！遍T拉開一條細縫，露出顧建黨那張臉色有些難看地臉，對著自家大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到。

    這傳聞里掉進糞坑的人正是田芳和顧建黨，現(xiàn)在農(nóng)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是挖糞坑的，糞坑多數(shù)都是一米左右的深度，一般都有兩個，茅廁的小坑，和用來積肥的糞坑，茅廁的小坑滿了，都會用大勺子一勺一勺舀到大糞坑里頭，差不多鋪了一層了，再撒上一層黃土，一次累積，除了人畜的糞便，灶房里燒完的草木灰，也是往里頭倒的，等一年到尾，起糞坑，把這里頭的糞便全認出來漚肥，剩下的那個大坑，來年接著使用。

    按照常理，漚肥的大糞坑和上茅廁的小糞坑是分開來用的，可是顧建黨兩夫婦住的是老破房子，那個人用的小糞坑隨著這些年的刮風(fēng)下雨，早就被泥水石頭給填平了，唯獨那大糞坑，依舊在接著使用，因為糞坑臭，有些不愿意家里堆著那么多糞便的人家就把自家小糞坑里積滿的屎尿堆到這里的大糞坑里，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堆了大半缸了，過些日子就要起缸燒肥漚肥了，顧建黨原本想著忍耐些日子，等空出手來，再把茅房的糞坑修一修，把灶頭也重新壘一下，誰知道，這才一個晚上就出事了。

    “你——”

    顧建黨得到大哥答應(yīng)的回答，關(guān)上門，看著拼命往身上潑水的媳婦兒，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建黨，我也不知道啊，那蹲板這么不禁坐，我這一屁股坐下去，它就斷了，我啥也不知道就跌糞坑里了?！?/br>
    田芳也委屈，自家男人不是在白天的時候檢查過那蹲板嗎，說很結(jié)實，沒事放心坐，她這力道也不大啊，這么就斷了呢。

    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身上仿佛都是糞水的味道，鼻子里，嘴巴里，想想就讓人來的惡心。

    “嘔——”這么想著，田芳就忍不住有些想吐了。

    “怎么了，是不是難受想吐啊?！鳖櫧h想到田芳肚子里的孩子，再多的抱怨都沒有了，緊張地上前，“我看還是得挑個空去趟城里，這些日子出了這么多事，也不知道對咱兒子有沒有妨礙?！?/br>
    顧建黨現(xiàn)在就指望著田芳能掙點氣，生個兒子好挽回他媽的心了，哪里還記得今天被田芳拖進糞坑，被村里人嘲笑的事兒，心里眼底都是擔憂。

    “咱們哪來的錢?！碧锓嫉难鄣组W過一絲不自在，有沒有孩子，她自己會不知道，現(xiàn)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有沒有事我自己清楚，況且我前頭都生了三個娃了?！?/br>
    田芳捂了捂肚子，對著顧建黨說到，“今個還要上工呢，趕緊抓緊時間洗干凈，出來的急，媽連皂角都沒給咱們些，現(xiàn)在這一股子味道，咋洗也不知道，只能勞煩大哥幫咱們多燒些水，多沖幾遍了?！?/br>
    田芳不著痕跡地給苗翠花上了個眼藥，可惜顧建黨壓根就沒聽懂。

    “媽也不知道你今天就掉糞坑啊，算了算了，也只能麻煩下大哥了?！鳖櫧h說著又從桶里舀了勺有些涼了的水。

    這澡一定要洗干凈啊，要是還有些味兒，恐怕今天一天都得讓人看笑話。

    想想自己今天可能要面對的壓力，顧建黨就有些不是滋味。

    為了一個兒子，這樣真的值嗎？

    田芳看著自家男人這副模樣，咬了咬唇，終究沒有再說些什么。

    ******

    自家老二和他媳婦掉坑里的事兒，苗翠花一早就聽那些好事的人說了

    這時候顧家一大家子正在吃早飯呢，顧向文和顧向武兩個一聽來人說起這個話題，腦袋埋地更低里，扒著糊涂粥的動作變得更快了，倒是蕭從衍和沒事人一樣，還給顧安安夾了一筷子她最喜歡吃的腌蘿卜。

    “行了，顧建黨現(xiàn)在和咱們家可沒什么關(guān)系了，以后他的事，你們就別來我家特地告訴我了?！甭牭筋櫧h人沒事后，苗翠花小心地瞪了幾個孩子一眼，在蕭從衍的身上又頓了頓，裝做沒事人似得和來人說到。

    那人也就是想要來看熱鬧的，看顧家人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心里覺得這顧保田和苗翠花兩口子還真狠心，沒熱鬧可瞧，也就回去了。

    “奶，我們吃好上學(xué)去了。”

    顧向文幾個飛快地扒完飯，回屋拎起書包蹭地躥出來，手上還拎上了蕭從衍的那一個，拉著還沒吃完飯的蕭從衍就想跑。

    “行，今個回來也別去糞坑邊玩了啊?！?/br>
    老太太淡淡地來了一句，顧向文幾個跑到了院子邊，差點沒一個趔趄摔地上，一下子跑的更快了。

    顧安安聽奶奶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二伯他們掉糞坑和大哥他們也有關(guān)系？想想二哥昨天說的替她報仇的話，覺得自己真相了。

    ******

    “顧麗，聽說你爸媽今個一早掉糞坑里去了?！?/br>
    顧向文幾個今天慣例在村口等著幾個jiejiemeimei一塊去上學(xué)，昨晚上她媽叮囑他們了，這些日子秀兒姐她們的日子可能會不太好過，讓他們能顧著的就顧著些。

    顧向武開頭還在想有啥不好過呢，還不是該咋過咋過，以前有二伯二伯娘的時候還要被罵挨餓，沒準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更寬泛呢。

    這不，還沒等到人，幾姐妹就在前頭的位置被人攔下了。

    小豐村的管理階級有三大勢力，當然，從那次饑荒過后，苗鐵牛那邊的勢力就逐漸有一言堂的趨勢，趙青山在這村子里，是越來越說不上話了，可這并不代表他就熄了和苗鐵牛斗爭的心。

    反正這生命不止，斗爭就繼續(xù)。

    大人們有齟齬，這孩子肯定是玩不到一起啊，就那趙青山的兒子來說吧，就頂頂看不上顧向文兩兄弟，連帶著，討厭顧家所有的孩子。

    昨個晚上，顧建黨兩口子被他媽趕出去的事兒可是在家家戶戶的飯桌上被提及了，今早的糞坑慘案，又給這花邊新聞添磚加瓦，一大早，趙青山的大兒子趙滿倉和二兒子趙滿谷就拿著手上吃了一半的玉米窩頭圍了上來，沖著顧麗幾姐妹羞羞臉。

    “掉糞坑里去了，那該多臭啊?！?/br>
    和趙滿倉幾個交好的孩子也都圍著顧麗幾個取笑，顧秀和顧春的性子軟，早就被氣紅了臉，可是卻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今個一早，她們也都聽說了這件事，顧秀不放心還想去看看，可是被meimei顧麗攔了下來。

    “我還聽說你們爸媽要有兒子了，不要你們了是不，也是，丫頭片子，本來就是個賠錢貨，誰樂意要呢?！?/br>
    趙滿倉嬉笑著揪住了顧秀的辮子，他今年十二了，塊頭可比顧秀大多了，顧秀一時沒有防備，被扯得生疼，眼淚不爭氣地嘩嘩直流。

    “啊——”

    顧麗直接沖上去，對著趙滿倉的胳膊就是一大口，趙滿倉沒想到一個小丫頭居然這么潑，嚇得松了手，顧秀怕趙滿倉打人，也趕緊拉著meimei往后躲了躲。

    “你媽是個賠錢貨，不照樣還有你那收破爛的爸收了嗎，還生了你們幾個小畜生，放心，姐幾個好的很，用不著孫子你擔心。”

    顧麗這些年無意識地和老太太也是學(xué)了些的，至少在懟人上頭，她覺得自己也是不怵任何人的。

    “你、你找打?！?/br>
    趙滿倉兩兄弟氣的眼睛都紅了，哆嗦著揮著拳頭，做出要打人的姿態(tài)，要不是還記著眼前的是比自己還小的女娃娃，馬上就要揮拳了。

    “你們就是賠錢貨，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將來你們嫁人了，就是別人的家的人了，生的崽子都是和別人姓的，我媽說了，你們就不該要咱們小豐村的房子，那地，都是男人該分的，你們女娃娃就該乖乖吐出來。”

    趙滿倉漲紅著臉，對著顧麗說到。

    “誰說我一定要嫁人了，笑話，看我以后找個上門女婿回來，你看我生的崽子和誰姓?！鳖欫愡@話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她可是奔著余陽去的，也不知道余陽愿不愿意當上門女婿啊，顧麗心里有些小后悔，面上卻氣鼓鼓的，一副篤定的模樣。

    ☆、回城

    苗翠花可不知道發(fā)生在不遠處村口出的小插曲, 眼瞅著日頭越來越高了，她和媳婦還要上工呢。

    她給寶貝乖乖梳好小辮子, 往她的的小布包里頭放了幾顆糖果，幾塊芝麻餅，還有一個顧建業(yè)從外頭帶來的小蘋果。

    前段時間顧建業(yè)和余坤城出車去陜西，往家里搬了好幾筐蘋果, 這東西不同于其它水果，更經(jīng)放, 所以顧建業(yè)買的還挺多。

    這個蘋果塊頭不大，但是很脆甜，顧安安現(xiàn)在每天都要啃一個，一個可以啃很久, 是消磨時間的好東西。

    苗老太幫孫女把布包塞得鼓鼓當當?shù)模粗舶补怨匀嗡龜[弄的小模樣, 用力地親了好幾口, 這才帶著她去了衛(wèi)生站。

    王大夫說了, 這肩膀的淤血每天都得來抹藥油，正好她現(xiàn)在把人送衛(wèi)生站, 等自己割完豬草煮玩豬食再來接人。

    不是苗翠花不想把孫女帶在身邊，而是煮豬食的地方就在豬圈邊上, 那股味兒，重的狠，她實在是不愿意把孩子帶去那埋汰地兒。

    “苗嬸，你放心, 這孩子我一定幫你照顧好了?！?/br>
    王松波哭笑不得地看著生怕他把她的寶貝乖乖怎么滴的老太太，連哄帶送的把人送出衛(wèi)生站前頭的大門，這才松了口氣，等他回到屋里的時候，徐娟已經(jīng)手腳麻利地給顧安安上藥了。

    “有些疼，安安忍一忍啊?！?/br>
    徐娟和昨天一樣，給了顧安安一顆牛奶糖，顧安安也投桃報李，把奶奶早上裝到自己小袋袋里的蘋果送給了徐娟。

    “這是我爸爸從外頭帶來的，可甜可脆可好吃了?！鳖櫚舶餐嶂∧X袋，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讓徐娟看著好笑。

    漣洋縣的幾個公社和農(nóng)場都沒有種太多的果樹，每年的水果基本都是靠從外頭運過來的，又貴又難買，村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吃山上的野果子長大的，像顧家，因為顧建業(yè)常年開車去外頭，所以才會有很多當季的新鮮水果吃。

    徐娟出生江南水鄉(xiāng)，家里條件又好，早就吃慣了那些水果，來了漣洋縣后，哪兒哪兒都不習(xí)慣，尤其是吃這方面，此時看見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

    “娟jiejie給。”顧安安看她不好意思收，硬是把蘋果塞到她手里，嘴里含著奶糖，鼓鼓地凸起一塊，白白凈凈的模樣，別提多招人稀罕了。

    徐娟還真的有些饞水果了，有些羞赧地接過顧安安給的小蘋果，又趕緊掏了掏口袋，把僅剩的幾顆奶糖都一股腦地塞到了顧安安的口袋里，這才覺得臉上的guntang感消退了一些。

    其實說起來，這些奶糖可比蘋果值錢多了。

    “小娟啊，我看你這孩子就不適合待在咱們這鄉(xiāng)下地界?！蓖跛刹▽⑦@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納悶，這樣優(yōu)秀的姑娘，為啥想不開，偏偏要來支持啥勞資的農(nóng)村建設(shè)，這壓根就是浪費人才。而且這說是支持農(nóng)村建設(shè)，啥時候回去都是個問題，眼見著都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難道還要在農(nóng)村找對象？

    不是王松波自己看不起自己村的年輕人，他們和這徐娟，還真不是一路人。

    徐娟笑了笑，沒有說話，用著合適地力道幫著顧安安上藥，其實她心里何嘗沒有不滿呢，可是路是自己選的，還能怎么樣呢？她能做的，就是讓不太好過的日子，變得好過些罷了。

    “咱們隊長手里不是有個回城指標嗎，我看你的表現(xiàn)就挺好，今年要是公開選人，我就投你一票?！蓖跛刹ㄋ坪跏钦f上了癮兒，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濃茶，“這主意好，就是不公開選人，也沒事，你看到剛剛送小丫頭過來的那個老太太嗎，你要是把她給哄好了，這回城指標，就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兒了?！?/br>
    苗鐵?？墒浅隽嗣呐吕掀排耺eimei，把苗翠花哄好了，這苗鐵牛也就被拿下大半了。

    王松波神秘兮兮的，當著顧安安的面就開始算計她奶奶了，聽的她滿臉黑線。

    “聽叔一句勸，能回去，早些回去，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別讓你爸媽在家里頭擔心。”這番話，王松波是真心實意地，他是真覺得眼前這小姑娘挺好的。

    雖然一開始來的時候，徐娟身上也有點城里姑娘的小嬌氣，可是時間久了，干活踏實，他們村里老頭老太太來看病，身上臟兮兮的，她也沒見嫌棄，該上藥上藥，說話都是和和氣氣的，一點都沒有其他女知青看見他們鄉(xiāng)下人那種高高在上的鄙夷感。

    他是真覺得，這樣的好姑娘留在這，對村里人來說是好事，可是對她自己，那實在是虧待了。

    “叔，我覺得我在這里挺好的。”

    徐娟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她又何嘗不想回去，可是......

    徐娟一開始想要來支持農(nóng)村建設(shè)，家里都是反對的，因為她家，就她和大哥兩個孩子，大哥去參了軍，幾年都回不了一趟家，現(xiàn)在家里就她一個人，父母把她當寶貝寵著，壓根就不同意讓她來農(nóng)村，或許是一時的逆反心理，或許是政府宣傳的支援農(nóng)村的宏圖太美好，徐娟毅然決然地報了名，在她出發(fā)那一天，父母依舊不開心，送她上火車的時候，都快哭成了一個淚人。

    剛剛到這里沒多久，徐娟和那些一塊分配到小豐村的知青一樣，都后悔了，吃不好，住不好，衣食起居樣樣都不習(xí)慣。

    徐娟還算好的，衛(wèi)生站的活再累，也比不上下地干活，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想家，想爸媽。

    一開始，她也盯上了那個每年一個的回城指標，拼命表現(xiàn)，就是希望大隊長苗鐵牛能看在眼里，可是后來，爸媽寄來的家書，卻讓她的這個主意落了空。

    以前一直反對她去農(nóng)村，甚至在名單出來后，還想盡辦法上下活動的爸媽忽然就變了口風(fēng)，不僅決口不提讓她回去的事，還讓她一定要和當?shù)氐拇迕窀愫藐P(guān)系，千萬別回去了，現(xiàn)在的城里，事態(tài)有些不對。

    徐娟不知道城里到底有什么不對，但是父母言辭懇切，讓徐娟即便心里頭再不愿，也只能忍著。

    其實拋開偏見，這農(nóng)村也沒什么不好，村里有些婦人嘴碎了些，但是藏禍心的人少，和那些樸實的大叔大媽相處，可比在知情屋里頭和那幾個同樣城里來的姑娘相處舒服多了。

    “哎，你這丫頭。”

    王松波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多勸，反正日子一長，這小丫頭遲早能想明白的。

    談話的兩人，和忍著痛的顧安安都沒瞧見屋外一閃而過的身影。

    *****

    “翠花——”

    苗翠花割完豬草，正背著滿滿一筐往牲畜棚走呢，走到田壟邊上，就被從地里跑過來的大嫂黃秀花就湊了過來，撞了撞她的肩，對她擠眉弄眼，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還真狠心不要你家老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