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李長老瞪視聞景,周遭氣機蓄勢待發(fā),劍氣森然,似是下一刻就要出手,冰冷道:“聞宗主還請慎言!” 若說李長老的氣機如同磅礴江海,聞景便如礁石一般,既不起眼,卻也紋絲不動。聞景靜靜地站在那處,神色沉靜,甚至連眉毛的角度都沒有半點高抬,淡淡道:“事已至此,李長老還不肯承認?難道李長老對你們天劍宮的弟子,就沒有半點憐惜之情” 聞景話一落音,便聽天劍宮廣場擂臺上驚呼陣陣,原來是第二位弟子被打下擂臺,而徐懷水則如鷹天降,換下了原本的弟子,令徐歆秀代為上場。 聞景毫不在意一旁李長老的逼視,只轉(zhuǎn)頭望向那擂臺,嘆道:“第二個……李長老,若你還不肯收手,那么恐怕馬上就會有第三個弟子下臺了?!?/br> 李長老神色微動,見到上場的徐歆秀,語氣已是有些弱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聽聞徐姑娘乃是李長老的得意弟子,自小便受到長老悉心教導(dǎo),想來李長老心中也不忍的吧?既然如此,不如長老就在這里收手,這樣的話事情還有挽回余地,總好過……”聞景放軟了語氣,溫言道,“李長老,有些話我未曾同你說過,事實上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同我?guī)煾甘窒嗨疲m然為人固執(zhí),說話也不在乎好不好聽,但你們卻都是性情正直之人,目光不落小處,而在遠方。當年我?guī)熥馂榱随?zhèn)壓地火,不惜以身殉道,易地而處,我相信若換做李長老,恐怕也會做下如此決定。然而如今天劍宮方興未艾,正是發(fā)展壯大的好時機,為何長老偏偏做出這樣的事?” 李長老氣息一滯,后如潮水退去,面上終于露出了兩分疲憊,道:“我本以為……原來,聞宗主是真的全都知道了。” 聞景即便心中早有預(yù)料,如今聽到李長老的承認,依然忍不住心中一緊,長嘆一聲:“李長老……何以至此?” 李長老望向了天劍宮下的擂臺,道:“聞宗主,你覺得天劍宮如何?方興未艾、發(fā)展壯大的大好時機?不,我不這么想?!?/br> “天劍宮已經(jīng)走到末路了——當一個宗派開始傲慢起來的時候,它離末路就不再遠了?!?/br> 李長老指著擂臺上的徐懷水,道:“聞宗主,你可知道,那人便是徐懷水,是我們天劍宮的少宮主、未來的一宗之主,也是天劍宮近百年來最出色的天才、最有前途的弟子……你覺得他如何?” 聞景心中有些焦慮,但卻強自按下,道:“既是最出色的天才,那么自然是好的?!?/br> “不!不好!”李長老用近乎痛心疾首的聲音說道,“他太傲慢了!他總以為憑自己一人的力量便可以改變所有,以為只要他還是那個天才,他就能做到一切,殊不知人力有時盡,便是真正的仙人,也會有力有未逮的時候,他又算得上是什么?這樣傲慢的人,若真有一天成為天劍宮之主,豈不是要將天劍宮帶去末路?!” 聞景見李長老神情激動,連忙安撫道:“少宮主年少成名,稍有傲慢也未嘗不可。我曾同少宮主稍稍打過交道,知曉少宮主雖然面上傲慢,然而心中并非沒有城府,未來的天劍宮交予少宮主手上,說不定也能大有作為,李長老何必這般悲觀?” 聞景此番言語近乎長輩。雖徐懷水實則年長他近二十歲,然而聞道有先后,達者為先,因此聞景這樣的話,實則并沒有什么問題。 李長老也是明白,忍不住道:“非是悲觀,而是……”李長老長嘆一聲,惋惜道,“若聞宗主這樣的修士,是出自我們天劍宮的便好了?!?/br> 聞景苦笑不答。 李長老也只是隨口感慨,并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繼續(xù)道,“若是只有徐懷水一人傲慢,那還能夠挽回,那么一宗的傲慢,又該如何挽救?” 李長老一指遠處廣場的擂臺,道:“你看那十二個弟子如何?” 聞景微微瞧了一眼,便道:“第一天廣場上劍陣的核心便是他們罷?若我記得沒錯,他們應(yīng)當是這幻光演天陣的第七任核心弟子,而上一任的核心弟子已經(jīng)開始閉關(guān)沖擊元嬰?若是他們能夠成功,天劍宮便能增添十二名元嬰真君,而這十二位弟子也隨時能夠突破金丹,到達靈寂,李長老難道不高興?” 李長老怒哼一聲,道:“高興?我何為要高興?這樣傲慢的劍陣,我為何應(yīng)該高興?!” 聞景奇道:“何出此言?” 李長老道:“幻光演天陣乃是我天劍宮核心劍陣之一,雖不以殺傷見長,卻也是天劍宮不可或缺的劍陣!如今上一任擔任陣眼的十二名核心弟子統(tǒng)統(tǒng)閉關(guān),徒留這十二人在場,而且還都被選作守擂之人——聞宗主,我且問你,你可會將你擇日宗劍陣的核心弟子推上擂臺,叫他擔負重傷的風(fēng)險?” 聞景又一次苦笑起來:“不會?!?/br> 李長老又道:“若你定要叫這弟子上擂臺比試,你可會打發(fā)能替代這弟子的人閉關(guān)不出?” 聞景苦笑道:“不會?!?/br> 李長老冷笑道:“那如今的你覺得,做出這樣決定的徐少商、還有那些天劍宮的長老傲慢不傲慢?!” 聞景嘆道:“傲慢。” 李長老越是說著,神色便越發(fā)惱火,道:“徐少商少時天資驚人,年紀輕輕便已將天劍宮三大劍訣練至大成,與他兄長徐少陽并為天劍宮最出色的弟子。但不同于徐少陽的是,徐少商幼時便胸有城府,心有大志,這才叫上一任的宮主對他青眼有加,不但叫當時的少宮主沈清絮下嫁于他,更是在臨死前改了心意,命徐少商為新一任天劍宮宮主!多年來,徐少商從未有一天懈怠,我心中對他也是十分敬服,然而在沈清絮死后,他卻喪失了進取之意,只一心溺愛徐懷水,將徐懷水變成了這般傲慢模樣,就連整個天劍宮,都成了這副只會躺在先人留下的財寶中坐吃山空的模樣……這叫我……這叫我如何不痛心?!” 聞景道:“所以你便勾結(jié)魔道之人,為這十二個弟子量身定制了十二個天敵,叫那十二人在眾目睽睽之下?lián)魯√靹m,打破天劍宮的神話,讓天劍宮威嚴掃地,好叫他們能低下頭來重新審視自身?” 李長老肅聲道:“天劍宮在高處站得太久了,久到他們已經(jīng)忘卻了先輩的苦難,也忘記了身為修士的謙卑!他們嘴上時時刻刻在提,然而從未真正地放在心上。我曾苦勸良久,但都不過是無用功,既然如此,還不如我親手將天劍宮在山腰打落,也好過它登頂之后再摔得粉身碎骨!” 聞景皺眉道:“我雖敬佩李長老的心意,然而我卻還有一事不解。” 李長老道:“聞宗主請說?!?/br> 聞景道:“我如今已經(jīng)明白李長老想要打破天劍宮威嚴的決心,但天劍宮的承受力恐怕并沒有李長老想的那般大……為何李長老在安排了這十二人之后,還要做出之后的事來?” 李長老臉上露出疑惑,道:“聞宗主此話何意?” 聞景按捺焦慮,耐心道:“我能明白李長老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然而門派就如同不懂事的孩子,一味重壓又有何用?要我來說,堵不如疏,你將寇飛等人引入天劍宮,猶如引狼入室,百害而無一利,再者你還軟禁了徐宮主,將天劍宮修為最深的門主關(guān)入禁牢,更是為寇飛等人大開方便之門……” “你在說什么?!”李長老此刻終于色變,駭然道,“寇飛?!寇飛竟想要攻上天劍宮?!” 聞景臉色也有些變了,道:“寇飛竟不是李長老引來的?!但如今寇飛的爪牙已在山下——” 李長老又氣又急,道:“寇飛狼子野心,我怎會做與虎謀皮之事?!” 聞景道:“那徐宮主他——” 李長老急道:“你也說過徐少商乃是天劍宮修為最高之人,我不過一介靈寂期的修為,哪里關(guān)得住他?!” 聞景終于忍不住心中驚駭。 此時此刻,李長老的神色絕非作假,那么那個勾結(jié)寇飛的內(nèi)鬼是誰?!那個讓徐宮主消失的人是誰?! 聞景心中越急,腦子里卻越是冷靜,想的越深。 李長老是內(nèi)鬼的消息,乃是陸修澤告訴他的。聞景相信大師兄絕不會騙他,那么也就是說,陸修澤是真的以為李長老就是那個勾結(jié)寇飛的內(nèi)鬼,那么這樣一來,是誰誤導(dǎo)了陸修澤?這樣的誤導(dǎo)到底是對所有的人,還是只針對于陸修澤?陸修澤現(xiàn)在可有危險?! 數(shù)不盡的問題堆積于聞景腦中,叫他恨不得這就去找陸修澤,向陸修澤發(fā)出警示,然而過去數(shù)年來,向來都是陸修澤來找他,而他為了陸修澤的安全著想,從不去找陸修澤,也從不去問陸修澤的動向,于是如今竟是一籌莫展! 聞景心急如焚,然而只能強自鎮(zhèn)定,澀聲道:“當務(wù)之急……是要找到徐宮主!” ——要相信大師兄的能力。 聞景這樣對自己說,然后將這件事暫且放下,同李長老對視一眼,當機立斷地說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道:“我在尋你之前,曾經(jīng)找遍了天劍宮的主殿,然而并沒有找到徐宮主,去詢問守劍殿的執(zhí)事弟子,也只道徐宮主昨日深夜就已出門,至今未歸。在下也曾為宮主卜卦,然而功力不逮,卦象不明,不過李長老若是有徐宮主的精血,那么在下應(yīng)當可以以此推算出宮主所在之地?!?/br> 李長老嘆息道:“精血乃是修士的根本,我又怎么可能會有?” 聞景本就是試探地問一問,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并不可惜,微微沉吟,心思電轉(zhuǎn),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道:“我聽聞天劍宮每一任宮主都會在秘寶尋天劍上留下三滴精血,用以控制尋天劍!若是沒有精血,有尋天劍也是可以?!?/br> 李長老面色微僵,思來想去,最后咬牙,轉(zhuǎn)身向居所內(nèi)部走去:“跟我來!” 聞景快步跟上,心中奇怪,道:“李長老這是去何處?尋天劍難道不是放在天劍宮的祭祀之處?!” 李長老黯然道:“我為了警示天劍宮,已將尋天劍偷了過來,以為這樣可以叫他們稍稍收斂,審視自身,但他們還是……” 聞景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敬佩李長老的心意?!比欢鴧s不贊成他的方式。 李長老也聽出了聞景的言外之意,頹然一嘆。 聞景道:“不過如今這些問題都先放在一邊,尋到徐宮主,擊退寇飛后,再來說其他。” “正是如此。” 李長老走入院內(nèi),事急從權(quán),也不避讓一旁的聞景,打開房內(nèi)的密道后,一路深入,沒一會兒,兩人就站在了密道盡頭。 密道的盡頭既無金銀珠寶,也無珍稀法器,除了當中擺著一個大得可怕的銀飾劍盒之外,竟只有一張木桌,一盞燈。 聞景心中頗為感慨,心知這李長老怕是真正的剛正之人,只是一時鉆了牛角尖,這才用錯了方法,做了錯事,也不知事后的李長老究竟是…… 在聞景思量的時候,一旁的李長老走上前去,靠近了那劍盒,看著它微微出神:“這便是……尋天劍……” 李長老這句話中飽含著諸多情感,然而不等聞景辨明,他就已經(jīng)打開了劍盒:“事不宜遲,還請聞宗主就著這尋天劍早些找——” 李長老的話卡在了喉嚨里,面色僵硬得可怕,甚至連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駭人至極。 聞景心中一緊,上前一瞧,只見劍盒內(nèi)竟是空無一物! “空的?”聞景失聲道,“尋天劍——不見了?!” 這句話終于喚醒了李長老,叫李長老泄去了所有力氣,頹然倒地,沒有半點顧忌顏面,在聞景面前掩面痛哭。 “我……對不起先輩!尋天劍傳承數(shù)代,如今竟在我李平鶴手中丟失……我……我如今還有什么顏面活在這世上?!” 聞景厲聲道:“如今徐宮主失蹤,尋天劍失竊,天劍宮危在旦夕!李長老不思如何挽救,只會在此哭泣嗎?” 李長老被聞景的喝問喚回了幾分神志,哭聲一頓,用力擦掉臉上的淚,道:“聞宗主說的是,如今萬萬不是松懈的時候。以聞宗主之見,我們該如何做才好?” 聞景低頭沉思,但還未等他想出什么辦法,便感到腳下地動山搖,碎石從密道頂部簌簌落下,然后才是天崩地裂般的巨響! 發(fā)生了什么?! 二人相顧駭然,奔出密道,這才發(fā)現(xiàn)無盡的煙塵在天劍宮主峰頂端彌散,遮天蔽日! “山……山崩了!” 有人這樣喊著,驚慌失措,如同見到天之將傾,然而以聞景和李長老的眼力,卻又能見更多的東西,比如說在這煙霧中隱隱浮現(xiàn)的利芒,并非是陽光的折射,而是—— “尋天劍……”李長老喃喃說著,聲音干澀,幾不成音。 聞景心中也沉了下去,因他明白,世上能夠驅(qū)動尋天劍的……只有一人…… 唯一的一個人。 聞景幾乎不忍說出這個名字。 而下一刻,與煙塵迥異的迷霧驟起,狂妄的笑聲自遠而近。 第90章 真相2 來者何人? 徐懷水執(zhí)劍向前, 心中又驚又怒,厲聲喝道:“何人擅闖我天劍宮, 在我天劍宮前放肆?!” 只見呼擁而來的這群人中, 站在最前頭的人一頭紅發(fā)招搖,輪廓深邃,面容俊朗, 眼睛深處甚至泛著微微的青色,赫然是個異族人!他一身神色狠厲,周身血氣濃厚,殺氣深重,竟將他一身玄衣染成血色。對于這樣的人物, 普通人怕是只向他瞧上一眼,都要被這一身殺氣掠走一絲魂魄, 夜夜不得安寧, 稍稍靠近一些,就會被死氣入體,奪走生機! 這樣罪孽深重到附著于形體的魔頭,哪怕是徐懷水, 也不得不警惕,不得不正視。 然而聽了徐懷水的喝問, 擅闖者無不大笑出聲, 那異族的魔頭更是露出一個肆意又殘忍的笑來,道:“沒想到才不過數(shù)年而已,就已沒人識得我寇飛了?!” ——寇飛?!這人竟是寇飛?! 廣場上的聽者無不震驚, 甚至有膽小的人已經(jīng)驚恐地叫喊了起來:“寇飛?你……你竟是寇飛?!” 如今天劍宮主峰上大多都是年輕一輩的弟子,對于百余年前成名的寇飛的面容,基本是沒有人認識的,然而若是說出寇飛的名字,卻是連凡人都不會忘記!因為寇飛不但是拙道魔君收下的第一個義子,更是一百多年前名震中洲的殺神! 寇飛本名為飛,出生于琨洲大沙漠一個名為“絯”的小部族,后楚國清理沙漠部族時,順手消滅了絯族,屠盡絯族老弱婦孺,并將絯族壯丁捉為奴隸,送往楚國奴役,寇飛也正在其中。之后,恰逢楚豫交戰(zhàn),這隊奴隸便半路又被送往飛壑城外,被命連夜填江斷水,意圖困死飛壑城。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向來平穩(wěn)的江水在那一夜突然暴漲,將這隊奴隸以及押送奴隸的楚國兵士統(tǒng)統(tǒng)淹沒,十去其九!寇飛險死還生,捉住機會,喬裝打扮,頂替了一個楚國兵士的身份,化名寇飛,從被捉住的奴隸,搖身變?yōu)榇箅y不死的兵士。之后,寇飛似是終于厄運散盡,憑一腔血氣,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花費了二十年的功夫,立下顯赫的戰(zhàn)功,終于被當時的楚國皇帝命為鎮(zhèn)北大將軍,被派往北方邊境,對抗沙漠部族。 但就在寇飛來到楚國北疆的第一天,他便開門迎敵,使得城外早有準備的沙漠部族直沖城內(nèi),屠城三日,將楚國重鎮(zhèn)化作死地!之后,寇飛如法炮制,與沙漠各部族合作,連屠楚國北疆七城,使得楚國子民死傷者近百萬! 半月時間,死者百萬,尸積成山,血流成海,千里死地! 寇飛狼藉聲名,傳遍中洲,天子震怒,連下十二道旨意捉拿寇飛,然而在那之后,寇飛便從人間消失不見! 但人間少了一個名為寇飛的惡名昭著的殺神,修士中卻多了一個名為寇飛的魔頭! 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將寇飛引入道途,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寇飛心性狠毒,狼子野心,更是能屈能伸能忍,乃是正道的心腹大患!然而這么多年來,寇飛雖一直犯事,惡行累累,令人發(fā)指,但正道諸人中,卻是沒有一個修士能夠捉住他,叫他伏誅。 如今,這魔頭不知怎的來到了無常山,并在天劍宮內(nèi)如入無人之境,徑直來到主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