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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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仍舊留在洛陽養(yǎng)病,不會隨他們一起回長安。 李旦留下楊知恩負(fù)責(zé)監(jiān)守女皇。 裴英娘嘆口氣,扣緊腕上的鎏金嵌寶刻花手鐲,撫撫發(fā)鬢。 女皇待在洛陽也好,這里清凈,被她流放的李唐宗室很快會全部返回長安,有些人可能不會善罷甘休,離得遠(yuǎn)一點(diǎn),她的日子也好過些。 只是對于女皇來說,可能嫌洛陽太過冷清,她喜歡熱鬧風(fēng)光。 阿鴻睡醒了,不吵不鬧,乖乖由乳娘服侍著穿衣。 宮婢很快送來朝食,紫微宮的女官總管們再怎么忙,也不敢怠慢裴英娘。 馮德稟告說李旦去麗景門了。 裴英娘喝完半碗豆葉湯,“郎君幾時走的?” 馮德想了想,道:“差不多寅時,那會兒天還沒亮?!?/br> 這么早? 裴英娘繼續(xù)低頭喝湯。 對于洛陽人來說,麗景門如雷貫耳,蔡凈塵和丘神勣當(dāng)初就是在麗景門內(nèi)拷問有“謀反”嫌疑的大臣和王族公子?;旧媳蛔ミM(jìn)麗景門的大臣,十個里有九個會受不住嚴(yán)刑拷打主動認(rèn)罪,剩下一個早扛不住折磨丟了性命。女皇當(dāng)政期間,大臣們聽到麗景門這幾個字就嚇得渾身發(fā)抖。 吃完朝食,裴英娘示意乳娘帶阿鴻出去玩步打,“準(zhǔn)備車駕,去麗景門。” 馮德嚇了一跳,躊躇片刻,轉(zhuǎn)身出去命人套車,保險起見,還是不要勸阻太子妃為好。 卷棚車?yán)镤伭撕窈竦臍痔海奶┯H自駕車。 宮城附近的幾條要道仍然戒嚴(yán),除了忙得腳不沾地的宮婢、內(nèi)侍們走路時的窸窸窣窣聲,唯有車輪軋過石板地的單調(diào)聲響,卷棚車外一片靜謐。 到了麗景門,馮德進(jìn)去通稟。 閣老們聞聽太子妃來了,面面相覷,瞠目結(jié)舌。 昨夜忽然冒出一伙羽林軍,接連抓了十幾個剛剛在政變中立下功勞的官員,因?yàn)槭虑榘l(fā)生得突然,有些人被抓時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 今早閣老們聽說太子李旦親自審問這些人,覺得事情可能不簡單,相約來麗景門打聽情況,順便看看能不能幫認(rèn)識的同僚求情。 剛剛穩(wěn)定局勢就大開殺戒,不利于太子收攬人心,甚至?xí)锌瘫」讯鞯南右?。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故,大臣們心有余悸,此時應(yīng)該以安撫為主,不管那十幾個人到底犯了什么錯,也得從長計(jì)議,起碼先得等政變之事徹底平息下來。 四位互稱“閣老”的宰相,還有三位尚書,一位御中大夫,彼此寒暄過后,找王浮打聽李旦動怒的原因——馬上就要即位了,李旦完全不關(guān)心自己的登基儀式,反而大半夜跑來麗景門審問功臣,不用猜,絕不是為了好玩,一定是怒火中燒,忍無可忍,以至于等不到天亮。 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王浮和王洵兄弟很早就投效李旦了,而且和太子妃勉強(qiáng)算得上是親戚,王浮又在西域那苦寒之地待了幾年,以后必然前途無量,張?jiān)紫嗪土硗馊辉紫嚯m然聯(lián)合起來套王浮的話,但語氣很甜蜜,態(tài)度很親和。 一口一句王郎,只差沒拉著他的手念幾句情意綿綿的詩句。 果然能當(dāng)宰相的臉皮都很厚,王浮汗毛直豎,打個哈欠,懶洋洋答道:“此乃殿下家事,下官不知內(nèi)里情由?!?/br> 閣老們心思電轉(zhuǎn),聽懂他的暗示。 那些人一定是手伸得太長了,妄想插手后宮之事,才被太子厭棄。太子并非暴躁易怒之人,不過在關(guān)系到太子妃的事情上表現(xiàn)得很執(zhí)拗,他最忌諱宗室大臣冒犯太子妃。 閣老們暗暗可惜:哎,辛苦這么些年,終于盼到雞犬升天,只差臨門一腳就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了,他們怎么就這么糊涂,非要去動太子的逆鱗呢? 太子妃自幼長在深宮,和太子感情深厚,兩人成親以來,琴瑟和諧,夫妻情深,看樣子太子不會納妃。太子妃為太子生下嫡長子,在民間的名聲又好,地位穩(wěn)固如山。 而且太子妃和太子同甘共苦,輔助太子良多,其他的不論,太子養(yǎng)兵的花費(fèi)全部來自太子妃的嫁妝,再看看此次追隨太子的年輕官員,基本都曾受太子妃的恩惠,除了武家,太子妃名義上的和血緣上的親人開始漸漸嶄露頭角……以太子妃的手段,大概也容不下其他后妃,太子妃可是會法術(shù)的! 幾位閣老自認(rèn)都是心狠手辣之人,絕不是什么慈父,兒女的婚姻于他們來說就是一樁交易,但他們從未想過把家中的小娘子送進(jìn)宮搏富貴。 一來,太子沒有這個心思,貿(mào)然巴結(jié)可能碰一鼻子灰。二來,太子妃靠山太多,底氣十足,擅長從別人的口袋掏錢,誰敢觸她的霉頭,不出幾年,那一家一定會傾家蕩產(chǎn),一貧如洗。 閣老們愛權(quán),也愛錢,沒錢寸步難行??! 從王浮口中打聽清楚狀況后,他們后悔不迭,真不該跑來蹚這趟渾水,要是太子妃以為他們是那十幾個人的同伙,一氣之下斷絕和他們的往來,家中夫人和小娘子們還不得鬧翻天?! 幾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正準(zhǔn)備找個借口開溜,太子妃來了。 王浮仿佛能聽到冷風(fēng)從閣老們心口呼嘯而過的聲音,張?jiān)紫嗟哪樁及琢恕?/br> 環(huán)配叮當(dāng),香風(fēng)細(xì)細(xì),裴英娘在眾人的簇?fù)碇刑みM(jìn)長廊,環(huán)視一周,微笑道:“怎么不給相公們奉茶?” 使女告罪,立刻去準(zhǔn)備煮茶的小火爐和茶具、茶籠等物。 閣老們強(qiáng)笑著和裴英娘客氣幾句,不敢就走,只能硬著頭皮坐下等茶水滾沸。 王浮越眾而出,走到裴英娘跟前,小聲勸道:“此地腌臜,殿下就別進(jìn)去了?!?/br> 裴英娘向張?jiān)紫囝h首示意,徑直往里走,“認(rèn)罪了嗎?” 王浮呆了一下,搖頭失笑,只得跟上她,“主使的人是宗正卿,他本來想一個人扛下所有罪名,求太子放過其他人,太子堅(jiān)持命大理寺徹查,凡是參與計(jì)劃的人都抓來了。”他頓了一下,語調(diào)變得嘲諷,“大多是和宗室有血緣關(guān)系的侯門公卿,可以親上加親的那種?!?/br> 多么可笑,他們剛剛幫助太子逼迫女皇退位,下一刻就利欲熏心,妄圖用家中女眷攀龍附鳳,培養(yǎng)下一個女皇,不一定非要改朝換代,但最好能像年輕的女皇那樣,左右朝政、帶領(lǐng)家族飛黃騰達(dá)。 只要裴英娘在一天,他們永遠(yuǎn)沒辦法達(dá)到目的,所以他們決定鋌而走險。 世家的貪欲就像野草一樣旺盛,也只有樹大根深的他們有這么大的膽子,裴英娘不覺得奇怪,不過她沒想到主使竟是宗正卿。 宗正卿是李治的心腹,女皇派兵屠殺幾位親王時,他保護(hù)了很多宗室親眷。 裴英娘和宗正卿無冤無仇,而據(jù)她所知,宗正卿無兒無女,沒有積怨,沒有動機(jī),他為什么要幫其他世家除掉她? 王浮握拳咳了一聲,解釋說:“當(dāng)年接武后回宮的人,正是宗正卿?!?/br> 宗正卿深受李治信任,奉命護(hù)送武后回蓬萊宮。 后來的事王浮不說,裴英娘也能猜到。 武后從昭儀,到皇后,再到天后、太后,最后干脆改朝換代當(dāng)皇帝。眼見宗室慘遭滅門,宗正卿懊悔不已,假如他當(dāng)時遵從朝中幾位閣老的暗示殺了武后,李唐不會逢此大難。 所以,宗正卿怕歷史重演,想用她的命,去減輕他心里的悔恨? 裴英娘掀起唇角,冷笑一聲。 審問結(jié)束了,大理卿、大理正、大理丞等人依次向李旦匯報(bào)審問結(jié)果。 因?yàn)樯婕暗胶髮m隱秘,罪名不大好定,大理卿一開始有些搖擺不定,大理正兩手一拍,道:“意圖謀害太子妃和皇太孫,等同謀反,罪不可恕,何須多說?” 大理丞附和。 一盞茶的辰光后,李旦看完大理司直抄錄的口供,臉色黑沉。 他不覺得好笑或是匪夷所思,心中只有憤怒。 “主事者依律處置,其余從犯闔家流放愛州,逢放不赦?!?/br> 一錘定音。 紅日漸漸爬上高空,光線越過高聳的院墻,丁香樹籠下一片綠蔭,長廊深處響起鐵鏈拖地的聲音,甲士們押著宗正卿出來。 看到被護(hù)衛(wèi)們團(tuán)團(tuán)簇?fù)?,坐在亭子里慢悠悠喝茶的裴英娘,宗正卿嘴角抽動了兩下?/br> 她抬起眼簾,笑問:“怎么,很失望?” 宗正卿從鼻子里哼一聲,扭頭看著不遠(yuǎn)處的眾位閣老,“可惜啊!” 原本以為他們的計(jì)劃很周密……誰知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他們準(zhǔn)備了那么久,鼓動了那么多人,到頭來不僅白忙一場,還被太子抓到破綻,全軍覆沒,可惜了他們的忠心! 裴英娘笑了笑,“果然冥頑不靈?!?/br> 她站起身,石榴裙裾掃過摩羯紋地磚,“你怎么就認(rèn)定我將來會專擅朝政?” 宗正卿冷笑道:“殿下敢說你果真沒有野心,一點(diǎn)都不想效仿武氏?” 王浮皺眉,厲聲呵斥宗正卿。 裴英娘一攤手,“空口無憑,就惡意揣測主上親近之人……依我看,真正有野心的正是宗正卿本人,你狼子野心,妄想效仿司馬昭,篡位奪權(quán)。” 她說話的語氣輕描淡寫,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驚雷一樣轟隆炸響,假裝閉目品茶,實(shí)則豎起耳朵偷聽的閣老們一個個大驚失色,汗如雨下。 太子妃喲,知道您膽大,但是您能不能悠著點(diǎn),至少別出口就石破天驚呀! 宗正卿咬牙切齒,面容扭曲,口沫橫飛,激動反駁:“你血口噴人!我乃忠臣!你才是心懷不軌的妖婦!” 甲士們皺眉,齊聲喝止宗正卿。 裴英娘倒沒生氣,退后幾步,躲開飛濺的口水,淡笑道:“怎么,你懷疑我,天經(jīng)地義,我指認(rèn)你,就是血口噴人?”她眼波流轉(zhuǎn),看著閣老的方向,“我和郎君是夫妻,共同進(jìn)退。你伙同世家,想趁亂謀害我和皇太孫,要不是郎君警醒,焉知你們會不會對他不利,這還不算以下犯上,篡位奪權(quán)?” 眾人仔細(xì)一想,看宗正卿的眼光立馬變了。 連皇太孫都想殺,這是造反??! 宗正卿自詡忠心耿耿,剛直不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眾人異樣的眼光?一張臉氣得由白轉(zhuǎn)綠,又由綠轉(zhuǎn)紅,正想大聲反駁,甲士眼疾手快,塞住他的嘴巴,將他帶走。 押送的人訕笑著道:“請殿下恕罪?!?/br> 裴英娘笑著道:“無事。” 掃一眼長廊對面,閣老們捧著茶盞,若有所思。 王浮恍然大悟,原來裴英娘來麗景門,不是出氣,而是借機(jī)警告其他人。他拍拍手,敬佩道:“以后幾位相公斷然不敢為難你?!?/br> 誰再給她扣帽子,閣老們肯定頭一個跳出來反對。 裴英娘一哂,想說幾句俏皮話緩和一下氣氛,周圍的人忽然屏氣凝神,默默退開。 王浮跑得最快,逃也似的一溜煙閃開。 幾位喝茶的閣老也撒開茶盅,悄悄溜了。 簡直就像狂風(fēng)過境。 裴英娘抿嘴一笑,有這么可怕嗎? 第241章 身為嚇走所有人的罪魁禍?zhǔn)? 李旦緩步踏上臺階, 走進(jìn)回廊,淡淡掃一眼閣老們的背影, 雙眉略皺,似乎不明白他們在怕什么。 他忙了一天一夜,來不及休息, 眼角微微泛青,拍拍裴英娘的腦袋,柔聲說:“這里不干凈,回去吧。” 她嗯一聲, 捧起他的手, 一根一根掰開緊握的手指, “阿兄, 明天就是大典了,穿冕服可不輕松,今天你得好好休息?!?/br> 昨晚她都打算好了,準(zhǔn)備天亮后派郭文泰和裴明潤料理這件事, 趕在離開洛陽之前把幕后之人揪出來。沒想到李旦的動作這么快,她只不過睡了一覺,他就把所有人都抓住了。 完全沒有她的用武之地。 李旦嘴角微彎,笑了一下,勾住她的手指,像小時候逗她玩時那樣輕輕搖晃幾下,“好, 都聽小十七的。” 他揉揉眉心,看起來實(shí)在疲憊得很,剛經(jīng)歷昨天的劇變,又連夜追查宗正卿的同伙,太耗費(fèi)精力了。裴英娘不放心他騎馬回去,拉著他的手不放,“陪我一起乘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