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越來越近，護(hù)衛(wèi)們有些緊張，李顯最為驚慌，緊緊跟在裴英娘身邊，寸步不離。

    裴英娘倒是不怎么害怕，林子里的人正在圍捕野豬，她身邊的護(hù)衛(wèi)足夠保護(hù)她的安全。而且李旦就在附近，聽到聲音，一定會趕來。

    果然，林中響起一串破空之聲，數(shù)支羽箭穿過樹叢，扎入密林。

    李旦手執(zhí)長弓，飛馳至她面前，衣袂獵獵，幞頭帛帶在風(fēng)中飄揚。

    護(hù)衛(wèi)們緊跟在他身后，中間幾匹空鞍馬，每匹馬背上都滿載獵物。

    “他們果真在圍獵野豬？”裴英娘問，心里嘀咕，不知道野豬rou好不好吃。

    李旦沉默一瞬，扯緊韁繩，讓裴英娘能看到他剛才獵得的獵物。

    馬背上堆得小山包一樣，野雞、兔子、山羊、靈鹿、各種灰羽鳥雀……

    裴英娘眼前一亮，“都是給我的？”

    李旦笑了笑，“都給你。”

    一旁的李顯輕嗤一聲。

    李旦回頭看他，淡淡道：“你的護(hù)衛(wèi)去哪了？”

    李顯嘴巴一癟，“在抓野豬呢！”

    李旦沒有多問，他能猜到大概，李顯反應(yīng)奇快，逃命的速度數(shù)一數(shù)二，他策馬逃竄的時候，連那些精于騎射的護(hù)衛(wèi)都追不上他。

    王浮說得對，老虎不僅不傷人，還會主動幫人驅(qū)趕獵物，方便林中人捕獵。

    執(zhí)失云漸肩負(fù)箭囊，找到幾只老虎，一路將它們逼到叢林深處，手中的箭一支都沒放出去。

    幾名皮膚黝黑的貍奴經(jīng)過他身邊，兩指放在嘴邊，吹出幾聲奇怪的調(diào)子。

    老虎們聽到這調(diào)子，像溫馴的貍貓一樣，靠攏到貍奴身邊。

    執(zhí)失云漸收起長弓，撥轉(zhuǎn)馬頭。

    回去的路上，不時有受驚的山羊、野兔竄出草叢，他目不斜視，信馬由韁，不知不覺走出山林。

    坡下人聲鼎沸，數(shù)十人正在圍捕一只黑皮野豬。

    他彎弓引箭，馳下山坡。

    野豬發(fā)狠撞開包圍圈，沖出林子。

    眾人窮追不舍。

    執(zhí)失云漸夾一夾馬腹，跟著追上去，忽然看到一匹熟悉的棗紅馬。

    馬上之人聽到嘈雜聲響，回眸看一眼身后，立刻退到密林下，動作不見慌張，反而巧笑嫣然，饒有興致地圍觀眾人捕獵。

    執(zhí)失云漸下意識扯一扯韁繩，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她奔去。

    馳到她跟前時，才發(fā)現(xiàn)她被十?dāng)?shù)名護(hù)衛(wèi)牢牢簇?fù)碓谥虚g，身旁一人彎弓引弦，神態(tài)從容，隨時能放出羽箭，射殺任何膽敢靠近她的獵物。

    周圍煙塵滾滾，殺聲震天，執(zhí)失云漸茫然無措，呆了片刻。

    一道冷冽的視線驀然掃過他，像鋒利的劍刃，刮得他臉頰生疼。

    他坦然回望李旦，扯緊韁繩，驅(qū)使馬兒繼續(xù)前行，徑直和裴英娘錯身而過。

    李旦守在她身邊，她是安全的。

    作者有話要說：

    好消息：老虎沒有事兒~

    第118章

    護(hù)衛(wèi)們合力制住野豬。

    怕這畜生和剛才一樣掙脫束縛, 再次傷人，獵手們直接將其當(dāng)場宰了。

    林子里安靜下來, 間或響起兩聲犬吠。

    李顯見危機解除，立刻生龍活虎, 吁停白馬，叉腰哈哈大笑，“這只野豬是本王獵得的！今天本王一定能讓阿父刮目相看！”

    他得意之下, 連本王都喊出來了。

    裴英娘悄悄翻個白眼, 扭頭看李旦。

    李旦眉頭微皺, 眸光微垂，顯然神思不屬。

    裴英娘愣了一下，想清緣由，微微一嘆。

    為了她，李旦已經(jīng)有太多出格之舉，李治能容忍到現(xiàn)在, 已經(jīng)頗為寬宏。接下來, 李旦又將歸于沉寂, 才能讓李治放心。

    所以，今天的狩獵，最后拔得頭籌的絕對不是李旦。

    她想了想，抬起手，手中的軟鞭輕輕敲在李旦的長靴上，不自覺嬌嗔道：“阿兄，三表兄今天要為阿姊獵一只野鹿, 我不要野鹿，幫我捉只大雁罷?！?/br>
    李旦回過神，聽了她的話，臉上浮起幾絲笑，“要幾只？”

    “越多越好?！迸嵊⒛镪割^數(shù)了數(shù)，“我好做扇子送人?！?/br>
    大雁的羽毛到底能不能做扇子，她不知道，反正得給李旦找點事情做。

    李旦握緊長弓，眼睛四下里一掃，確定執(zhí)失云漸已經(jīng)悄然離去，抽出一支羽箭，手腕一翻，鋒利的箭尖掩進(jìn)自己的袖子里，拿箭尾輕拍裴英娘的頭頂。

    裴英娘莫名所以，沒有伸手阻擋他的動作，烏黑杏眼睜得大大的，仰頭看著他，乖乖任他欺負(fù)。

    陽光透過細(xì)密樹叢，籠在她瑩潤剔透的肌膚上，帶著一層薄薄的暈光。

    模樣可愛極了。

    李旦收回羽箭，含笑道，“乖，回去等著。”

    笑聲低沉繾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亮晶晶的，剛才的沉郁不翼而飛。

    裴英娘看到他笑，松口氣，挽起韁繩，“我曉得了，這就回去?！?/br>
    李旦示意左右扈從送她回帳篷，眼見著她在眾人的簇?fù)碇芯従徬律?，走到沙土夯實的大道上，才夾一夾馬腹，轉(zhuǎn)頭繼續(xù)狩獵。

    另一頭，李顯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得意洋洋地圍著野豬上躥下跳。

    護(hù)衛(wèi)們不敢同他爭功，阿諛拍馬，爭相恭賀他武力神勇。

    他昂起下巴，愈發(fā)驕傲。

    李旦沒有搭理李顯，等他回到大帳，他媳婦趙觀音準(zhǔn)得找他訴苦，看他到時候還有沒有心情吹噓自己赤手空拳打死一頭野豬。

    或許不必趙觀音打攪他的好心情，李賢頭一個會戳破他的謊言，讓他無地自容。

    裴英娘回到帳篷。

    要打發(fā)的人已經(jīng)被打發(fā)走了，場中早已恢復(fù)一派風(fēng)平浪靜。

    舞伎們赤著雪白雙足，且歌且舞，聲音高亢。侍女們來回添酒、添菜，一眼望去，彩衣翩翩，裙裾如云。

    早有紫袍內(nèi)侍搶著迎出來，為她牽馬。

    一個穿杏色廣袖袍衫的少年郎君尤為熱情，推開滿臉堆笑的眾人，俯身為裴英娘撣去衣袍上的塵土。

    楊知恩連翻了三次白眼，強行架起少年郎，“袁郎君自重?！?/br>
    不由分說，使眼色讓人把袁凌志帶走。

    “等等，我還沒和真師說上話……”

    裴英娘愣了好半天，“方才那個……是誰家郎君？”

    想巴結(jié)討好她，也用不著彎腰為她撣袍角吧？那是下人做的事。姿態(tài)放得如此之低，可以說是非常、極其不要臉。

    楊知恩拱拱手，壓低聲音道：“嚇著娘子了？他是袁相公的幼子，自幼身子嬌弱，喜食寒食散，經(jīng)常神志不清。因為袁相公和夫人溺愛，旁人不好勸諫。天長日久，就養(yǎng)成這副樣子了。”

    裴英娘皺皺眉，沒注意到平常寡言少語的楊知恩忽然變得八卦起來，暗暗道：喜歡寒食散么……難怪古里古怪的。

    看出裴英娘已經(jīng)對袁凌志起了戒心，楊知恩滿意地板起臉孔，默默退開。

    寒食散什么的，是他隨口胡謅的。反正袁凌志平時喜歡煉丹藥，經(jīng)常胡亂吃一些他自己煉的丹丸，而且吃了之后十有八九會中毒，鬧得袁夫人三五不時套車去宮里請奉御前去醫(yī)治他，和喜歡吃寒食散差不多嘛！

    裴英娘讓楊知恩把李旦剛剛獵得的獵物送回她的帳篷，既然李治不會表揚李旦，那么就不必多此一舉把獵物送去主帳了，送去了李治反而會不高興，“看好了，回去時全部送去永安觀，你們郎主說了，他的獵物全是我的?！?/br>
    楊知恩恭敬道：“是?！?/br>
    心中暗笑：不必您吩咐，我也不敢把獵物帶回相王府，郎主巴不得您全要了去。

    裴英娘進(jìn)帳換了身衣裳，先去見李治和武皇后。

    剛到帳篷門口，里頭的使女掀開簾子，李令月迎面走出來，看到她，登時揚起滿臉笑，歡喜道：“料理完了？”

    裴英娘點點頭，一攤手，“之后都是武承嗣的事，讓他去cao心罷?！?/br>
    “你這滑頭！”李令月挽起裴英娘的胳膊，帶著她走到廣場上，“執(zhí)失在里面和阿父說話，我瞧著阿父臉色不大好，你待會兒再過去?！?/br>
    裴英娘怔了一下。

    場中的奏樂驟然變得歡快，叫好聲不絕于耳。

    李令月回頭掃一眼宴席，“是仙姬舞！教坊的人幾時排演這支舞的？”

    她低聲和裴英娘講解，“仙姬舞是崔七郎看過胡姬的胡旋舞之后所作的新曲，你府中門人盧雪照填的詞，如今長安高門舉行宴會，風(fēng)行此曲?！?/br>
    裴英娘杏眼微微一瞇，捉住李令月的手，“阿姊老實和我說吧，這支曲子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特意為她介紹一支舞曲，又笑得這么促狹，肯定有貓膩！

    李令月?lián)尾蛔⌒Τ雎?，“?jù)說仙姬舞中的仙姬，是永安真師……”

    仙姬舞是女子獨舞，舞者必須身著翠羽彩裙，手持彩絳，邊歌邊舞，節(jié)奏明快熱烈，和仙姬的清冷欲仙完全不沾邊。

    之所以叫仙姬舞，只因盧雪照填詞時借用了一句典故，“唯恐學(xué)嫦娥，飛入白玉鉤”，世人穿鑿附會，非說那仙子指的是永安觀里的永安真師。

    裴英娘忍不住扶額。

    姐妹倆笑鬧一陣，內(nèi)侍添席擺案，請兩人入座。

    周圍的大臣女眷、宗室皇親面色訕訕。

    什么叫扮豬吃老虎，她們沒見過，但是像永安真師這樣剛剛談笑間一舉拿下數(shù)十人，現(xiàn)在又若無其事和太平公主同坐一席吃茶食，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平時看她行事說話，和一般富貴小娘子無二，便沒怎么在意她，如今知道她手段厲害，想要接近，偏偏又礙于之前和常樂大長公主走得太近，怕她遷怒，不知道該怎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