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是這三個位高權(quán)重之人，也受到這種可怕風(fēng)氣不同程度的影響，其中影響最輕反而是祝和玉，祝和玉是家中族長，沒有兄弟，子女幼小，沒誰需要去賄賂，他的官位本身就很大，常奉是九卿之首，地位只低于三公。爵位他家有，他爹救皇帝掙來的，不久前才封的。所以現(xiàn)在的他壓根不稀罕爵位，所以也沒有必要去賄賂誰。他家里的親戚？他才不管，并且還讓自己母親也不要管，祝母當(dāng)然聽自己兒子的話了，所以在這場舉國賄賂中，祝家反而成為了最清白的人，這般結(jié)果，朱德澤若是泉下有知，估計(jì)也能哭著瞑目了。

    受到影響較輕的是湯逸，他已經(jīng)是丞相，同時暗中還是帝王的老師，他的位置已經(jīng)不可能再升了。但是他不需要，不代表別人不要，他外出隱居多年，家族中的事物本就不歸他管，他回來之后也插手不多，這就導(dǎo)致他的勸導(dǎo)，很少有人聽，甚至還有人在背后罵他“天下最大的自私鬼”。有小圣人之稱的湯逸這回真是有苦難言了。

    當(dāng)然最慘的不是他，而是李澤。

    李澤這個可憐孩子，自從發(fā)現(xiàn)京城有大量官員開始賄賂卜兇家的情況之后，就開始密切地關(guān)注起此事來，他實(shí)在不明白，為什么這些官員賄賂卜兇家就能夠得到升遷？他甚至對卜兇離開之前對自己的囑托產(chǎn)生了懷疑，難道卜兇就真的是那種偽君子，用自己做擋箭牌，然后借此發(fā)大財(cái)？

    后來他想了想，這件事不可能。卜兇身在邊關(guān)戰(zhàn)場，怎么可能遠(yuǎn)程cao控這么多人來賄賂他？想到底，他發(fā)現(xiàn)能夠升遷官員的只有他上頭的人，他上頭就只有兩個人，陛下和丞相，于是他憋不住跑去問了丞相湯逸，湯逸卻也是一臉愁苦，半響不說話，于是李澤開始意識到這件事并不是單純賄賂這么簡單了。

    “李澤，此事你就不要再多問，你盡好自己的職責(zé)就好了。”湯逸對他說完這句話之后就讓人將他“請”出府。

    盡好自己的職責(zé)？

    愣愣往回走的李澤回想丞相這句似乎意味深長的話。

    他的職責(zé)？

    他是御史大夫，職責(zé)是監(jiān)察百官，莫非……是讓他將那些人都抓起來？不不不，絕對不是這樣的。

    李澤想不明白，不過之后很快他就明白了，他回家后，李府上來了一個女子，名叫問蝶，他是卜兇府上的人，說是要來告密，當(dāng)她一個個說出某些官員的名字，以及他們送給卜兇的禮物錢財(cái)時，李澤終于明白了，這恐怕是一個大得可怕的局，而局里的人，是整個大夏的官員與他們背后的氏族。

    送走那名叫問蝶的女子，李澤在案桌前枯坐了一整夜，直到斗轉(zhuǎn)星移，月亮落山，太陽升起前，他才終于下定了決心。

    李澤抖著手將涼了一夜的茶水倒入硯臺，又拿起硯研磨，親自做好這一切之后，他深吸一口氣，拿起已經(jīng)被墨汁凝固了的毛筆在硯臺里蘸著，直到筆尖軟化，他才拎起毛筆，要在紙上落筆，因?yàn)槭诌^于顫抖，他只好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才能穩(wěn)住筆，一筆筆寫出完整的字來。

    他寫的，真是問蝶說的那些因賄賂卜兇而得以升官的人的名字，打頭第一個，便是這場驚天賄賂的始作俑者，卜兇。

    之后問蝶每天都會來他這秘密里說上一段時間。

    他不知道寫了多少張紙，也數(shù)不清到底寫了多少人的名字，他只知道，他藏著的這些紙的厚度，每天都在以“打”的量增加。

    李澤寫下這些名字的時候，內(nèi)心產(chǎn)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仿佛被他寫下的不是名字，而是一條條活生生的尸體，堆砌在那暗格當(dāng)中的，便是那尸山尸海，他甚至想過要一把火燒了這些紙，但是最終他卻并沒有這么做。

    他的職責(zé)，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個笑話，但是他不能做到違背自己的良心啊。

    面對每日增加的紙張和家族中人焦躁南安的壓迫，李澤壓力大的頭發(fā)一把一把地掉，人也時常經(jīng)常一夜一夜的睡不著覺，短短幾個月下來，整個人都受了一圈，蒼白的臉色讓人絲毫不會懷疑他下一秒會暈倒在地。

    但是奇跡般的，他卻堅(jiān)持了下來，沒有一日缺席早朝，沒有任何玩忽職守，拼命約束家族中人甚至不惜斷絕關(guān)系也不讓人去賄賂卜兇家。

    他在等，在等那個出征前用殷切目光交代他的那個人回來，給他一個說法，改革難道真的就只是一個斂財(cái)?shù)幕献訂幔?/br>
    千人盼啊，萬人恨啊。

    在秋意深重之時，卜兇終于回京了。

    百姓聞風(fēng)而動，百里之外，夾道相迎，聲勢浩大，來人之多，竟然比幾月前數(shù)十萬大軍回京時還要多。人們自主給他讓出來了一條路，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

    這些意料之外的狀況讓卜兇感到驚訝，同時心里也有幾分感動，心想自己為這個國家的人征戰(zhàn)沙場，總算沒有白白付出。

    感動之余，他更多的心思卻放在了前方。

    即便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但是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往華懷允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找過去，京城的城墻上，就在要接近之時，卜兇死死地頂住上面的人，待看清楚之時，他失望了。沒有。

    到皇城門外時，他幾乎用上了自己在戰(zhàn)場上才會有的注意力去尋找。但還是沒有。

    門口的官兵看到是他，直接給他讓行，卜兇剛想直接騎馬進(jìn)宮，但突然想到自己還穿著趕路的衣裳，整個人看起來風(fēng)塵仆仆，穿成這樣去見陛下，那是不尊重天子，去見心上人，也說明不夠上心。想到這層，他便勒馬回家。

    皇宮書房內(nèi)的陛下任性沒有去接卜兇，本就感到坐立難安，當(dāng)他聽到卜兇到宮門口駐足了一番，便回家了這個消息是，臉上先是露出了驚慌，他害怕卜兇生氣了，隨后便是生氣，他想卜兇肯定是回家見嬌妻和妻子去了。

    “是他先對不起朕的，該生氣的應(yīng)該是朕?！比A懷允這樣安慰自己，心中卻是越發(fā)的惶恐與空虛。

    第47章

    華懷允在腦海里想過許多他和卜兇重逢的場景, 憤怒的上去質(zhì)問他，或是根本就不想見他，或是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總之他們?nèi)绻傧嘤? 肯定會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樣了。

    然而，當(dāng)卜兇真正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 那一刻，他死去了幾個月的心臟, 剎那就活過來了。

    腦子里沒有任何雜念, 滿心, 滿眼，都是面前的這個人。腳步邁開向前，一步比一步大, 最后直接跑了起來。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不，他能夠感覺到他的內(nèi)心比以往更加迫切。

    卜兇亦然。

    二人相擁，卜兇抱著他的時候, 又想用力，又不敢用力，倒是華懷允的力道, 勒得他心口甜。

    “我回來了?！辈穬吹馈?/br>
    “嗯。”華懷允將頭埋在他心口，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

    “我想你，一直一直都很想你。”

    華懷允將頭揚(yáng)了起來，眼睛大大地睜著, 卻不是卜兇以為的喜悅，而是其他的，說不明的東西。他張口欲言，不知想說什么，最后卻突然改口。

    “我不信！”

    卜兇沒有將他這點(diǎn)異樣放在心上，他抱著華懷允，在他耳旁說道：“我會證明給你看的?！?/br>
    華懷允嘴角扯出一個牽強(qiáng)的笑，他多么希望此時這一切都是真的，然而當(dāng)他想到卜兇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的人，他就嫉妒得發(fā)瘋，發(fā)狂。

    卜兇感受到他身體有些顫抖，心想他可能是太激動了，他直起身，兩人暫時分開。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這么大膽的擁抱了，旁邊確實(shí)還有不少人。

    他看著神隱在角落的吳常侍，心下稍安，他相信吳常侍能將這些事情處理了的。

    只是這一想，他突然想起來他離開時的事情，吳常侍……真的給陛下找了侍奉的女人了嗎。

    臉上的笑意不知不覺間就變得牽強(qiáng)起來，當(dāng)他看到同樣笑容牽強(qiáng)的華懷允時，心中感到嘎登一下就落下去了，霎時冷了臉，但拉著他的手的力道卻又大了幾倍。

    那力道足夠讓人疼痛了，但華懷允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卜兇拉著他的手，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接待大臣的宮殿中。

    剛一做好，華懷允便高聲對外道：“來人，上酒！”

    看來自己擔(dān)憂的事情成真了。卜兇心里對自己這樣道。不然他為什么要上酒，今日不就是想將自己灌醉，然后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成功有子嗣的事情？

    想到此他便不知道自己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于是只好冷著臉了。而華懷允看到他的表情如此，心中對他的誤會同樣加深。

    送酒的宮人很快上來，放下了數(shù)十壇烈酒，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卜兇二話不說，抬起來就干了一壇子，一滴沒漏。

    華懷允心里憋氣，同樣也干了一壇，也算是為了給他接下來要問的話壯壯膽。

    如果真的喝醉了，等下心口也許就沒有那么疼了吧。如果真的能喝醉的話。

    同樣的一壇酒，沒想到先喝完的竟然是華懷允。

    卜兇看的心驚，那酒壇子里的酒原先是滿的，他喝的時候也沒有灑落一滴。他是真的喝完了。

    在他離開京城的這段時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見到卜兇也放下酒壇，華懷允揚(yáng)起一個燦爛的笑：“聽說太尉大人這一趟遲回，卻是因?yàn)槿ソ舆h(yuǎn)在他鄉(xiāng)的兒子，這一路來，辛苦了?！?/br>
    突然改變的稱呼，還有他說話的語氣，都讓卜兇覺得十分奇怪，而這份奇怪，也就坐實(shí)了他心中對華懷允也有孩子的猜測。

    兩個相愛的人，誤會越來越深。

    第48章

    “我的孩子？呵？”卜兇有些嘲諷地想到, 他早已將心和人給了他，這一生怎么可能還會有孩子？

    他這般表現(xiàn)，在華懷允眼中卻是確認(rèn)了的意思。

    華懷允胸膛劇烈起伏, 而后忽地站起身, 狠狠地將面前的空酒壇摔碎在地，帶著些許委屈道：“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為什么給了我希望，卻又將他親手破滅？”

    卜兇一時不明白, 他為什么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該委屈的人, 明明應(yīng)該是自己啊。背叛的人難道不是他華懷允嗎！他怎么可以露出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到底有哪里不對？

    “為什……”忽然他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頭腦一陣眩暈，還來不及多想, 只看到倉促往自己這邊走過來的華懷允，便失去了意識。

    華懷允看到他的后腦勺即將要和地面接觸，下意識就沖過去拖住了卜兇的頸部，用自己當(dāng)rou墊護(hù)住了卜兇。

    他恨及了卜兇對他的背叛, 但是依然不舍得他受一點(diǎn)傷。

    這一切行動仿佛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般。然而事實(shí)上卜兇就是被他下了蒙汗藥。

    他早就決定，若是卜兇和他只是誤會，那么卜兇頂多睡一覺, 醒來后他認(rèn)錯，兩人商議從長計(jì)議。然而，事與愿違。

    他抱著卜兇呆怔了一會兒，隨后決絕地站起身, 叫來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宮人。

    他是皇帝，是大夏的天子，這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他這么做，沒有什么不對。

    “是的，朕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他堅(jiān)定的眼神中帶著令人恐懼的風(fēng)暴：“來人，速召御史大夫來見朕。”

    宮人領(lǐng)命，輕快退出，走出宮門與另一位宮人擦身而過的瞬間，他低說了句話，像是自言自語：

    “陛下命速召御史大夫來宮中?！?/br>
    與他擦身而過的宮人頓了一下，便立馬加快腳步往吳常侍那邊趕去，迅速將此事告訴了吳常侍。吳常侍正等呆在離華懷允不遠(yuǎn)的地方坐著，手中端著一杯茶，卻也不喝，整個人高度緊張地看著外面，等著人來給他消息。此時聽到這個命令，他手一抖，原本端著的茶杯兀地翻倒，溫?zé)岬牟杷珨?shù)倒在了他的腿上，緊接著就是瓷器滾落在地，發(fā)出破裂的聲音。

    吳常顫巍巍地站起身，雙手不停地發(fā)抖，整個人呈現(xiàn)出了一種不知所措的迷茫：“完了……完了……陛下，怎么辦……陛下若是徹底惹惱了卜兇，這江山和這天下，就真的守不住了?。　苯^望之際他突然想起一個人：“對了湯先生……來人！快去請湯先生進(jìn)宮！”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人進(jìn)來稟告，湯丞相前來求見。

    吳常侍像是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讓人請湯逸進(jìn)來?？吹綔莸哪撬查g，他膝蓋一軟，便生生跪在了地面碎裂的瓷器上，膝蓋被刺破，鮮紅的血不停流出，他卻仿若沒有感受到疼痛一般。

    湯逸慌上前扶起他：“吳常侍，你……你別這樣，事情興許還有轉(zhuǎn)機(jī)，陛下和太尉之間總是有感情在的，說什么他們也不可能將事情做絕?！?/br>
    吳常侍哭道：“怎么沒做絕？陛下做的那些布置你還沒看出來嗎，那是要直接鏟除卜兇的所有勢力啊，這若是不能成功，卜兇絕對要反啊！你知道的，軍中的人都之聽卜兇的號令，這分明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啊！”

    湯逸沉默了，現(xiàn)在的他心里后悔得腸子都青了。原本他故意讓卜兇家接受賄賂，便只是想留個卜兇的把柄，順便也用那些錢去討好卜家，然而華懷允不僅早早就看出了他這個打算，甚至還在后面短短數(shù)月內(nèi)做出了一個更可怕的計(jì)劃，計(jì)劃龐大到令他這個老師感到恐懼的計(jì)劃。

    這一切，都是因?yàn)槟莻€突然多出來的孩子！

    卜兇啊卜兇，你好好和陛下在一起不就好了嗎，你上哪兒去弄了這么個孩子啊！一切都被這個孩子給壞事了！

    “唉！剩下的，就只能看天命了，若這天真要亡我大夏，那縱使我們做再多努力，到頭來恐怕也只是一場空。”湯逸重重地嘆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吳常侍胸口起伏，喘著粗氣，整個人有些虛脫地往后倒，宮人們頓時焦急地去找太醫(yī)，而湯逸則擔(dān)憂地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一個時辰后。

    宮外。

    今日文武百官本是休假之日，他們各個正在想著如何去討好卜兇之時，卻突然被宮中急召打斷了思路，大臣們不明所以，一個個只好穿上朝服往宮里趕，天色暗沉沉的，帶著一絲陰冷。

    有些人看到街道上身著金甲的士兵，正殺氣騰騰地往一個地方前進(jìn)，這種時候是個人都能意識到肯定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原本還算熱鬧的街市，在這群從頭看不到尾的官兵出現(xiàn)之后，霎時安靜了下來，人人自危，連東西都來不及收，便都四散躲回家中，門窗緊閉，孩童不敢啼哭。

    一位大臣坐在馬車?yán)?，掀著簾子，不解地盯著這些士兵看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