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夜色極深，若不是幾點(diǎn)孤星，怕是什么也瞧不清楚。從肅和的城南處，有兩個姑娘，在宵禁之后緩緩走過來。兩個姑娘，一個白衣，一個杏衫，周身氣度皆不是凡人之姿。

    這兩個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從安南返回的十七和花娘。

    與葉離說好的兩日，在第二日這晚，十七趕了回來。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肅和的城門后，十七松了口氣，所幸沒有失約，于是便慢下來，歇口氣。

    她匆忙往安南城去了一趟，雖然并沒有耗費(fèi)心力收服鹿蜀，可匆忙來回，她著實(shí)有些吃不消。此時已然宵禁，街上并無行人，十七與花娘難得不必躲避凡人，便慢悠悠地在街上走。她知道，明日必然就會有一場軒然大波，因?yàn)樗龓砹嗽酵酰蛘哒f離將想要的東西。

    十七爬過墻回到葉離的院子時，葉離還沒有睡，她花了一整日的時間來思索七夕的事該怎么辦，因此一點(diǎn)兒也睡不著，恍惚間聽到院墻上有動靜的時候還以為鬧賊了，想著誰這么大膽敢到葉家來行竊，摸過去一瞧，竟是十七和花娘。

    葉離這才想起十七說過她兩日必回，她笑著迎上去：“十七，花娘，你們一路辛苦，可還好？”

    花娘笑著謝過葉離的關(guān)心，便屏退了身形，十七拂手騰出一大塊空地來，對葉離道：“鹿蜀我?guī)Щ貋砹耍朔⒉毁M(fèi)勁，你不必?fù)?dān)憂?！?/br>
    葉離左右看看：“老家伙，唬我呢，那鹿蜀在何處？”

    十七捏了個訣，從袖子里掏出個什么發(fā)亮的東西，那東西一落地，便變成了一頭靈獸。那靈獸像馬一般，通體黑黃相間的虎皮紋路，屁股上有著長長的尾毛，這便是傳說中存在于杻陽山上的靈獸鹿蜀。

    “這……這便是鹿蜀嗎？”葉離這是頭一次見到只在志怪書中出現(xiàn)過的神物，一時之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十七挑挑眉，那鹿蜀便走到葉離跟前，用腦袋蹭了蹭葉離的臉。葉離被它蹭的有些不好意思，原來靈獸與尋常動物，也沒什么分別。

    “鹿蜀生性溫厚，你若想要與它親近，它便也能親近你?！?/br>
    葉離一面逗弄著鹿蜀，一面說道：“明日便能交差，只是不知王上，會如何處置這只鹿蜀。十七，我是不是太過自私，為了一己私欲，將它置于險境?！?/br>
    這樣的說法不是沒有問題，人的貪心，才造成了如今局面。葉離求助十七的時候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拒絕，可她最后答應(yīng)了，因?yàn)榘㈦x真的別無他法，她不能見阿離無助而不出手。從前尊主爺爺總說，世間萬物，總有私心，有時不得不舍它為己，私欲，是誰都無法擺脫的東西。

    十七那日與那鹿蜀說話，放低姿態(tài)哀求它幫幫自己，因?yàn)樽约旱膿从衙媾R磨難，除了自己，無人幫她。十七何嘗不知道離將心思歹毒，她只能再三保證，自己豁出命來也要護(hù)那鹿蜀周全，這才兵不血刃，帶回了鹿蜀。

    同為靈物，那鹿蜀看得出她的真心。

    也看得出她的私心。

    十七道：“無論如何，我會盡力護(hù)住它，想來越王面前，離將也不敢太過放肆。你不必自責(zé)，這件事，若不是你做，還會有人來做，在越王得到滿足以前這件事不會罷休。你應(yīng)當(dāng)慶幸，因?yàn)槭悄銇碜?，所以尚且能護(hù)它周全，若是換了旁人，那就未必了?！?/br>
    十七的這番寬慰雖然有效，可葉離心中依舊難安，最無可忍受的是哪怕難安也不得不如此。

    人多苦惱，在于無可奈何。

    次日一早，葉離領(lǐng)著葉丞相來見鹿蜀，十七并沒有退避，葉丞相也知這是十七的手筆。葉丞相與十七道謝，行了很大的禮，不是為了十七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而是為了十七如此用心地對待阿離。

    為人父母，恐懼孩子遇不上知心朋友，然葉丞相并不恐懼這個。

    十七泰然自若地受了葉丞相的謝，然后與葉丞相道：“丞相大人，十七有一不情之請。鹿蜀一族天性溫和與世無爭，如今越王求它必然沒什么好事，我雖央了這鹿蜀與我來肅和，卻也是說過要護(hù)它周全。故而還請丞相大人行個方便，讓我裝作你的隨從，與您一道送鹿蜀進(jìn)宮，不知可否？”

    “自然?！比~丞相應(yīng)允。

    十七牽著鹿蜀，順手將它化作尋常馬匹的樣子，隨著葉丞相一道面見越王，卻還未見到越王，就被擋在了正殿前的空地上。

    葉丞相不明所以，他先上了折子給越王，沒道理越王倒是遣人攔住他。正疑惑著，越王的貼身大監(jiān)走了出來，告訴葉丞相，他尋回鹿蜀，越王十分開懷，于是當(dāng)即召了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進(jìn)宮，共賞靈獸。大監(jiān)請葉丞相稍安勿躁，眾人稍后便到。

    等到大監(jiān)走了，葉丞相狠狠道：“瘋了?！?/br>
    十七想著這其中必有端倪，這樣急切地召集眾人，未必是越王所想，或是離將的主意，聚集眾人，趁亂行事。十七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便與葉丞相道：“丞相大人，事有蹊蹺，無論如何都請護(hù)好自己。召集百官及家眷，想必阿離也在路上了，一會兒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要防止阿離生事?！?/br>
    葉丞相何等人物，已然明白十七的意思，他應(yīng)道：“也請姑娘護(hù)好自己。”

    說話間，已有人陸陸續(xù)續(xù)來了，看見葉丞相領(lǐng)著隨從牽著一匹馬站在中間，都離得老遠(yuǎn)，然后嘲諷問道：“葉丞相花了好些時候找到的靈獸，原來就是隨處都可見的白馬啊?！?/br>
    葉丞相并不理會這些嘲諷，他如今已有失勢之態(tài)，被人落井下石并不奇怪。他看了看十七，顯然十七也并不理會這些凡人聒噪的廢話，做個坦然的精怪，倒也挺好。

    進(jìn)宮的臣子越來越多，而沒人愿意靠近葉丞相，如今朝中勢頭正好的洛丞相、楚平侯爺與百里城主都遠(yuǎn)遠(yuǎn)地冷眼看著葉丞相，葉丞相回頭看了眼百里城主旁邊的連大人，連崢連大人愁云慘淡。

    還是沉不住氣啊。

    忽然有人小跑過來，叫道：“爹，十七?！?/br>
    十七看去，葉離到了。

    密密麻麻的人，果真是好大的排場，十七把韁繩交給葉離，暗暗施法，感知離將。果真，他就在這里，不僅離將，落塵也在這里。十七看著長階之上，站著當(dāng)朝太子與太子妃，六皇子與溫景公主，衛(wèi)三皇妃和落塵，還有地位不凡的花朝主人，月淺。

    葉離靠在十七耳邊道：“十七你看，是宛清?！?/br>
    宋宛清此時已經(jīng)看見了葉離與十七，礙于顧昭還在身旁，連輕呼也不能，只好眨眨眼，告知她們自己已經(jīng)瞧見了她們。多日不見，大家都還安好。

    十七摁住葉離：“不止宛清，你來的時候也看見連崢了吧，不論如何，你都不可急切。明面上的落塵在，還有暗地里的離將也在，若是落塵態(tài)度中立也就罷了，若他與離將合成一伙.......”十七繼續(xù)道：“阿離，一定不能讓自己有事，明白嗎？”

    話音剛落，正殿內(nèi)便走出了穿著祭典時才穿的黑色王袍的越王與中宮王后。

    群臣也不計較是否想靠近葉丞相了，都紛紛聚攏，跪拜在地。十七立在原地不知該不該下跪，雖說她離開七十二天已經(jīng)很多年了，但神仙譜上未必除了她的名字，她這一跪，怕折了越王的壽?？扇舨还?.....十七正苦惱，俯首的葉丞相高聲道：“啟稟王上，臣的隨從手牽鹿蜀，不便跪拜，還望王上恕罪?！?/br>
    “免了?！痹酵醯溃尡姵计缴?。他看著十七牽著的白馬，也若那些冷嘲熱諷的朝臣般懷疑道：“鹿蜀靈獸，便是這個模樣嗎？”

    十七道：“王上，這的確是鹿蜀，只因它為靈獸，并非俗物，故而來到這里只能以凡物模樣示人，若要使它恢復(fù)原本的樣貌，還需得花朝月淺大人相助，不知可否？”

    月淺示意越王，得到準(zhǔn)許后走到十七跟前，笑道：“好啊，主意都打到我頭上了?！?/br>
    “我不便在人前施法，所以只能靠你了?！笔咻p聲道：“我告訴你施法的口訣，你將它變回來。還有就是，離將在暗處，必有圖謀，你要多加小心?！?/br>
    “我會的。”說著月淺默念了十七告訴她的口訣，那匹白馬立馬放出光來，光芒消失后，哪里還有什么白馬，只有一頭似馬非馬，全身虎皮紋路，有著紅色長尾的靈獸。

    眾臣驚呼出來，唯有葉丞相看不出情緒，像是辦成了越王交代的差事后，他并不開心。

    越王眼中冒出貪婪的光來，他終于見到了，他凡人之軀，終于見到了仙品靈物：“鹿蜀，這就是鹿蜀，太好了，葉卿，你大功一件?！?/br>
    他急急忙忙地走下來看，眾臣退散兩旁，唯有十七立在當(dāng)中：“王上，不可靠的太近，靈獸是獸，再多溫馴，也會有脾氣的?！?/br>
    聽著十七的話，越王在離她幾丈外的地方停了下來，不敢妄動。十七感覺到離將的氣息越來越強(qiáng)烈，兩邊看看，卻什么也瞧不出，只有落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自身難保，還要妄圖救人。

    愚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