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玖 獨處
我跟著辰止上神不知走了多久,腰腹?jié)u漸痛了起來,方才明明有了好轉(zhuǎn),偏生是跟著上神走了許久,耗費力氣,便疼痛難忍。上神一路不知在尋找些什么,已經(jīng)走得極慢,我死皮賴臉地要跟著,自然不能因為我耽擱了上神的事,故而我強忍著,并未出聲。 上神的個子極高,他雖走得不快,但我也需快步跟著。這時天色已經(jīng)很黑了,林中只有點點熒光照亮,上神本事如何自不必說,天黑成什么樣他都能不疾不徐穩(wěn)當(dāng)?shù)刈咧?,我就不行了,一手捂著腰、忍著痛,一面還得細(xì)細(xì)看腳下是否平坦,若是踩上了什么東西,必會摔上一跤。許是遇上辰止上神就是霉運不斷,我果真踩進(jìn)了一個坑里,腳上一崴,軟了下去。 一雙手扶住了我,辰止上神穩(wěn)穩(wěn)將我拉起,我撞進(jìn)了他懷里。 辰止上神身上的氣味很好聞,好聞之余,還有徹骨的寒涼。我從辰止上神懷里站起來,連連道謝,順便為自己沒看路驚擾了了上神而道歉。上神輕輕松開我,反問:“你有什么錯?”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愣了半晌,才知道上神的意思是我無意摔倒并不是我自己的過錯,何必道歉。這個道理我何嘗不懂,只是這兩千年來習(xí)慣了。 “既然受傷了,為何一聲不吭,療傷不及時,便會成為頑疾。” 我又愣了,我自以為偽裝得很好,怎么上神竟知道我受傷了。見我困惑,上神道:“白澤終是神獸,撞上一下,也能傷及肺腑?!蔽颐靼琢耍讲派仙駪?yīng)當(dāng)是見到了我受傷,才決意出手相救的,不然他這樣不好管閑事的神仙,哪里會為了我這樣的小仙現(xiàn)身呢,我這也算因禍得福。 “十七無事,是有些疼,可誰被忽然撞上那么一下,都會疼的,并不是什么大事。上神不是有事么,我們繼續(xù)走吧,莫耽誤了上神的事?!蔽易煊擦?。示弱我還沒學(xué)會,我更怕我一旦示弱,上神便會丟下我,讓我回七十二天,跟隨上神的機會來之不易,我豈能放棄。 我看了眼辰止上神,發(fā)現(xiàn)他竟微微蹙眉。我心里惴惴不安,像是在打鼓,知道他將我拉在一旁坐下。辰止上神的手十分冰涼,扣在我的手腕上,讓我不由得攥緊了手。 “上神......” 他伸手在我身前探了探:“傷了骨頭,若不及時醫(yī)治,你連這片林子都走不出去。” “上神莫要趕我走。”我垂下頭,極小聲:“我的傷不重,渺林的醫(yī)術(shù)也算精妙,雖然我會的不多,但我能自己治好自己的。上神......莫趕我走?!?/br> “你會醫(yī)術(shù)?”上神眼睛都不抬一下。 “會一些,治不了大傷,但是像我現(xiàn)在這樣的小傷是可以的。”我急忙解釋,全然不在意方才上神說的不及時醫(yī)治我連這片林子都走不出去這句話。 “別說話?!?/br> “嗯好,我......”我閉上了嘴。果真,我還是招惹上神厭惡了。 我還自顧懊惱著,上神忽然又開口了:“已經(jīng)無恙,歇一歇?!?/br> 我聽得迷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受的傷竟已經(jīng)好了。原來方才說話間,幾句話的工夫,上神已經(jīng)治好了我的傷,虧我方才在他面前還大言不慚說自己會些醫(yī)術(shù),結(jié)果倒是上神治好了我。我原打算說不必歇息了,但總是反駁上神,會顯得我事兒多,我只好再三謝過上神,安安靜靜地坐著,自己調(diào)息。 辰止上神就坐在我不遠(yuǎn)處,我調(diào)息之余偷偷看他,他正緊閉雙眼,凝神靜思。不知怎的,我們歇息處似乎要比別處明亮許多,抬眼看,像是樹上掛著明珠。我回想起來,上神的宮殿一直都是亮堂堂的,應(yīng)當(dāng)是喜亮的緣故。周遭亮了,我看上神便能看得更清楚,他的那身白衣在此時尤為顯眼,哦對,我穿的也是白衣,只是氣度要比上神差的遠(yuǎn)了。想想還有些難過,六長老說的云泥之別,我好像慢慢懂了,云泥云泥,就是不論怎樣相似或相同,都有著不可跨越的距離。 念及此處,我一口氣沒提上來,咳得不止。調(diào)息最忌胡思亂想,容易遭到靈力反噬。 聽到我的動靜,上神也睜開了眼看過來,我總不能說我是在胡思亂想上神的事,壞了氣息,只好說我是給口水嗆到了。上神的眼角抽了抽,看著是不大懂,我一個小姑娘,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將被口水嗆到了這樣的話說出來的。 見上神靜思也被我打斷了,我便順道問問:“上神來此,是要尋什么,說給小神聽聽,小神也能幫著您找找?!?/br> “不必,你跟著我便是?!?/br> “是?!?/br> 約莫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上神領(lǐng)著我繼續(xù)向前走,那原本掛在樹上的明珠就一直懸在我們頭頂,跟著我們,上神果真喜亮。有了那明珠,我看路便清楚很多,有什么坑坑洼洼的,都能繞開走。 走了一會兒,忽然聽見草叢里有細(xì)微的叫聲,那叫聲一聽便是靈獸的聲音,似是很痛苦。上神顯然也聽到了,手一揮,那明珠便照到草叢里,一只小獸蜷縮在那里,后腳上淌著血,是受了傷。我看向上神,他沒什么反應(yīng),也是,此時此刻,在東海之濱偏僻的林子里,出現(xiàn)一只受傷的小獸的確是見稀松平常的事,不值得警惕。我便撥開草叢,走進(jìn)去,將那小獸抱出來。它腿上的上一瞧便是皮rou上的傷,只是它還幼小,疼痛難忍,叫聲也就凄厲起來。不等上神動手,我便搶先治療起那小獸了,我是會醫(yī)術(shù)的,大話我說過的,我還沒忘。這樣的皮rou傷比內(nèi)傷好治,也沒費多大力氣,便治好了那小獸,它縮在我手里,用臉蹭起我的手來。 我手心癢癢的,頓時明了了往日那小貓蹭著六長老時她的感受了,我喜歡這頭小獸。 但喜歡歸喜歡,我想帶著它,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我可沒有自己的地方養(yǎng)它。故而我望向上神,用眼神祈求著,上神看著我良久,告訴我,這頭小獸沒生在天界,若是要帶回去,除非耗費心力好生養(yǎng)著,不然難以存活。 上神的話已經(jīng)說得極為委婉了,七十二天靈氣充盈,若非神之身,強行存留,會遭到靈氣的侵蝕??晌冶е穷^小獸,心中莫名生出了要抗?fàn)幰环南敕▉?,那時我無知倔強,一生中第一次有了想要抗?fàn)幍男乃?,卻渾然不顧,這樣的抉擇于那小獸,是福,還是禍。我不肯承認(rèn)自己的自私自利,哪怕我已經(jīng)做的那樣明顯。 我俯下身,向上神行了禮,說道:“從前小神也不相信,尋常的靈物要如何才能在七十二天好好存活,渺林從前有位長輩,死在了三十三天,那樣的慘事,告訴小神,生而微賤,便活得艱難??扇缃瘢∩耧w升已經(jīng)過去了兩千余年,過的還算不錯,上神您看,艱難不艱難,不都是看自己要怎么過么?這頭小獸弱小而可憐,今日它在此受傷,來日便還會受傷,這是必然的。小神想將它帶在身邊,耗費些心力也沒什么,不過是,同小神作伴罷了,還望上神憐憫,恩準(zhǔn)小神將它帶回去。” 辰止上神沒有說話,神情復(fù)雜地看著我,默許了我的固執(zhí)。我懷中的小獸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將會有個家了,高興地扭了幾下,我只好安撫著它,讓它不要亂動,它果真安分了些,只是縮在我的懷中。 等到我們繞過了大半個林子,上神在一株發(fā)著銀光的花前停了下來,那花周遭十余丈都自成屏障,我不得靠近,倒是上神并不受影響,徑直站到那株花前頭,指尖光影流轉(zhuǎn),便將那株花連根拔起了。那花在上神的手中,光澤更盛。身為花靈,對于同類還是有幾分分辨能力的,我一瞧,就知道這是一株少說吸了幾千年日月靈氣的花,生在這隱蔽的叢林里,若不是上神這樣修為深厚的尊神,是不可能靠近它的,譬如我。 它們六界之內(nèi)的靈物自有福澤,幾千年的花,比我當(dāng)初萬余年時能散發(fā)出的靈氣還要渾厚。我看向上神,他盯著手里的花,看了很久。 “上神?” “我要的東西找到了,走吧?!闭f完,上神將那花收回袖中,在地上畫出陣法來,就預(yù)備要回七十二天了。要不說尊神就是好,東海之濱與七十二天離得那樣遠(yuǎn),也不過是一個陣法的事,哪里像我,下界的時候,馬不停蹄,要死要活地飛了一整日,落地的時候沒給累死。 可我向后退了退:“上神,小神在這東海蓬萊有位舊友,需得去此行,便,不能與上神同回了?!?/br> 辰止上神允了我,我便將手中的小獸遞給他:“煩請上神,先將它,帶回去?” 話一出口,我便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嘴巴,得寸進(jìn)尺,是上神太好說話了所以忘乎所以了。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將手縮回來,上神卻接過我手里的小獸,一手托在臂彎里:“萬事小心?!?/br> 我被上神著溫溫柔柔的叮囑攪的心潮澎湃,還沒來得及叩謝上神關(guān)懷,上神便連同著陣法一道消失了。我堆著笑,站在原處,頭頂著明珠,竟有幾分滄桑。 無妨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