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澤一怔，瞬間醒悟，但沒等他有所動作，三個巨大的法陣從地底浮現(xiàn)，金、青、紅三色交相輝映，相互纏繞糾結(jié)，縱橫數(shù)萬里，不但將天柱攏入，更是覆蓋了整個狐妖領(lǐng)地，其模樣之壯闊震撼，讓人難以相信這竟是出自人手！

    而也正是在這一刻，無形的波紋以天柱的頂端為中心驟然擴散，氣勢洶洶，瞬間繞了世界一圈，所過之處，云消雨散，風(fēng)止而霧停！

    這一下的動靜，甚至比聞道宗躍入虛空時還要來得大，不僅叫所有有著超凡之力的人發(fā)覺到了異常，就算是普通人都不由得心有所感，生出了根植在天性中的恐懼。

    這一刻，所有的人和事都停了下來，向天空處張望，然而他們什么都無法看到，甚至與狐妖領(lǐng)地毗鄰的白虎族，都無法從天空中看到任何異狀，因為那個直徑數(shù)萬里、足有三層的巨大結(jié)界，已經(jīng)將所有的異常都籠罩其中！

    ——只有身處結(jié)界中的這四個意識清醒的人，才能看到真正的異常之處，才能看到天空中倒映出的另一個世界，才能看到那如洪流般的魔界軍隊！

    “通道……打開了？”

    聞景喃喃著，難以置信地看著回音。

    “你這又算是什么？”

    回音道：“如你所見——”

    在世界的另一頭，在那些神情亢奮的魔界軍隊聚集之地，一個與狐妖領(lǐng)地內(nèi)的結(jié)界互為倒影的三層結(jié)界，驟然從地底浮現(xiàn)，而從魔界軍隊的慌亂中可以看出，這個結(jié)界顯然不在他們的預(yù)料之內(nèi)。

    “——這是一視同仁的獻(xiàn)祭?！?/br>
    第222章 獻(xiàn)祭（二）

    “你瘋了。”

    云層如鏡面, 隔開兩個世界。

    而在鏡面之下的世界，陸修澤仰頭望著那幾乎可以用絢麗來形容的龐大法陣, 用冷靜又冷酷的語調(diào)說道：“不, 應(yīng)該說——你們都瘋了?！?/br>
    “你知道你們在做什么嗎？”陸修澤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阿澤。

    阿澤歪頭一笑，帶著孩童般的天真和殘忍, 道：“當(dāng)然是獻(xiàn)祭，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啊，對了，這樣說來的話，我還算得上是這個世界的拯救者?？? 人間界從來不是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它有個天生的敵人, 那就是魔界, 而活在人間界的所有生命，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魔族。人間界與魔界的斗爭總是要爆發(fā)的，不是今天, 就是明天，而到了那時候, 生靈涂炭, 死者難以計數(shù)……可如今，我將魔族最厲害的那群人全都送去了地獄，這算不算得上拯救人間界于水火中？這么算來, 我哪怕是立地都能成佛了罷？”

    陸修澤冷笑一聲，道：“何必如此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是一場大屠殺罷了，難道因為你屠戮的異族更多一些，你便不算得儈子手了？”

    阿澤漫不經(jīng)心道：“那又如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世上的非人族，哪怕是死光了，又有什么要緊？難道說，你在為狐妖鳴不平？”說到這里，阿澤竟是笑了起來，就好像自己說了個天大的笑話。

    陸修澤神色越發(fā)冷凝，也不同阿澤在狐妖一事上多做糾纏，只是向遠(yuǎn)處的聞道宗一指，道：“那你告訴我，那里面是什么？”

    阿澤道：“哦？”

    陸修澤道：“若你當(dāng)真像你說的那樣捍衛(wèi)你的族群，那么我便是敵視你，也會敬佩你，但如今，你告訴我——在你的族群里，現(xiàn)在正發(fā)生著什么？”

    當(dāng)一個修士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后，他便從那蒼茫眾生中脫穎而出，成為了這個以靈力為基礎(chǔ)構(gòu)筑的世界中的獵食者。而以陸修澤獵食者頂端的修為，自然不難感應(yīng)到聞道宗內(nèi)氣息的異樣，那么他自然也能從這些垂死的氣息中看到他們生命的消逝。

    一個修士的死亡不足為懼，十個修士的死去也并非罕見，然而成百上千的修士的集體死亡，卻是難得一見的。

    至少，不應(yīng)該由同一個宗門的人……甚至是宗門的宗主發(fā)起。

    然而面對陸修澤的逼視，阿澤卻只是一笑，輕描淡寫道：“自然是‘有失有得，權(quán)衡輕重’?！?/br>
    陸修澤忍不住笑出聲來，心生荒謬之感，道：“有失有得，權(quán)衡輕重？”

    “自然如此?！卑傻?，“死千人，總好過死萬萬人，一個宗門的消失，總好過無數(shù)修士的隕落，好過無數(shù)老弱婦孺的死亡……先有人族，而后才有修士，先有世界，而后才有人族。既然如此，為了世界，為了人族，我們只不過是從一大群修士中抹去了小小的千人而已。就好像修剪樹木雜亂的枝梢，可以讓樹木活得更好。近千修士的死亡，換來了妖族和魔族實力大退，換來世界和人族的延續(xù)——”阿澤深吸一口氣，臉上浮出了古怪的愉悅，“完美的結(jié)局！”

    “——完美個屁！”

    人生中第一次的，聞景罵了臟話。

    然而他并不為此感到懊惱，甚至于他心中有源源不斷的怒氣涌出，讓他想要用最惡毒的話來咒罵眼前的回音——然而礙于他過于良好的教養(yǎng)，聞景的腦子里竟浮出不出什么難聽的話來，于是最后，他只是用氣得發(fā)狂的目光瞪視回音，怒吼道：“你憑什么以為自己能夠代理天道？你憑什么以你的個人意愿來決定世界的走向？你憑什么一拍腦門就決定了那么多生命的生死——你到底把自己當(dāng)成了什么？！”

    大殿終于在這樣的厲斥下轟然坍塌，灰塵落下，但還未靠近二人，就被無形的立場攤開，四下飛散，慢慢形成龍卷之勢。

    面對聞景的質(zhì)問，回音道：“所以，你還是選擇阻止我，選擇讓天道動手，選擇讓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聞景厲聲道：“這根本就不是我該選的，也不是你該選的東西！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沒有這個資格！”

    “我有?！被匾舻溃澳悴皇菃栁覒{什么能決定他人生死嗎？”

    龐大的力量從回音身上驟然迸發(fā)，將他的發(fā)髻震開，長發(fā)四散，無風(fēng)自動，與其說是仙人，倒不如說是魔神在世！

    “——就憑我是世上最強大的人，憑我有世上最強的力量，所以我自然有資格、也有責(zé)任來梳理這個混亂的世界！”

    聞景斥道：“你是為了保護(hù)才去獲取力量的，是為了挽救那些將死的人、為了制止悲劇的產(chǎn)生，而不是親手去塑造那些死亡和悲苦，你忘了嗎？！”

    回音音調(diào)也抬高了，厲聲道：“這正是我守護(hù)的辦法！正是我挽回的辦法！我正是為了制止這一切才來到這里的！你什么都不懂，又有什么資格來指責(zé)我？！”

    聞景喝道：“我的確不懂，但我卻知道生命是無法以數(shù)量來衡量的，保護(hù)也不僅僅只有殺戮才能實現(xiàn)！我們的先祖茹毛飲血，以無數(shù)的死亡，在無數(shù)的艱苦中才成就了現(xiàn)在這個相對和平和文明的世界，我們之所以有智慧，就是為了想出更好的避免殺戮和死亡的辦法，而這也正是弱小的人族能在這莽荒世界繁衍昌盛的原因，更是我們的立身之本——可如今，你只以力量論道，其做法早與你人族的身份背道而馳，更是與野獸無異！我絕不可能贊同你的做法！”

    無法被過去的、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年幼的自己理解，甚至還被否定了一切，對回音來說可謂是難堪，讓他心中的苦澀竟蔓延到了嘴邊，甚至讓他一度對這樣的天真生出了羨慕……因為天真往往與幸福共生。

    回音的笑容再也無法維持，深深地看著聞景，道：“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因為你是我卻又終究不會是我，我是你卻也絕不再會是你?！?/br>
    二人同處一源，或許在很多年前的時候，他們是一模一樣的人。

    然而在回音族人盡死時，在他宗門覆滅時，又或許在他成為神君時，在他因公正而親手廢去他最喜歡的弟子的修為時，一切就已經(jīng)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兩端。

    聞景曾經(jīng)對陸修澤說過，他到底是一介凡人，他有自己的私心，所以即便陸修澤犯下大錯，將擇日宗毀了大半后，他也依然希望擇日宗能毫無芥蒂地接受陸修澤，希望陸修澤依然是那個備受尊崇的大師兄。

    但回音不同——他親手毀了關(guān)于“聞景”的一切。這世上留下的，不過是一陣殘響。

    回音深吸一口氣，又一次露出了那輕微的笑。

    他對聞景逼迫得越來越近的劍鋒視若無睹，只是注視著聞景的眼睛，道：“或許在你眼中，我已經(jīng)成了惡人，又或許我實在是個惡人……但無論如何，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的。”

    聞景道：“而我會找到更好的辦法！”

    “可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br>
    回音已經(jīng)沒時間了。

    “而一切也不會再停止了?！?/br>
    被層層捆縛的力量終于被扯下最后一道鎖鏈。

    在這一刻，兩個世界的法陣同時呈現(xiàn)出了鮮艷欲滴的血色，而與此同時，回音身上的氣勢節(jié)節(jié)攀升，從已經(jīng)是世上屈指可數(shù)的出竅期繼續(xù)上升，瞬間突破關(guān)隘，踏入令人難以置信的分神期的境界，而恐怖的是，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他的修為也沒有半點凝滯，依然在繼續(xù)向九霄攀爬，突破了分神期后，又繼續(xù)往上升，不出片刻，就勢如破竹地踏入了合體期！

    此時此刻，回音便是稱一句當(dāng)世無敵，也是毫無過錯！

    然而更恐怖的是——這依然不是盡頭！

    無形的立場擴散開來，無風(fēng)無聲，但卻將回音周身的一切都推開，無論是聞景，還是那些狂風(fēng)龍卷，又或是他腳下的山峰，這一片土地……所有的一切，都在被這個無形的圓推開，并且越推越遠(yuǎn)，而回音的氣勢也越攀越高！

    若不是那顏色刺目的法陣依然忠于職守地發(fā)揮自己的作用，掩蓋著這片土地的一切，恐怕回音此刻的異象早已惹來無數(shù)的目光。

    可盡管如此，一些高階的修士依然察覺到了冥冥之中變化的世界與天象，心中生出說不出的隱憂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聞景心中生出感悟。

    ——但要怎么才能阻止回音？

    這件事也是此刻陸修澤心中所想。

    在回音氣勢攀升的第一時間，陸修澤就察覺到了世界的異動，更注意到了腳下法陣的變化。

    他抬起頭來，卻見在世界的另一端，難以計數(shù)的低階魔族正發(fā)出了無聲的哀嚎，在地上翻滾一陣后便被吸取所有精氣力量，化作塵埃，而后那塵埃一點點向著中階乃至高階的魔族擴散，與無法言說的恐慌一并席卷了魔界的十二國聯(lián)軍。

    ——這到底是在為了什么而獻(xiàn)祭？

    陸修澤腦中閃過這個疑問，覺得這個法陣的作用恐怕不僅僅是掩蓋氣息和獻(xiàn)祭生命，恐怕還有些更深層次的用處，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沒有時間理會這些，而是竭力想要掙脫這法陣的束縛！

    是的，就在不久前法陣亮起的那一瞬間，無形的力量便將陸修澤束縛在了原地，否則陸修澤怎么可能會有跟阿澤閑扯的心思？不過拖延時間罷了。

    但到了這個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都比不上阿景的安危。

    回音的力量，已經(jīng)上升到了陸修澤都難以企及的地步。而連出竅期的陸修澤都難以為敵，只不過元嬰期的聞景又能如何？

    陸修澤心急如焚，然而腳下的大陣力量太過強大，那些游離的氣息甚至在吸取陸修澤的修為，就如同魔界中的法陣一樣，似是想要將陸修澤抽干！

    阿澤露出了惡劣的笑來，道：“看，你本該知曉的，但你卻忘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拖延時間也不會為你找到脫身的辦法?！?/br>
    “——就這樣化作灰燼吧！”

    第223章 獻(xiàn)祭（三）

    “——就這樣化作灰燼吧！”

    在阿澤的大笑聲中, 昭示著不祥的血色越甚，翻涌如血海漫漫, 觸目驚心, 見之難忘。

    然而比這景色更叫陸修澤心焦的，卻是來自這龐大陣法的吸力——它毫不客氣地吸收周圍一切能吸收的東西，使得萬物凋零潰滅, 也使得陸修澤體內(nèi)靈力如流水泄出，甚至藏于神魂深處的神火都慢慢動搖起來，似是要隨著靈力一同流瀉出去。

    不能再這樣下去。

    必須要停下來！

    無論是這個大陣，還是聞道宗內(nèi)氣勢節(jié)節(jié)攀升的回音——一定要制止！

    可是……怎么做？

    他甚至連這陣法都難以掙脫！

    陸修澤心急如焚，竭力想要擺脫這巨大的引力, 可偏偏這陣法從某種角度來說正是為他而設(shè)，因此陸修澤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如同泥牛入海, 不見半點回響。

    ——怎么辦？

    ——要怎么做？！

    正在這時, 陸修澤驀然感到聞道宗內(nèi)那越攀越高的氣勢突兀一停，而后，洶涌的靈力潮涌以聞道宗內(nèi)為中心，化作狂烈的風(fēng)暴, 向四周爆發(fā)，所過之處, 大地潰散, 天空撕裂，日月同現(xiàn)，其恐怖之象如同世界將傾！

    阿澤窒息了一瞬, 失聲喚了句“阿音”后，便將陸修澤拋之腦后，瞬間奔向了靈力風(fēng)暴的中心。

    陸修澤心中也是一驚，想要緊隨阿澤之后，然而腳下大陣雖然因靈力風(fēng)暴的影響而變得黯淡，可它對陸修澤的吸力卻依然不小，使得陸修澤每邁出一步都如同在泥沼深處行進(jìn)，能動彈已是難得，更遑論追上阿澤了。

    ——這樣下去，要什么時候才能去到聞道宗？

    ——剛剛聞道宗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阿景呢？他如今如何？

    陸修澤感到自己越發(fā)心急火燎。

    他竭力冷靜下來，想要在這如同末日天災(zāi)般的境地中尋到一線生機，尋到一抹能叫他脫困的靈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面對這一切時，系統(tǒng)竟是比陸修澤更為焦急，更懼怕陸修澤的死亡。

    沒錯，系統(tǒng)非常非常害怕陸修澤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