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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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呼喊,又驚又怒,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沉痛。 裴英娘被李賢撞了一下,跌倒在地,宮人們忙著護衛(wèi)武皇后,沒人管她。 混亂中,她被踩了好幾腳,剛想掙扎著爬起來,一雙臂膀穿過她的腋下,直接把她提起來,帶出內(nèi)堂。 武皇后的哭聲傳出很遠,“枉我將你們視作骨rou,你們竟然如此狠毒,想謀害我!要不是外甥女先喝下rou湯,此刻我早遭了你們的毒手!” 武惟良和武懷運被金吾衛(wèi)五花大綁,扔在前院的場院里。兄弟倆嘴里都塞滿了破布,喊不出求饒和辯解,只能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嗚咽聲。 武皇后雙眼發(fā)紅,面色狠厲,“武氏兄弟狼子野心,立即斬首!” 沒有審訊,沒有認罪。 早就等候多時的護衛(wèi)拔出彎刀,一刀下去,兄弟倆齊齊斃命。 濃烈的血腥味反而讓驚慌失措的武氏族人冷靜下來,他們紛紛跪倒在武皇后身邊,咒罵武惟良和武懷運,撇清和兄弟倆的關(guān)系。 護衛(wèi)拎著武惟良和武懷運的人頭踏進前院,朗聲道:“爾等切莫慌張,武惟良和武懷運心懷不軌,意欲謀殺天后,我等奉天后之名,已經(jīng)將兇徒立地正法?!?/br> 前院的官吏望著血淋淋的人頭,雙膝一軟,匍匐在地。 裴拾遺渾渾噩噩,也在下跪的人群當(dāng)中,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武皇后竟然把兩個族兄殺了! 內(nèi)堂的哭叫聲漸漸隱去,裴英娘找回神智,扭扭胳膊,“放我下去?!?/br> 武承嗣低笑一聲,松開手,“你膽子不小啊,竟然不害怕?”他回頭看一眼內(nèi)堂,神情麻木,仿佛剛剛喝下毒湯的人不是他的表親,“小十七,我勸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姑母沒空理會你?!?/br> 裴英娘撫平衣袖上的皺褶,“多謝?!?/br> 不管怎么說,剛才武承嗣對她伸出援手,當(dāng)?shù)闷鹚囊宦曋x。 武承嗣看著裴英娘蹣跚的背影,嘴角微挑,難怪這幾天常聽宮里的人夸贊這位永安公主。小小年紀(jì),能臨危不亂,光是這份鎮(zhèn)靜,就夠她在宮中游刃有余了。 裴英娘找到忍冬:“太平公主呢?” 忍冬有些害怕,臉色蒼白,聲音微微發(fā)顫:“公主剛剛吃醉了酒,天后讓人把她抱進內(nèi)室休息去了?!?/br> 裴英娘放下心來。 武皇后果然早就做好周密安排,李令月喝醉了,不知道賀蘭氏就在她眼前喝下有毒的rou湯,宴席上發(fā)生的一切都和她無關(guān),她只需要憎恨武懷運和武惟良。 已經(jīng)有人快馬奔去太醫(yī)署,請來數(shù)位當(dāng)值醫(yī)師。 賀蘭氏還沒死,但卻比死還痛苦,毒藥一時要不了她的命,只毀了她的面容。 李賢守在病榻前,要求醫(yī)師立刻開藥,起碼得減輕賀蘭氏的痛苦。 醫(yī)師們束手無策,嘆息道:“魏國夫人中毒已深,世間無藥可救,臣等才學(xué)不精,求大王恕罪?!?/br> 李賢額前青筋暴起,打發(fā)走太醫(yī)署醫(yī)師,頹然癱倒。 他明白,毒是阿娘下的,即使有解藥,醫(yī)師們也不敢救人。 武皇后端坐在堂前,命侍者收拾殘局。 內(nèi)室和前堂只隔著一道十二扇金漆屏風(fēng),賀蘭氏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空闊的廳堂間。 武皇后連聲哀嘆,神情悲痛。 武承嗣和武三思坐在下首,時不時舉起袖子抹一下眼角,陪武皇后一起流淚。 茫然無措的武氏族人被佩刀侍衛(wèi)趕到偏院看押起來,他們能清楚地聽見賀蘭氏在垂死掙扎。 羊仙姿把裴英娘帶進已經(jīng)打掃干凈的內(nèi)堂。 武皇后似悲似喜,眼圈微紅,“小十七,到我跟前來?!?/br> 裴英娘不敢抬頭,走到臺階前,屈身肅禮。 武皇后目光柔和,摸摸她的臉頰:“你很好。” 裴英娘能夠在幾瞬間下定主意,果斷攔下令月,主動接下斟酒之事,不論是才智,還是膽識,亦或是對令月的情誼,都很讓武皇后滿意。 武皇后提拔寒門士子,和世家對抗,已經(jīng)取得初步效果。此刻,她急需壯大武氏宗族的力量,為自己建造一座無堅不摧的堡壘。 武皇后手段再高,也無法面面俱到,她需要幾個忠誠的左臂右膀,為她分擔(dān)朝堂內(nèi)外的事務(wù)。 然而,武家的兒郎,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不堪大用。武承嗣和武三思看著恭順,其實一肚子的心思,只能利用,不能委以重任。 李弘讀書讀迂腐了,李賢巴不得和她這個母親劃清界限,李顯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李旦明哲保身,不問政事。 不管是哪一方,都無法為武皇后提供更多的支持。 無奈之下,武皇后只能把目光投向掖庭宮的犯官女眷。 世家之女,從小飽讀詩書,只要加以引導(dǎo),才學(xué)、謀略、眼光一樣不缺,未必比朝堂上的男兒差。 而且她們身世凄苦,除了依傍權(quán)勢之外,無路可走,比外頭的大臣好控制。 可上官瓔珞卻和李弘一樣,認準(zhǔn)死理,清高傲物,絕不向武皇后低頭。 可惜了她的一身才華,不識時務(wù)的人,即使有七巧玲瓏心,也只是根朽木罷了。 武皇后放開裴英娘,細細審視眼前這個內(nèi)斂沉靜的小姑娘。 她不如上官瓔珞聰明,但卻有敏銳的直覺,性子又這般忠厚,倒是塊好料子。 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太懶散了,年紀(jì)也不適合。 如果她再年長幾歲,武皇后就不必浪費心思去收服上官瓔珞了。 想到身邊無人可用,武皇后不由有些發(fā)愁,打發(fā)裴英娘去內(nèi)室陪李令月。 裴英娘繞過屏風(fēng)時,被賀蘭氏的尖叫聲嚇了一跳。 武皇后的報復(fù)手段直接狠辣,所有人都知道武惟良和武懷運只是替死鬼而已,但是沒人敢提出異議。 這就是掌握絕對權(quán)勢的好處,什么陰謀詭計,心機陷阱,都比不過至高的權(quán)力。 內(nèi)室門窗緊閉,聽不見外面的嘈雜聲響。 李令月在榻上酣睡,臉頰暈紅,神態(tài)安詳。 簾幕低垂,紗帳輕攏,鎏金鳧鴨香爐裊裊吐著一蓬清冽的煙氣。 裴英娘嘆口氣,屈腿坐在花幾前,如果她真的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八歲小兒就好了。 昭善忽然鄭重向裴英娘行了個稽首禮。 裴英娘一臉訝然。 昭善抬起頭,小聲說:“奴替公主謝過貴主的苦心?!?/br> 裴英娘搖頭苦笑,“阿姊對我好,我自然也對阿姊好?!?/br> 昭善垂眸不言。 皇室兒女,生來寵幸優(yōu)渥,太平公主是天后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貴,備受寵愛。但放眼整座宮城,真心對公主的,能有幾人? 永安公主進宮后,迅速奪得公主的喜愛。兩人耳鬢廝磨,感情比親姐妹還要好。 昭善看著太平公主從一個咿呀學(xué)語的胖娃娃,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從不曾見哪家貴女能和公主相處得這么友好。 一開始,昭善懷疑過永安公主的用心,八歲的小兒,正是任性驕縱的年齡,怎么可能如此懂事大度,事事都想在前頭呢?她的隨和大方,肯定是故意裝出來的。 經(jīng)過方才宴席上的斟酒之事后,昭善才明白,自己的懷疑,不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罷了。 永安公主能獲得圣人、八王和公主的親近喜愛,不是沒有緣由的。 公主確實天真爛漫,圣人和八王可不好糊弄。 內(nèi)堂中,武皇后以手支頤,閉眼假寐,伴著賀蘭氏的慘叫聲小憩。 羊仙姿守在坐席旁,隨時盯著側(cè)間的動靜。 武承嗣看出武皇后方才對裴英娘表露出的欣賞之意,側(cè)頭和武三思對視一眼。 兄弟倆迅速達成默契,他們是天后的親侄子,太平公主他們或許高攀不上,配一個養(yǎng)女,應(yīng)該綽綽有余吧? 武三思有些猶豫,悄悄道:“裴十七太小了,等她長大,我豈不是要做七八年苦和尚?” 武承嗣皺眉,冷聲道:“你還想回嶺南去嗎?” 武三思連連搖頭,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我不回去!嶺南清寒孤苦,除了深山還是深山,一年四季蟲子、蚊蠅天天往床榻上鉆,每天睡覺提心吊膽的,生怕哪天被瘴氣毒死,哪比得上長安的富貴繁華!” 武承嗣握住武三思的手,“那你就得收斂性子,好好奉承姑母,姑母能把我們召回來,也能把我們趕出去。姑父疼愛裴十七,姑母也喜歡她,聽說宮里除了七王李顯,人人都和裴十七交好,八王和太平公主把她當(dāng)親meimei看待。娶了她,你就不必怕再被流放到嶺南去?!?/br> 武三思輕哼一聲,頗為不甘心,但想到之前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還是只能點點頭,“罷了,就當(dāng)娶個佛爺回家供著罷,反正她只是個養(yǎng)女,管不了我!” 武承嗣撇撇嘴。 長安城的貴女,個個心高氣傲,瞧不起他們兄弟。裴家小娘子小小年紀(jì),能夠被姑母青眼相看,獲得圣人的喜愛,還和太平公主、殷王交好,豈會是個好相與的?三思只怕不是她的對手。 不過不要緊,姑母才是他們兄弟最大的靠山,只要說動姑母,裴家小娘子還不是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說起來,裴十七出自名門裴氏,外祖父是宰相褚遂良,又被姑父李治認養(yǎng)在宮中,是真正的世家貴女。模樣也生得可人,是個小美人胚子,日后長大了,必定是個眉目清秀、窈窕曼妙的嬌媚小娘子。 要不是他和裴十七的年紀(jì)相差太多,哪里輪得到三思在這抱怨! 兄弟倆正低聲討論什么時候向武皇后央求一道賜婚的旨意,一個穿圓領(lǐng)袍的宮人躡手躡腳走進內(nèi)堂。 羊仙姿搖搖手,把宮人領(lǐng)到廊檐下:“什么事?” 宮人道:“八王來了。” 羊仙姿愣了一下,“殷王?” 李旦一進門,就看到兩枚掛在檐下的人頭。 他的兩位舅舅,前一刻還在談笑風(fēng)生,轉(zhuǎn)眼已命喪黃泉。 鮮血淋漓,院子里飄灑著一股刺激的血腥氣。 李旦面不改色,徑直走進內(nèi)院。 羊仙姿在廳堂前等他,“大王怎么來了?” 李旦掃一眼內(nèi)堂,面容平靜,“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在哪兒?” 羊仙姿躬身道:“兩位公主在內(nèi)室休息?!?/br> “勞女史稟告皇后殿下,本王先帶她們回宮?!?/br> 李旦扔下一句話,穿過夾道,直接往內(nèi)室的方向走。 羊仙姿不敢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