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個問題，你是在試探我。”

    寧檬慢慢點點頭：“學(xué)長，你做了很多也許你自己并不認(rèn)為是錯的錯事，而其中最讓我無法接受和原諒的一件，就是你明知道何岳巒是什么樣的人，明知道他養(yǎng)了炮友和小三，可你卻一點提示都不給我。記得尤琪生日那天嗎？她邀請我們一起吃飯，但你說，你就不去了吧，你和尤琪那位男朋友不熟，就公事上見過那么一兩次，坐下一起吃飯會不舒服。

    “其實你和何岳巒并沒有你說得那么不熟，相反你們太熟了，熟到可能會從某個細(xì)節(jié)泄露出你們正在一起謀劃著什么事情，所以你欲蓋彌彰地強調(diào)你和何岳巒不熟，你不想?yún)⒓幽穷D生日晚宴。

    “你其實早就知道何岳巒出軌了。也正是因此在何岳巒和尤琪分手時，你才會冷靜地連續(xù)兩次說到好聚好散挺好的。

    “你從頭到尾知道何岳巒出軌、知道他到底出軌著誰，知道那人甚至已經(jīng)懷了孩子?？赡銖膩頉]告訴我這些，哪怕一丁點的提示都沒給過我，就那么讓何岳巒殺過來，殺得尤琪措手不及。

    “學(xué)長，在這件事上，我對你真的很怨恨?！?/br>
    蘇維然聽著寧檬的控訴，沒有反駁。他全認(rèn)下了。他抬手抹了把臉。他的手有點發(fā)抖。

    寧檬看著他的手，目光里起了一絲絲警惕。蘇維然看到了。他舉起自己的手，看著它發(fā)抖，笑得自嘲極了：“它讓你害怕了，是不是？別怕，我說過再也不會傷害你，你可能不信我做得到，但我自己會努力?！?/br>
    寧檬心里一下難過起來。他做了很多壞事，他傷害了很多人，他走錯了人生的方向?？伤麑λK究是真情意。

    蘇維然放下手，嘴角還是那股自嘲的笑。

    “說說看，在你眼里，我還做了哪些我自己可能不覺得是錯的錯事?！?/br>
    寧檬沉默半晌，說：“欽和股價后期的拉升，真正的cao盤者，應(yīng)該是你吧，學(xué)長。”

    在雙勛大舉依靠資管計劃在二級市場收購欽和的股票時，寧檬問過蘇維然，萬一股價跌了，雙勛那些資管計劃不就要爆倉了，雙勛干嘛要冒這么大的險。

    蘇維然卻告訴她：“雙勛那位老板能制造出今天這種局面，就說明他絕對不是一般人，他很可能在一開始就想到了這種情況也準(zhǔn)備好了后招。比如當(dāng)欽合的股價下跌了，他們會找事先聯(lián)系好的機構(gòu)做高股價。把股價做高了，他們這些資管計劃就能免于爆倉了?！保?6）

    而事后陳曉依告訴寧檬，在ktv那天，在包間里，何岳巒靳海洋以及“jason王”正在謀劃如果后續(xù)欽和股價跌了導(dǎo)致資管計劃爆倉該怎么辦。（94）

    ——這就是蘇維然告訴寧檬“雙勛那邊很可能在一開始就想到了這種情況也準(zhǔn)備好了后招”的后招。而這后招，是他串聯(lián)起那幫人，一起籌謀策劃的。

    蘇維然點點頭，沒錯，是我。

    寧檬的心往下落了一分。

    “還有嗎？”蘇維然像一個主動接受道德審判的人，在等待寧檬接下來的審判。

    他只接受她的審判。

    寧檬說：“陸既明想找何岳巒幫忙那一次，你沒有吃醋，甚至還很鼓勵我?guī)退┚€。我現(xiàn)在在想，是不是當(dāng)時陸既明不來找我的話，你甚至?xí)龑?dǎo)我去找他？然后用愿意合作的假象，想辦法拖住欽和，麻痹欽和?！?/br>
    蘇維然毫不猶豫地點頭：“沒錯，謝謝陸既明，他主動邁出了第一步，讓后續(xù)一切事情變得順風(fēng)順?biāo)畼O了。”

    提到陸既明，蘇維然嘴角的自嘲淡了幾抹。他是那么發(fā)自骨子地嫉恨著陸既明，他毫不掩飾他的這種嫉恨。

    寧檬來到這之前對他因為嫉恨而生出的種種惡意事端，是鄙視的，是生氣的，也是覺得不能原諒的。

    可是眼下這一刻，她卻忽然理解了蘇維然。

    他這嫉恨的心情，這種種因嫉恨而生的惡意事端，不過是因為喜歡她。

    喜歡這種事，沒法控制，也不是錯。

    寧檬嘆口氣，說話的語氣已不再是揭穿，而是化作一股嘆息：“所以學(xué)長，陸既明指望著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卻沒生起來的那兩只定增股，其實也是你特意砸的吧？”

    在陸既明變成窮光蛋以后，曾宇航給她帶回來的消息顯示，謀劃砸盤的人叫jason王。（98）

    現(xiàn)在回想一下，那段時期正是蘇維然最嫉妒最恨陸既明的一段時期。他總覺得她和陸既明有著什么，這種懷疑讓他嫉妒和恨的火苗熊熊燃燒，無法停止。

    蘇維然點點頭：“是我做的。不過你說對了，我不認(rèn)為這件事是錯事。”

    寧檬不跟他糾結(jié)這件事的對錯，只跟他確認(rèn)另外一件事：“后來陸既明的p2p平臺遇到兌付危機的事情，也是你在第一時間透給媒體的，對嗎？”

    那天和蘇維然一起吃飯的時候，寧檬接到律師的電話，律師告訴她，她起訴那家大媒體的事情遇到點困難，他們需要見面溝通一下。蘇維然聽到了她的通話內(nèi)容，于是對她說，他認(rèn)識那家媒體的分管領(lǐng)導(dǎo)，不如他幫他們在中間說和一下，兩邊化干戈為玉帛，讓媒體那邊把不實新聞撤掉，而寧檬也不要再糾結(jié)于非要對方公開道歉這件事了。

    寧檬沒有接受這個提議。

    回家后，她腦子里閃過一道念頭。她依稀記得陸既明的p2p平臺出現(xiàn)對付危機的新聞，她最早就是從這家大媒體的客戶端上看到的。

    為了驗證自己記憶是否出錯，她立刻整理網(wǎng)上關(guān)于陸既明p2p平臺兌付危機的新聞，她發(fā)現(xiàn)這家媒體的新聞稿發(fā)布時間是最早的，甚至比陸既明都要早知道他的p2p平臺一定要不行了。而其他網(wǎng)站其實都是在轉(zhuǎn)載這家媒體的新聞稿。

    就是那條被轉(zhuǎn)得鋪天蓋地的新聞，以及里面那些夸大其詞的描寫，堵死了陸既明一切可以借到錢的渠道，讓他就此徹底失去明明還可以起死回生的機會。

    蘇維然很明確地點點頭：“是我，沒錯。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潛意識里一直想著他。盡管你的態(tài)度很堅決，你也在清醒地控制你自己，和他保持距離，但你越是這樣用力，我就越是嫉妒他。我真恨不得他死的，可惜他挺過來了。后來你們搬到仁通大廈，陸既明不是被人追債了嗎？不妨說，那件事也是我做的?！?/br>
    寧檬到這來之前，想象過蘇維然在說出這些話時，會是咬牙切齒的，會是面目猙獰的，會是兩手發(fā)抖的。

    可是沒有。

    他竟然像個儒雅的紳士一樣，很低沉很柔緩地在說這些話。

    沒有通過憤怒去發(fā)泄，說明憤怒已經(jīng)不足以達(dá)到發(fā)泄的目的。所以他嫉恨陸既明真是嫉恨到了骨子里，連憤怒都不足以發(fā)xiele，索性就不再憤怒。所以他對她的喜歡，也真的是深刻到了骨子里。

    那一瞬寧檬眼睛微微潮濕起來。

    何德何能，她要承載一份這樣的深情。

    她感傷地問了蘇維然一個問題。

    ——學(xué)長，能告訴我，你是什么時候和何岳巒他們攪在一起的嗎？

    蘇維然看著她笑，笑容充滿美好和懷念。

    “還記得你那次小型投資會嗎？”他說，“就是那天，那是我第一次約何岳巒見面。他架子很大很難約，但因為你對我發(fā)出邀請，我義無反顧爽了他的約?！保?1）

    那一天，他坐在辦公室里審閱著文件。寧檬突然給他打電話，問他下午是否有空，對他發(fā)出了一個會議邀請。

    他立刻說好的有空，下午一定準(zhǔn)時到會。

    掛斷電話后他把他的助理叫進(jìn)了辦公室，言簡意賅地吩咐：“把我今天下午的所有行程都改到明天或者后天，改不掉的就推了?！?/br>
    他的助理一臉欲言又止：“蘇總，您下午有個很重要的約會，是一早就和保險機構(gòu)負(fù)責(zé)人約好的……”

    而他一點都沒有猶豫，就那么果斷地取消了那次和何岳巒的約會。

    假如那次以后，他不再因為覺得抱歉而重新約見何岳巒，是不是他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變成一個和何岳巒攪在一起的混蛋？

    “后來為了和他道歉，我補約了他一次。他很給面子，赴約了。我們都是從華爾街回來的，做事風(fēng)格都很接近，都喜歡錢，也都愿意為了錢冒險，不怕踩灰色地帶。在彼此摸清對方的行事風(fēng)格和做事套路之后，也在互相了解了對方是什么人之后，他問我對一個大項目有沒有興趣。那個大項目，就是吞掉欽和。我就是從那時開始正式切入收購欽和項目的?！?/br>
    蘇維然對寧檬娓娓講述著。他的手不抖了，他像在講著別人的事一樣。

    “說起來我正式入伙那一次，我還跟你提過的。就是我知道你上學(xué)時暗戀我的那一天?！保?0）

    那一天他約了何岳巒吃飯。兩人的正事聊完后，何岳巒給女朋友打了電話，問她餓不餓，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完晚飯再回家。

    等何岳巒的女朋友趕到之后，他和那女孩不由雙雙變得驚訝。

    原來她是尤琪。

    席間他和尤琪自然而然地聊起他們共同認(rèn)識的人，聊著聊著尤琪就自然而然地說漏了嘴。尤琪告訴他：寧檬她上學(xué)的時候是多么的暗戀你。你和學(xué)姐遠(yuǎn)赴海外留學(xué)那年，她差點就得了厭食癥了。

    蘇維然說：“就是那天，何岳巒和我聊到了收購欽和的事情，我算正式入了伙。后來我還給何岳巒和閆雙勛介紹了靳海洋。”

    寧檬看著蘇維然的眼睛，問：“學(xué)長，為什么？為什么要加入到這樣的事情里？”

    蘇維然回視著她，一眨不眨：“起初是為錢，那時我也沒怎么太費心賣力氣。但后來知道陸天行是陸既明的父親，我就開始認(rèn)真了。我嫉妒陸既明，這份嫉妒讓我失去理智了?！?/br>
    寧檬的眼睛里熱辣辣的。

    “學(xué)長，”她柔聲叫了蘇維然一聲，“其實你和何岳巒是不一樣的，對嗎？你其實是瞧不起他不分手就又亂搞的作為的，對嗎？因為你就是被人這樣傷害過。所以骨子里你其實是瞧不起何岳巒的，對嗎？所以在我第一次隱約懷疑你是否參與過何岳巒他們所做的事情時，我借著一起吃飯試探你，想和你詐出何岳巒暗中做股價的套路，那時你生氣了，你說：寧檬，我在你心里，難道就是和何岳巒一樣的人嗎？”（107）

    蘇維然一直努力維持的平靜樣子破裂了。他身體開始顫抖，他極力控制著這種顫抖。他的眼圈發(fā)紅起來，他極力控制不讓它們紅到流出水來。

    這世上，原來是有人懂他的。懂他其實對何岳巒的不屑。

    寧檬吸吸鼻子，沖他笑了笑：“學(xué)長你知道嗎，就是你這種不屑的態(tài)度蒙蔽了我，讓我一度非常內(nèi)疚自責(zé)錯怪了你。因為如果你們真的有所合作，你怎么會那么不屑他？”

    “但現(xiàn)在我懂了，”寧檬看進(jìn)蘇維然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說，“你對他的不屑是真的，你不屑他玩弄感情，不屑他不負(fù)責(zé)任。而你又和你不屑的人一起合作做了很多事，不好的事，違法的事，這些也是真的。我起初不明白你為什么會這樣，現(xiàn)在我懂了。因為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把自己分裂成了jason王，你從來不覺得自己和何岳巒是同一陣營的，和他一起做壞事的人，是你分裂出去的那個jason王。”

    所以那天他才會對她說：你把我劃到何岳巒的陣營中，寧檬，你傷到我了。

    他從不認(rèn)為自己和何岳巒是一種人，他分裂了自己。壞人是jason王，而他是好的。

    蘇維然渾身都在發(fā)顫。他的眼睛更紅了。

    寧檬看著他，輕聲地說：“學(xué)長，你扔掉jason王的人設(shè)，做回你自己吧！”她吸吸鼻子，說，“何岳巒指派權(quán)茹茹買兇殺我了，就剛剛，是陸既明替我擋了刀，他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里?！?/br>
    蘇維然臉色一下變了。他的手顫抖起來，他把手握成了拳頭，咬牙切齒：“他答應(yīng)我不動你的，說好這是我的底線！”

    寧檬看著他顫抖的拳頭，深呼吸。

    然后她探身過來，伸手握住了它。

    蘇維然的顫抖在她掌心里漸漸消失了。

    “學(xué)長你看，你其實是想改變自己的，你每次發(fā)抖，都是向好的你自己和向壞的你自己在打架，以前是壞的那個贏了，可現(xiàn)在你看，是向好的你贏了！”

    “你和何岳巒他們不一樣，你忠于感情，不管你都做過些什么，但你對我從來都是真心的，而我現(xiàn)在對你能做的，就是勸你做回你自己。去自首吧，學(xué)長。

    “去自首吧，學(xué)長。你不是jason王，你就是你，你是蘇維然，那個陽光有志向的蘇維然，做回你自己吧，趁現(xiàn)在還不晚！”

    蘇維然低下頭，額頭抵在寧檬的手背上。他的肩頭劇烈地抖。一滴滴的淚水掉在寧檬手的背上。

    他哭了。痛哭。

    寧檬起身走了，走前拎起了她一直放在茶幾上的黑色皮包。

    她把空間留給蘇維然，留給他做回他自己。

    陸既明一覺醒來，看到了寧檬。

    他開心得不得了，拉住寧檬的手說：“我夢見你離開了，急得我使勁睜眼睛，終于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