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捌 搭救
我在蓬萊的一角等了兩三日,也是趕巧,我下界時離月圓之夜也就不過幾夜,折騰了些時候,也就是兩三日的事。我不敢去澤遺神君的仙府打擾,那仙府雖然只有澤遺與颯颯兩個,但吵起來也是要命,我也是很久沒有遇到,能同凈良在聒噪這方面相抗衡的仙友了。 等到月圓之夜的時候,我瞧著四下闃靜安寧,便施法飛到東海之濱,施展靈力,卷起東海的浪潮來。 自打司戰(zhàn)辰止兩位上神都給我吃過靈藥后,我覺得我施起法來游刃有余,就譬如此時我卷著東海的浪潮,半分也不覺得控制不住,竟還有幾分有趣。我玩兒得起勁,就有些忘形,眼看著將那浪潮卷得幾十丈高,我驚覺不妙,連忙收手,那浪潮拍下來,我眼看著卻來不及躲,濺起的水花兜頭一潑,將我從頭到腳打濕了。我將臉上的水一抹,那一灘灘水跡后,走出來幾頭白澤。 幾頭白澤毛發(fā)長而順,頭上的兩只腳在月光下瑩瑩發(fā)亮,神獸之姿無疑。它們因是被方才的異動給驚到了,所以過來看看。它們的性子倒是溫和,只是在海邊走走,既不嘶鳴吼叫,也不急促狂奔,像是誰叫養(yǎng)著的寵物一般,溫順至極。我記著澤遺的話,并未因此放松警惕,而是小心觀察起它們來。我沒有趁手的法器,想要得到它們尾上的長毛,就只有一個簡單卻有效的法子,直接上手拔。 這種事兒我還沒干過,我扯了自己一根頭發(fā)下來,頭皮隱隱有些痛,那白澤被我扯了毛發(fā)想來也會有些痛,也罷,我從兜里掏出幾顆糖來,等會兒給它們吃糖,讓它們莫要急恨我才是。 我繞到落在最后的那只白澤身后,右手拇指與食指凝起法術(shù),勾來它尾上三兩根長毛,趁它不備,狠狠一扯。 我沒扯下來。 這種情況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局面也不是我想的那樣。我的打算很是精細,莫要在一頭白澤身上拔毛,這樣不太好,一頭三兩根足矣,貪多嚼不爛,還會惹它們生氣。我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我實在想不到,我沒扯下來。 那白澤似乎是痛了,有些焦躁地動了起來,我那時怕是昏了頭了,想著一不做二不休,手上一用力,又扯了一下,結(jié)果還是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好脾氣的白澤有些生氣了,一個轉(zhuǎn)身嘶吼了一聲。我手上的法術(shù)還沒收回,被他一甩,扔進水里,等我爬起來的時候,一道劍氣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大事不妙。 持劍的女子滿臉怒氣,劍法凌厲,若是我敢輕舉妄動,她應(yīng)該就敢要我的命。她厲聲問道:“你是誰,深夜?jié)撊霒|海之濱,意欲何為?!?/br> 我悄悄打量她一番,一個從劍上散出的靈氣看法術(shù)算是高明,滿臉怒氣,看著不好惹,管著著東海之濱的女子......我小心開口:“敢問可是秦尾水君?” “你識得我?!鼻匚驳纳裆徍土艘恍?,凝神一番,卻又再度暴怒:“你身上是澤遺仙府的氣息,你同澤遺什么關(guān)系!”說著手中的劍便又近了一分,我趕忙后退,施法擋住她的劍氣:“水君手下留情,我與澤遺神君并不相熟。” 那劍氣斬斷我?guī)赘^發(fā),又向著我的臉上刺來,可怕,可怕至極。我一手停住她的劍鋒,一手拍向她,我不知秦尾水君的修為究竟如何,只好用上八成力,結(jié)果一掌將她擊得后退好幾步。眼見她愈發(fā)生氣,我趕忙解釋:“水君明鑒,我乃三十三天成南神君門下神使,前些日子登門拜訪澤遺神君,故而沾染澤遺仙府氣澤,還請水君手下留情?!?/br> 成南神君,上過幾次七十二天,為神耿介,行事隨性,想來是不計較我假托他的名諱的。在秦尾水君面前我是不敢說出身份的,雖然澤遺說秦尾水君會忌憚我的身份,可這種偷取神獸毛發(fā)未遂的事,一旦傳出去,給別人曉得了,曲顧家的神使行如此勾當,我也不用在七十二天混了。我向來是覺得,丟臉的事做沒做是一回事,傳沒傳出去,又是另一回事。 聽我報了家門,秦尾水君果真停了手,但也不過片刻,她左手又化出一把劍來,雙劍刺向我:“滿口謊話,何方妖孽,納命來?!?/br> 我與她纏斗了幾十招,還得分神解釋,我非妖孽,秦尾下手倒是不管不顧,招招逼我要害:“還說不是妖孽,成南門下從未有過女神使,你方才盜取白澤毛發(fā),你當我沒看見?你是哪里來的妖孽,敢來東海之濱偷東西,是不是澤遺那個混賬指示你來的?!?/br> 不僅被說是妖孽,還是個偷東西的妖孽,我可是真是凄慘。雖然我對妖界沒什么意見,但是平白被說成是妖孽,我也不是很痛快。我沒想到這位秦尾水君竟然識得成南,也是,成南廣交朋友,與下界神君相熟也不奇怪,一來是我大意,二來我認識的可以假托名號的神君并不多,只好暫用成南的名號,結(jié)果被拆穿,怪我自己。 幾十招下來,我覺得有些累,可能是濕透的衣裳掛在身上太重了吧。秦尾水君打架是真的厲害,我且戰(zhàn)且退,幾次被逼入絕境、我從未真正跟別人打過,在七十二天受欺負的時候,要么忍耐,要么逃走,我不知道打架應(yīng)該怎么打比較合適。方才一掌惹怒秦尾,我也就不敢用力,用五成自保,到六成反擊,七成就是切切實實要打架了。 拆了秦尾幾十招,她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我無意與她爭斗,便忽然收手,我反應(yīng)不及,五成力就這樣打出去了。我慌亂叫著水君閃開,秦尾慢了半分,撞在我的法術(shù)上,倒在地上。我一面說著對不住,一面就要上前察看她的傷勢,豈料一直作壁上觀的白澤卻忽然發(fā)怒,幾只白澤一齊飛奔撞向我。 我躲閃不及,被為首的白澤一頭撞翻在地,神獸靈力不凡,我覺得我可能是受了內(nèi)傷了,動彈不得。 這一撞并沒有安撫那些白澤,眼見著其他幾只也飛奔過來,秦尾大叫著停下也無濟于事,我施法化作屏障擋在身前,還是被來勢洶洶的白澤嚇得流出冷汗。眼見著它們的蹄子就要踩在我身上,一道白光從天而降,逼退了它們。 那些白澤有些躁動地向后退去,看上去卻更像是恐懼,秦尾也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身后,顫顫巍巍地不知瞧到了什么。我問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在哪里聞到過,心中忐忑,轉(zhuǎn)過身去,身后赫然立著辰止上神。 我還是死吧。 我自詡運道很好,沒誰比得了,可近來卻倒霉透頂,因為我見著辰止上神的時候,總是很倒霉。初見時滾在他的腳邊,還有一只被灼傷的右手;再見時落進河中,掙扎不得險些喪命;偷跑出來為他準備禮物,又是渾身濕透重傷在地,我可能是與辰止上神犯了沖。 “起得來嗎?” 依舊是熟悉的沒有一絲波瀾的語調(diào)。 其實我身上挺疼的,那頭白澤撞在我的腰上,我估摸著是肋骨斷了,但卻沒有肋骨斷了那樣疼,我喉嚨里已經(jīng)有了腥味,怕是不知何時就能嘔出一口血來。我不好面子,要面子是無法活下去的,可在辰止上神面前,我實在不想顯得太無用。我裝作無事,強撐著站起來,擠著笑對上神道:“那白澤勁還挺大的哈哈,差點沒把腰給我撞折哈哈,看著挺乖脾氣挺大的哈哈......” 我閉了嘴,因為我看見上神神色冷峻地看著遠處,并未瞧我一眼。魔怔了。我方才說的都是什么啊,這是辰止不是司文或者司戰(zhàn),我笑什么呢,故作姿態(tài),難看得緊。 秦尾此時也站了起來,小聲問道:“可是,可是辰止上神?!彼袷窃谠儐枺Z氣卻半分沒有是在問問題的意思。 看,辰止上神的形象深入人心,但凡將六界史書讀上過一些的人,都能認出上神來,可偏偏就是我,初見時離得那樣近,卻沒有認出來,荒謬。 辰止上神不說話,算是默認了,秦尾見此情形,反而有些局促,向我道:“原來仙友是辰止上神宮中的,秦尾冒犯了,只是不知仙友為何要冒認成南神君神使......” “水君!”我急忙打住秦尾,也不敢看辰止上神此時的反應(yīng),向來不會有什么反應(yīng)。我惹著痛,上前將秦尾拉倒一旁去,胡亂搪塞了秦尾幾句,請求莫要將我方才失禮的行徑說出去,并許諾改日登門致歉,秦尾見我臉色不太好,又被上神突然來此的情況搞得有幾分糊涂,便與我作別,帶著白澤離開了。我自知此時也不可能繼續(xù)我要做的事了,秦尾已走,我心中的一顆石頭也算落了地。 我再看向辰止上神,卻發(fā)現(xiàn)他也看著我,我慌忙低頭:“上神恕罪?!?/br> 我生怕上神追問我何罪之有,這是天界那些掌管刑罰的神君最喜歡問的。好在辰止上神與那些無趣的神君終歸是不同的,看了我兩眼,問道:“你來這兒做什么?” 我不知該怎么說,我不是很會撒謊,上一次撒謊被秦尾拆穿不得不打上一架,想了想,撒謊不如閉嘴。 見我閉口不答,辰止上神也不理會我,向著方才白澤出來的那片林子走去,我趕忙跟上:“上神稍等,上神要去哪里,我與上神同去?!?/br> 辰止上神停下腳步,似乎在等我解釋。我鼓足勇氣,一口氣道:“十七自是擅離職守壞了規(guī)矩但既然已經(jīng)遇上了上神且方才又是上神救了十七一命十七現(xiàn)在頂著清淵宮神使的名號就不得不跟著上神聽上神差遣,上神......上神莫要......”莫要拒絕我。 這一套說辭聽著實在沒什么道理,我要憑此感動上神也實在沒道理,我低下頭,等著上神說你不必跟著了。豈料上神輕聲開口:“走吧。”話音一落,我濕透的衣裳也干了。 我一抬頭,上神已經(jīng)走出幾步遠了。 我連忙小跑跟上,痛失白澤毛發(fā)的陰霾蕩然無存,方才還疼著的腰腹此時也不是那樣痛了。 不知是真的,還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