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個養(yǎng)在村長家的義子也被接到了他的身邊，他們一群行軍打仗的大老爺們當(dāng)然沒辦法照顧好一個出生不足月的嬰兒，那小孩原本是由剛生完孩子不久的村長家的兒媳婦帶著，現(xiàn)在卜兇要接孩子走，那孩子的奶娘肯定也要帶著，得了，那奶娘的孩子，丈夫也要帶著，就這樣，一家三口都被他接到了縣城里，準(zhǔn)備以后帶回京城。

    考慮到孩子還沒有到滿月，不適合路途遙遠(yuǎn)的奔波，卜兇只好說等孩子滿月再慢慢出發(fā)，這期間又讓人去安排了舒適的馬車，轎子，準(zhǔn)備在路上交換著給孩子用，平坦的地方用馬車，容易搖擺的就上轎子?？梢哉f為了孩子他考慮得很是周到了。

    小半個月就這么一眨眼的時間就過去了，而送給京城陛下的那封書信，也到達(dá)了。

    華懷允臉上帶著笑容，迫不及待地上前拿起書信，等送信人退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拆開，一目十行，當(dāng)“將軍要延遲回來”“接兒子”“軍中所有人都為他感到高興”等字眼進(jìn)入華懷允的眼里，讓他霎時僵硬了全身，臉上的笑容都還沒有來得及散去。

    “怎么……怎么會，不可能……兒子……兒子……”他顫抖著手捏著書信，這些平時他都舍不得弄皺了的書信幾乎立刻都被他捏出了一個印子。

    就算兒子才剛出生，那孩子的母親也絕對是十個月以前就已經(jīng)和孩子的父親認(rèn)識并發(fā)生關(guān)系的了。

    十個月以前……

    是了，那時候，他還沒有和自己在一起。

    華懷允痛苦地捂住臉。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立場去指責(zé)卜兇。

    第45章

    秋天不知不覺踏來, 空氣漸漸地開始冷了。

    卜兇騎在馬上，身后跟同樣騎馬的部下們，還有兩輛馬車和一輛轎子, 里面帶著孩子和奶娘以及她的家人。

    在一個月前, 卜兇在那個地方呆了差不多半個多月，眼看著天氣變冷了, 心想若是再等下去，天冷了就不好帶著孩子趕路了。這時孩子也總算滿月, 看起來也健健康康的, 他這才下定決心出發(fā)。

    他們慢悠悠的走了一個月, 而路程才去了一半，雖然他們不喜歡這樣緩慢的前進(jìn)方式，身為士兵就要“快準(zhǔn)狠”的思想深深的印在他們腦子里, 但還好索性孩子一路都十分乖巧安靜，也沒有生什么病，縱使再慢，他們這些大人也沒什么好抱怨的了。

    看著路邊的風(fēng)景, 卜兇突然覺得有些眼熟，看得越多，這種感覺越強(qiáng)烈, 猛然地他想起來，這里就快要到他原主十多年前住的老家了。

    十年，沒想到這么快就過了十年了。

    正巧他想起來了一件事，之前他曾讓自己的手下來這里請曾經(jīng)的恩人李大夫入京, 然而很遺憾的是，李大夫卻說什么也不愿意去。

    這回既然來了，那么便親自去請吧。

    看著天色將晚，他心中也慢慢形成了一個計劃。

    卜兇嘴角彎起一個大大的弧度，露出一口白牙，心想：“李大夫，這可是你逼我的?！?/br>
    心中想定了，他便帶著人進(jìn)到鎮(zhèn)里歇息，第二日天際才發(fā)白，他讓人從大路出發(fā)，而他則騎著快馬向李大夫的醫(yī)館慢悠悠地走去，等快要到的時候他突然催促馬兒加速，臉上做出了很焦急的表情，到了還沒有開門的醫(yī)館前，他二話不多說就砰砰地敲起了門。

    清晨時分，路上行人零零散散，略顯空曠，他這一敲門，聲音便在街道上回蕩，格外醒目。

    李大夫正拿著帕子準(zhǔn)備洗臉，著急的敲門聲傳來，他隨意抹了一把臉，披上外套，小跑著去開門，心想肯定是誰家有著急要命的事情來找他了，不然不會這么著急的。

    “來了來了！”說著他打開大門，當(dāng)他看清楚來人樣貌時，眼睛立馬瞪得老大：“是你小子！”說著還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

    卜兇看到來人是他，二話不說，雙手緊緊抓著李大夫的手，眼中含著淚水：“李大夫，救救孩子吧?！?/br>
    “這是怎么了，你冷靜點(diǎn)，好好說，什么孩子？”李大夫擔(dān)憂地看著他的表情，此時全沒有了分隔多年的隔閡，就連他獨(dú)自鬧了多年的別扭也忘得一干二凈。

    說起隔閡，事情還要從卜兇成為鮑鴻軒的義子那件事說起，本來卜兇發(fā)達(dá)了，他這個長輩看著是很開心的，覺得卜兇這個小子出息了，果然沒有辜負(fù)他滿心的期望，但是聽江天成說他為了當(dāng)官，在賊臣面前伏低做小，甚至跟著禍害百姓，他就不開心了。他那時為了這件事曾親自去京城見卜兇，想要去勸他回頭是岸，結(jié)果他連人都沒有見到，就被轟出了京城。

    那時候的李大夫簡直氣炸，直接和江天成一樣揚(yáng)言卜兇小人，并且要和他斷絕一切來往。

    直到后面的反轉(zhuǎn)，他才知道，這小子當(dāng)時恐怕是早已有密謀，那時生怕連累更多的人，所以才故意拒絕了他和江天成的好意。

    雖然后來猜到了是這個原因，但是他還是很生氣！

    當(dāng)年去京城一趟狼狽回來，讓他的老臉都丟盡了，縱使后來卜兇派人請他，他也無法輕易原諒當(dāng)年的侮辱。

    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李大夫心里發(fā)誓，就算卜兇親自來請，他也絕對不去！

    然而此時。

    李大夫聽了卜兇的話之后便立馬轉(zhuǎn)身拎著自己吃飯的家伙，毫不猶豫地就要跟著卜兇走。

    卜兇扶著他上馬后，自己走到前面，手上拉著韁繩的同時，終于忍不住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他拉著馬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走著，可把坐在馬上的李大夫急壞了，忙催促道：“我說你小子怎么這么慢，還拉什么馬，直接上來，咱們快點(diǎn)，這孩子的病可耽擱不得?！?/br>
    卜兇回頭嘆息道：“不行啊，我這馬已經(jīng)跑了一整天了，現(xiàn)在我上去肯定會壓壞它的，沒事，我盡量走快點(diǎn)，馬累著我累著沒事，您千萬不能累著一丁點(diǎn)。”

    李大夫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坐下看起來似乎精神飽滿的馬兒，但隨即又想自己又不是獸醫(yī)，便也將此事放在腦后。

    被小小地懷疑了一番之后，卜兇總算加快了些步伐。

    看著高高升起的太陽，李大夫估摸著時間恐怕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時辰，這時他們也快要走出這個城鎮(zhèn)。

    前面有一家包子鋪，卜兇示意李大夫在這里等等，李大夫點(diǎn)頭之后，看到卜兇小跑著去包子鋪買了不少rou包子，而后屁顛屁顛向自己跑過來。

    看著這一幕，恍惚讓他想起曾經(jīng)還只有十幾歲的卜兇，自從救了他之后，這小子不時弄來一些野味跑來孝敬他，那時的他也臉上也是這樣的笑容，多年前的樣子和現(xiàn)在的卜兇重疊了起來。

    李大夫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話：都說人心會變，但這么多年了，這小子的赤誠之心卻似乎一點(diǎn)也沒有改變——還是那么傻。

    卜兇將手上的rou包分成兩份，一份遞給李大夫，一份留給自己：“因為要趕路，所以就委屈您了?！?/br>
    李大夫表面淡淡地接過，心里卻暗自開心。

    “您剛才在想什么？”卜兇咬了一口包子問道。

    李大夫吹了吹熱氣騰騰的rou包，“老夫在想，你小子都在京城呆了這么多年了，怎么還是沒有長進(jìn)？”

    卜兇眼眉彎彎地笑了起來：“李叔教訓(xùn)得是?！?/br>
    李大夫反而不好意思了。

    看著卜兇臉上露出如此放松的表情，李大夫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仔細(xì)一回想，這一路都不太對勁啊。

    他勒住了馬兒，有些艱難地想要下馬，卜兇連忙上去扶他。

    “您這是做什么？”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李大夫面色十分嚴(yán)肅地問道，“你先前明明很著急的樣子，怎么現(xiàn)在看起來卻一臉輕松？是不是那個什么恩人的孩子，根本就是編出來騙我的？”

    迎著李大夫的質(zhì)問，卜兇再也說不出隱瞞的話來，于是就把自己的目的老實(shí)交代了。

    他低著頭，小聲道：“孩子的事情我沒騙您，不過他沒有生病就是。我這不是親自來請您么，之前我親信部下來找您，您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我知道五年前的事情對不住你們，所以現(xiàn)在特地來找您道歉來了，李叔，您能再原諒我這個不懂事的小輩一次嗎？”

    “你叫我去我就去？果然不愧是當(dāng)官的了，好大的架子?！比绻瓦@么跟著去京城了，那他豈不是很沒面子。李大夫很傲嬌地想。

    “李叔，您說的對，這么多年了，我還是這么沒長進(jìn)，在偌大的京城中，竟然都找不到一個像您這樣醫(yī)術(shù)又好，又值得信賴的大夫?！?/br>
    李大夫聽到他話里的吹捧，胡子差點(diǎn)就翹起來了。

    接著卜兇又道：“既然李叔實(shí)在是不愿意，那我也絕不勉強(qiáng)，大不了回去重新給陛下找御用太醫(yī)罷了，唉，我這就送您回去……”說著他就要將馬兒往回拉。

    “等等你剛才說什么？”李大夫被他的話震驚到，連忙止住了他的動作，“陛下的御用太醫(yī)？”

    “是啊?！?/br>
    “那還說什么，咱們快點(diǎn)出發(fā)吧！”李大夫笑逐顏開。

    二人再次啟程，卜兇笑道：“沒想到您……居然就這么被說服了，我原本以為要多費(fèi)些心思的?！?/br>
    李大夫卻忽然露出高深一笑，摸著胡子道：“我可不是為了名利，我是為了天下的百姓，在民間，我只能治一方人，若是在皇宮，治好了陛下，那豈不等于治了天下人？”

    “真乃大志向，我等小輩實(shí)在佩服。”卜兇趕忙吹捧。

    二人談笑間，也總算追上了先行的馬車。李大夫?qū)懥朔鈺抛屓怂突丶胰ィ瓦@樣跟著卜兇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與此同時，卜兇交給江天成帶領(lǐng)的大軍成功班師回朝，打了這么大個勝仗，收回了幾乎三分之一的國土，這種大事，自然又是大肆cao辦，依功封賞，這在開國以來，都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盛事，然而可惜的是，這場宴會封賞的主人不在。

    華懷允面上歡快地笑著，心里蒙上的陰影卻越發(fā)地厚重，手上的酒一杯杯往嘴里送。

    吳常侍在一邊看著從不喝酒的陛下最近似乎格外喝得多，心中不免擔(dān)憂起來，便過去勸道：“陛下，您少喝些吧，不然太尉大人看到您這樣，會心疼的?！?/br>
    聽到“太尉”時，華懷允的手頓了頓，但隨即還是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側(cè)頭看向吳常侍。他的呼吸帶著濃重的酒氣，但眼神中竟然沒有一絲醉意，眼深處潛藏著若隱若現(xiàn)的傷痛。

    “阿父，人說醉酒可消愁，卻沒有人說，若是喝不醉怎么辦？”

    他說完卻不等吳常侍的回答，轉(zhuǎn)而看向坐在他右側(cè)的老師湯逸，問道：“先生，圣人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那若是心中有私，卻做了利國利民之事，這樣的人，還能稱之為君子嗎？”

    湯逸突然被這么提問，不由地愣了一下，他聯(lián)想起今日華懷允做的諸多事情，心中霎時明白了什么。

    他放下酒杯，鄭重地看著華懷允：“對天下百姓來說，這人是君子?！?/br>
    “所以我會變成他心中的小人嗎？”華懷允喃喃地說了這句話。

    旁邊湯逸和吳常侍皆露出震驚的表情，猛地看向華懷允。

    “陛下，三思啊?！眳浅Ｊ虅竦馈？墒撬呀?jīng)聽不進(jìn)去了。

    湯逸震驚過后，面上露出些許不知所措。

    第46章

    某日, 風(fēng)和日麗。

    幾位官員下朝后一起約去吃吃飯，喝喝小酒，美名其曰互相學(xué)習(xí)了解。

    酒席上, 幾杯下肚, 各懷心思地聊著，突然沒有預(yù)兆的,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向一人, 那人放下酒杯, 將身子往桌前湊了湊, 對其他幾位官員招了招手，等他們也都湊上前來之后，才壓低聲音說道：“太尉大人就要回來了?！?/br>
    “真的？”他右旁邊的官員立馬放下酒杯, 其他幾位也同樣如此，定定地望著開口說話的官員。

    這恐怕才是他們今天聚集在這里的目的了。

    “當(dāng)然是真的，我騙你們作甚，那卜家小少爺和祝常奉可是知心好友, 我和祝和玉也算是有幾分交情，祝大人親自告訴我的，這還能有錯？家書都寄回來了, 聽說最多半個月，太尉大人絕對能到京城了?！?/br>
    他左邊的那位官員伸手捏住桌上酒杯微微轉(zhuǎn)動，神情若有所思，似有猶豫。

    見他這番表情, 最開始說話的官員湊近他：“我說這半月可是最后的機(jī)會了，咱們當(dāng)官，靠的都是祖上，這官位是世代傳下來的，哪朝不是幾乎一生都沒有晉升的可能，但如今可大不一樣了，只要去送點(diǎn)禮錢，去跟那卜家公子和卜家老夫人說上幾句好話，官位三連升都不是問題，只要你出得起這個錢?！?/br>
    “這……”那人面上還是猶豫，“太尉大人不是不愛財么，若他回來，看到咱們這樣……”那不是在摸老虎屁股？

    右邊那人看不下去了，拿起筷子指著左邊那官員說道：“嘖，你怎么這么不開竅，也不想想，這世間誰不愛財？就算是死人，那也是要向活人伸手要冥幣的，他原先那番散盡家財?shù)淖鰬蚰阋残?？等他回來之后，我們的官位都升了，他的錢也收了，媳婦已經(jīng)出嫁，哪有退回娘家的道理？他難不成還能一個個將錢還給我們？那不是承認(rèn)他收受賄賂？況且官位是丞相和陛下默許給咱們升的，他若是公然反對，那不就是公然反對陛下？那和造反有何區(qū)別！”

    “好。”猶豫的那人被說服了，終于下定了決心，用錢換晉升。

    同樣的戲碼在京城不少的地方也在上映著。京城數(shù)百名朝廷大員，若是原本心里就沒有“清廉”二字的，那是早早就去送了禮，升了官，還得意洋洋四處炫耀；便是有些廉恥的，在這等氛圍的影響下，在家族利益的逼迫下，也去做了行賄之事。

    而這數(shù)百名京城官員背后所代表的，正是整個大夏的最大的幾家氏族力量，其中牽扯到的官員，可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數(shù)百名京官。這數(shù)百個官員氏族的背后，還培養(yǎng)的無數(shù)地方官，那些地位較低但數(shù)量龐大的小官，無數(shù)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網(wǎng)，都用了同樣的方法，來提升自己的官位。若是官位太大，升無可升的，那還可以謀個爵位。

    總之在這種情況下，京城中的官員只要一事不做，那就變相地就等于降職，著實(shí)觸目驚心。

    放眼整個京城甚至是整個大夏，能夠真正說一分錢都沒有賄賂卜家的官員，只有三個人：第一個是被卜兇親自托付，陛下親自任命負(fù)責(zé)監(jiān)察百官的御史大夫——李澤；第二個是祝和玉；第三個是丞相湯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