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將來恢復(fù)正常，再拿這些孩子氣的事取笑她！

    哭了一場之后，李令月餓了，“我想吃點酸酸的東西?！?/br>
    裴英娘笑著刮刮她的鼻尖，吩咐半夏取來蜜煎梅子、桃干、櫻桃絲，拌進(jìn)剛剛做好的醴酪里，喂她吃了半碗。

    李旦知道李令月身子難受，沒有接著和她作對，默默坐在一旁喝醽醁酒。

    李令月吃了醴酪粥，心里覺得舒服了點，抬頭看一眼李旦。

    他正襟危坐，受傷的左手搭在膝上，安靜而沉默，側(cè)影看起來有點孤獨。

    她仔細(xì)回想，發(fā)現(xiàn)八兄幾乎沒有任性驕縱的時候。

    從小到大，李旦都是這樣默默無聞，從不會和其他兄弟或者她爭什么東西，不論是阿父、阿娘的寵愛，還是世所罕見的奇珍異寶。

    每次阿父得了什么稀罕的寶貝，把他們叫去正殿，讓他們自己挑選，七兄一定是最激動的那一個，李令月則肯定是頭一個挑寶貝的。

    李旦呢，肯定面無表情，態(tài)度冷淡。

    他看都不看一眼案上的寶物，等所有人都挑完了，才隨便揀一樣，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

    他唯一一次失態(tài)，是為了小十七……唯一一次固執(zhí)地，強勢地反抗阿父和阿娘，也是為了小十七……

    他那么喜歡小十七，好容易把小十七娶回家，自然巴不得能和小十七日日相伴。

    八兄是個好兄長，他只想要小十七，她作為八兄的嫡親meimei，不僅不幫著八兄，還老是霸占著小十七，生八兄的氣，故意使壞……

    李令月鼻尖一酸，又想哭了。

    “英娘！”她抓住裴英娘的手，難過得嗚咽起來，“我最近是不是特別煩人？特別暴躁？特別任性？特別反復(fù)無常？”

    好像是有點……

    裴英娘哪會承認(rèn)，立即把腦袋搖得撥浪鼓一般，挽著李令月的胳膊，笑瞇瞇道：“阿姊怎么會煩人呢？阿姊是這世上最好的jiejie。”

    她說的斬金截鐵，沒有一絲勉強。

    李令月破涕為笑，擰擰裴英娘紅潤的桃腮，把她往李旦的方向推，“你去陪八兄吧，我想歪著靠一會兒?！?/br>
    裴英娘抽出湖水綠絲帕，在李令月眼角輕輕按了兩下，拍拍她的手，柔聲道：“阿姊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過去?！?/br>
    李令月喉間一哽，暗罵自己懷孕之后越來越小家子氣了，倚著隱囊，合眼假寐。

    婢女捧來薄毯、衾被，撤走食案。

    裴英娘等李令月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起身回到李旦身邊。

    走到坐席前，余光不經(jīng)意看到一個頭梳雙鬟髻、穿丁香色對襟上襦，外罩石榴紅宮錦半臂，高腰紅黑間色裙，肩挽群青暗花披帛的妙齡女子站在圍幛角落處，正遠(yuǎn)遠(yuǎn)看著李旦。

    覺察到她的目光，女子沒有躲閃，大大方方頷首微笑，緩步走上前，鄭重俯首揖禮，“方才多虧大王出手相救，家母才能安然無恙。家母年事已高，受到驚嚇，未能當(dāng)面致謝。家中仆從慌亂，竟忘了通稟此事，怠慢了大王，還請大王海涵?！?/br>
    裴英娘挑挑眉，居高臨下俯視李旦，似笑非笑。

    李旦沒理會妙齡女子，抬起手，拉裴英娘坐在身側(cè)，遞了杯溫好的葡萄酒到她手里，這才轉(zhuǎn)頭淡淡道：“舉手之勞罷了，崔娘子不必客氣。”

    崔娘子粲然一笑，“于大王只是隨手之事，于家母卻是救命之恩，崔家上下不敢忘懷。”

    裴英娘啜飲一口葡萄酒，眼珠一轉(zhuǎn)，“崔娘子姓崔……不知是不是崔七郎家親眷？”

    崔娘子聽到裴英娘開口，愣了一下，很快重新?lián)P起笑容，“不錯，七郎正是家兄?！?/br>
    裴英娘莞爾道：“方才聽侍婢說，七郎醉酒，差點誤闖大長公主的帳篷。既是崔娘子的兄長，倒是巧了，還請崔娘子過去看顧一二，免得掃了大長公主的興致?！?/br>
    崔娘子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再次拜謝李旦，帶著兩個使女告辭。

    裴英娘繼續(xù)吃酒，吃完一杯，李旦執(zhí)起鎏金銀壺，為她斟滿酒盅，“生氣了？”

    她搖搖頭，抬起李旦受傷的左手細(xì)細(xì)查看，“胳膊還疼不疼？”

    剛才光顧著安慰李令月，沒有仔細(xì)看他受傷的地方，傷筋動骨外面是看不出什么的，回府以后最好還是讓奉御或者司醫(yī)們診斷一下傷情如何。

    李旦勾起唇角笑了笑，“不疼?！?/br>
    只稍稍蹭破了一點油皮，根本不算受傷——不過看著她皺眉擔(dān)憂的樣子，他想了想，沒告訴她真相。

    誰讓她這兩天冷落他呢？

    他心眼很小，先小小地懲罰一下她吧。

    第143章

    崔家很快派人上門致謝。

    來的不是別人, 正是那日喝得醉醺醺的七郎崔奇南。

    “七郎酒醒了？”

    裴英娘穿過回廊，慢慢往正堂的方向走，她今天要進(jìn)宮去看望李治，忘了和李旦說一聲，李旦在前面待客, 她過去和他打個招呼。

    前些時日冷落了他, 他好像生氣了, 得好好哄著。

    雖然他生氣的時候，別扭著不吭聲，等著她主動去關(guān)心的樣子其實很可愛……

    可愛也得哄回來, 免得生氣變成傷心。

    馮德回答說：“能不醒么？鄭家六娘一盆冷水潑下去，七郎當(dāng)時就連連討?zhàn)堎r罪，可不就酒醒了！”

    武攸暨公務(wù)繁忙, 鄭六娘初次有孕, 千金大長公主不放心，把孫女接回公主府小住。

    祖孫出城游玩, 碰到崔七郎撒酒瘋, 大長公主喜愛崔七郎人品出眾，沒有生氣。

    反倒是鄭六娘火爆脾氣，命人把做甜點茶食的冰塊砸碎了，一大盆冰水直接往崔七郎頭頂淋下去, 旁觀的人都忍不住直打哆嗦。

    一個李令月，一個鄭六娘，懷孕的貴族小娘子不好惹。

    她將來不會也變得那么暴躁易怒吧？

    裴英娘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 真變成那樣好像也不要緊，阿兄會讓著她的。

    不讓就哭給他看……好像哭也沒用，昨晚她真哭了，李旦可沒心軟停下來。

    不僅沒停，還更起勁了。

    她眼睛一轉(zhuǎn)，四下里瞧一眼，還好沒人看得出來她在想什么。

    馮德進(jìn)去通報，里面的說話聲停了一下，李旦很快走出來。

    他今天不出門，穿的一件象牙色圓領(lǐng)春衫，外罩殷紅廣袖長袍，一副閑居隱士打扮。

    “讓楊知恩護(hù)送你進(jìn)宮?！彼嵊⒛锏哪?，用的是右手，“早去早回?！?/br>
    裴英娘暗笑，左手的擦傷都養(yǎng)好了，還要裝下去嗎？

    她扯扯李旦的衣袖，湊上去小聲說，“我想吃牛rou，廚下預(yù)備了一點，夜里好煲著吃，別聲張??！”

    李旦笑了笑，“好?！?/br>
    看她穿翻領(lǐng)小袖胡服，軟錦靴，系玉帶，英姿颯爽，不禁多看幾眼，這么利落清爽的打扮，感覺她好像長高了點。

    她踮起腳，飛快啄一下他的面頰，他沒反應(yīng)過來，站得筆直，于是她只親到下巴。

    他刮過臉，沒有扎人的胡茬，她很滿意，多親了兩下，“我走了?！?/br>
    馮德偷偷抿嘴笑，待裴英娘走遠(yuǎn)，輕咳兩聲，提醒站著發(fā)怔的李旦，“郎君，客人等著呢?！?/br>
    李旦嗯一聲，緩緩轉(zhuǎn)過身。

    進(jìn)宮的路上剛好碰到武承嗣，裴英娘騎馬，他也騎馬，一個由西往東，一個由東往西，夾在安興坊和永興坊之間，兩廂迎面撞見，不好裝不認(rèn)識，少不得寒暄兩句。

    武承嗣現(xiàn)在對李旦和裴英娘敬而遠(yuǎn)之，能躲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在群臣面前趾高氣揚的武尚書，也有氣短的時候。

    他拱拱手，刻意放慢速度，讓裴英娘先走。

    裴英娘不和他多客氣，催馬疾走，很快把武家人拋在身后。

    彼此心知肚明，利益相關(guān)的關(guān)系，不必費心思去維持表面和氣。合則共進(jìn)退，不合，立馬反目成仇，揮刀相向，絕不手軟。

    這樣干脆，倒也省心。

    武承嗣目送裴英娘一行人馳遠(yuǎn)，立馬街口，神色不定。

    他入朝多年，沒有什么顯眼的建樹，這些年來，他只重復(fù)做一件事：誣陷構(gòu)害一切和武家作對的大臣。

    回想起來，將那些清高正直的文武大臣下獄，遠(yuǎn)遠(yuǎn)不如那天在山谷包圍暗藏禍心的王公貴族，聽他們痛哭流涕來得暢快。

    他知道李旦和裴英娘故意把他推出去得罪人，事實上他也確實把世家們得罪狠了，發(fā)下敕令的是二圣，動手抓人的是他，世家們不敢抱怨二圣，只能把恨意投諸到他身上。

    可他心底卻沒有憤怒。

    恨他又如何？姑母掌握權(quán)柄一天，誰也動不了他。

    如果他能和李旦、裴英娘和平共處，那就更好了。

    裴英娘跟著內(nèi)侍走進(jìn)含涼殿的時候，李治在吃飯，吃的是有益精氣、強身健體，據(jù)說能延年益壽的青精飯。

    “今天怎么來了？”看到她進(jìn)殿，李治放下筷子，命人另設(shè)一席，“春日多宴飲，你正值青春年少，怎么不去曲江櫻桃宴逛逛？”

    李旦老成，不會把小十七也帶成一個嚴(yán)肅刻板的小老太太吧？

    “去過幾次，不好玩。”裴英娘笑著說，挨著李治坐下，“我和阿姊前幾天出城踏青，親手摘了一簍子櫻桃送進(jìn)宮，阿父嘗過了？”

    櫻桃是李令月莊園里的果樹結(jié)的，莊園就在樂游原附近，她們那天順便去莊園逛了一下。每年初春，禁苑的櫻桃頭一批成熟，然后是皇親國戚們各自莊園里的櫻桃樹。李令月的莊園由宮里的人專門打理，櫻桃樹長勢喜人。

    李治含笑點頭，“比禁苑的甜一些，她這幾天好點了？”

    宮里的醫(yī)者隔三差五出宮去公主府為李令月診脈，李治惦記女兒，嫌醫(yī)者職位低微，干脆把奉御強行打包送去公主府，三五不時遣人過去詢問，生怕李令月受委屈。

    “阿姊胃口好多了，就是心里不大舒坦。薛表兄為了哄阿姊高興，昨天唱了首俚曲給阿姊聽?！迸嵊⒛锛?xì)看李治的臉色，似乎比冬天時精神一些。

    “薛紹會唱俚曲？”李治搖頭失笑，眉眼溫和，“記得那年皇后有孕，夜里不能安穩(wěn)，我彈琵琶給她聽，她才慢慢睡熟……”

    往事歷歷在目，那時他們是最恩愛的夫妻。兒女一個個長大，夫妻漸行漸遠(yuǎn)，他們都變了。

    他自嘲一笑，收起惆悵之色，拍拍裴英娘的手，“旦兒對你好不好？”

    這句話李治已經(jīng)問過好幾遍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沒有提起之前的事，掩下?lián)鷳n，笑答道，“當(dāng)然很好，知子莫若父，阿兄的為人，阿父最清楚不過的。他既娶了我，自然一心一意對我好?！?/br>
    “那就好。”李治點點頭。

    父女倆談笑家常，吃過飯，裴英娘陪李治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