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訓(xùn)：“……………………”

    ……

    火光煌煌，幾乎照亮一角天穹。

    溫瀾冷眼看著，繼續(xù)道：“大名府各處水患，原為人禍，并非天災(zāi)，趙理譴人破壞河堤，現(xiàn)已營造木龍鎮(zhèn)壓河患。天下太平！”

    “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她雖不提大名府各地的駐軍，卻比提起來要有效，一再沖擊著反軍的心。

    與他們糾纏的就有幾千人，眼前還有近萬人，聽說其余禁軍也落敗了……

    一時間士氣大跌，任己方如何用財物鼓勵，也沒了多大作用。

    反倒是那些侍衛(wèi)親軍、皇城卒、諸班直，聽罷后，見陛下神靈庇佑，戰(zhàn)意愈發(fā)高漲，恨不能引刀屠盡反賊。

    溫瀾在夜色中可以看到趙理的身影，面容模糊，但她覺得趙理也在看著自己，他們遙遠地對視了一眼，無形地交鋒。

    皇帝輕聲道：“溫瀾。”

    溫瀾一點頭，“列陣。攻?！?/br>
    輕飄飄三個字，一旁的皇城卒揮旗施令，大軍向前，與內(nèi)里侍衛(wèi)成合圍之勢。

    此時若是白日，或可看清，號稱“禁軍”加上“皇城卒”的一群人，內(nèi)里其實有部分步伐不齊，因為這里只有小部分是皇城卒，其余要么是被俘的反軍，要么……只是廂軍。

    禁軍是天子之守衛(wèi)，而廂軍，只是雜役軍罷了，平素疏于教閱，不堪一擊，多數(shù)時候，不過為大名府巡巡各坊市。

    ——所以溫瀾正是偷了葉謙的官印，初時才調(diào)動這些人。

    雖說這些只是廂兵，且不堪一擊到謀反都沒人惦記他們，可是，此時的反軍哪里分辨得出，他們早已自亂陣腳。

    溫瀾再看去，趙理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混亂之中。

    “陛下，臣恐怕趙理逃竄，請去擒拿。”溫瀾身下的馬匹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在不停地踏步。

    “可。”皇帝點頭。

    溫瀾眼一亮，與王隱換了個眼神，趕馬要走，馬身卻險些撞著一人，她低下頭去，那人也抬頭。

    “……”葉訓(xùn)迅速捂著臉。

    可溫瀾已瞥見他的臉了，嘴角微翹道：“葉承旨小心些，別被馬踢著了。”

    葉訓(xùn)尷尬欲死，不敢看她，“多，多謝指揮使提醒……”

    第52章 定局

    反軍軍心潰散，敗局已定，到此時，趙理已無力回天，消失與亂軍之中。

    溫瀾卻窮追不舍，臨行前從王隱處將弓箭拿上。策馬向南，瞥見趙理與幾名侍衛(wèi)趕馬奔逃的背影，大家身下俱是駿馬，一時追趕不上。

    溫瀾腳踩馬鐙站于馬上，一聲唿哨，馬人立而起，她伸手一抱橫斜的樹木粗枝，身體一勾，靈巧地翻身坐在樹干上。

    她將背上弓箭旗下，搭弓拉弦，連發(fā)五箭，屏息凝視，箭箭命中一抹晃動的身影。只見他們身子一歪栽下馬，又叫馬受驚，或踢或踹。

    受驚的馬匹向前奔逃，只余下兩人，是趙理與最后一名護衛(wèi)，勒馬看地上的傷者。

    此時溫瀾手中已只剩一支箭，她一踩腳下的樹干，撲到前頭更高大的樹上，再往上爬了一截，將最后那支箭也射了出去。

    護衛(wèi)覺察箭枝破空的輕微聲響，伸手把趙理按伏下。

    ——不過，這支箭原也不是射向趙理的，而是射中了趙理身下的馬，箭矢入rou三分，駿馬嘶鳴一聲，將趙理甩了出去，然后也幾步跪倒在地。

    護衛(wèi)臉色一變，也勒住身下馬匹，下馬扶住趙理。

    他回頭看了看，自知是有高手跟在后頭，拉來自己的馬急聲道：“郡王可無恙？快些乘屬下的馬?！?/br>
    趙理倒沒摔出好歹，他扶著樹自己站好，搖了搖頭。

    以皇帝對恭王府的忌憚，趙理自幼沒有被養(yǎng)廢就算是好的了，又怎會和他爹一樣習(xí)武，因此可說是手無縛雞之力。

    現(xiàn)下只有一匹馬，兩人共乘影響腳力逃不走，但趙理一人，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趙理沉默片刻，說道：“來者武藝高強，不是王隱便是溫瀾，你自逃命去吧?！?/br>
    護衛(wèi)渾身一震，低頭道：“……屬下，屬下誓死保護郡王。”

    他家中世代都是恭王府的侍衛(wèi)，問他怕不怕死，他也是怕死的，然而叫他扔下趙理，比讓他死還難。

    正是此際，溫瀾已滑下樹，到了半截時向旁一跳，穩(wěn)穩(wěn)坐在小步踏來的坐騎背上，然后再一夾馬腹往前。

    溫瀾到了近前，環(huán)視地上七零八落的侍衛(wèi)，將腰間所佩的錯銀手刀抽出，淡淡道：“郡王隨我回去吧，陛下仁善，必會留你一命?！?/br>
    趙理笑了一聲，仁善，只是需要仁善之名罷了，他仰頭道：“溫指揮使，禁軍其實，其實還被困在城外吧？否則，為何只見你與王勾司，卻不見馬指揮使?！?/br>
    雖然朝中不許營私，結(jié)義兄弟，但大家陳琦那幾個義子親密無間，甚至同在皇城司任職，雖說是從陳琦處賃下來，但拉幫結(jié)派是顯而易見?？烧l不知道，這是陛下默許的。

    像這樣的情形，馬園園不在，趙理結(jié)合陣上形勢，便猜到了真相。

    溫瀾隨意一笑，并不反駁。

    趙理深深看著她，雖然今日并非都是溫瀾出頭，反而由東宮與王隱打頭陣，但他幾乎可以確定，今日的一切與消失了一年的溫瀾脫不開干系。

    那些若隱若現(xiàn)，讓人幾乎分辨不出是巧合還是暗中設(shè)計的推動，在此時也明晰起來。

    “溫指揮使真是仔細，連我要起事都能查探到。”趙理目中滿是懷疑，“可我仍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既然知曉，又為何會拖到今日。”

    倘若溫瀾伺察到什么證據(jù)，只需報于皇帝知，他早便沒命了。可看上去，溫瀾像是毫無證據(jù)，否則也不會只能在暗中設(shè)計了。

    “是為了……讓我徹底的失敗么?！蔽吹葴貫懟卮?，趙理自語道。

    皇帝早就視他如眼中釘rou中刺，尤其是近年身子不佳，而東宮年少?？墒堑K于名聲，不能直接動手，反而要優(yōu)待，所以，就放任他起事么？所有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趙理沉浸于自己的思慮。

    溫瀾翻身下馬，還未走近，護衛(wèi)舉刀相向，虎視眈眈。

    “看來今日，不取你性命，是沒法將郡王帶回去了？”溫瀾隱約記得這個護衛(wèi)，在夢中，她也與其交過手，只是人手不足，唯有犧牲自己保證東宮脫身。

    護衛(wèi)也道：“閣下若有本事，盡管來取我項上人頭?！?/br>
    溫瀾冷笑一聲，手刀沉沉劈下。

    護衛(wèi)忙一挪步，推刀來擋，雙刀沉重地碰在一處。

    可就在相接的瞬間，溫瀾的刀滑溜溜地一撩，錯開了他的刀刃，側(cè)著一斬。她刀勢極快，劃在護衛(wèi)胳膊上。

    溫瀾的刀開了深深的血槽，霎時間鮮血就順著血槽涌出來。

    護衛(wèi)可以覺察到溫瀾氣力并不十足，但是她步法太靈巧，將大開大合的刀法使得動如滾珠，難以直接刀刃，又要處處防備冷不丁地刀鋒。

    護衛(wèi)暗暗想，這個人的刀，真是如其人一般狡詐。

    溫瀾等這一日太久了，但到了眼前，她越發(fā)冷靜，手刀從肋下一掠，迅疾得只剩刀影，這一次將護衛(wèi)的刀挑到了半空中——

    刀身映著清凌凌的月光，叫護衛(wèi)渾身一寒。

    呲。

    刀鋒刺破空氣，幾乎細不可聞的一聲，皮rou綻開，緊接著是護衛(wèi)的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上，人已跪在原地。

    溫瀾沒有選擇跨過去，而是從旁繞過了護衛(wèi)的尸體，她如玉的面頰上還帶著兩點血跡。

    林蟲鳴叫，月冷如霜。

    趙理終于完全死心，平靜地道：“走吧?！?/br>
    “等等?！睖貫懻f道，“把褲子脫了?！?/br>
    趙理就像沒聽懂溫瀾的話，“你說什么？”

    溫瀾再次重復(fù)，“把褲子脫了。”

    此時此刻，趙理俊臉上神情僵硬，死灰一般的心卻升騰起滿滿的荒謬，“這難道也是陛下的命令？他要折辱我至此？”

    溫瀾面無表情地道：“不，想折辱你的是我。我公報私仇?！?/br>
    趙理久久無語。

    遠處仍有喧囂之聲，火光還在放肆沖天，成王敗寇，英雄末路，趙理設(shè)想過自己的成功，也設(shè)想過自己的失敗，但他從未想過失敗后會有這樣的遭遇。

    可溫瀾卻想過很多回了，每次午夜夢回，被噩夢驚醒后，她總忘不了夢中的心驚與恥辱，就算那一切在現(xiàn)在并未發(fā)生過，她也無法忍受。她要親手碾碎那個夢境。

    現(xiàn)在，她才真正地通體舒暢了。

    嘉寧七年的事注定在史書上一筆帶過，恭王父子謀反，恭王自盡當場，陛下念及舊情，將廣陵郡王夫婦貶為庶人，圈禁高墻。

    而溫瀾幾乎一月都待在了皇城司，他們還有肅清余黨之事要結(jié)算。當她知道恭王死前所言后，沉默了很久，這就是皇家。

    當日救駕之人，軍士皆有重賞，眾臣與家眷得到安撫，甚至王隱與馬園園加了銜兒，漲了不少食邑。

    唯獨溫瀾，什么也沒變，反而被陛下叫去私下訓(xùn)斥了一頓，然后重回指揮使之職，不升不降。

    馬園園攬著溫瀾安慰她，“小瀾啊，你這次確實兵行險著，若不是大哥把東宮也拉上，你怕是要更慘。但陛下既然叫你官復(fù)原職，想必還是信任你的，你才多大，還有得是前途可以掙。”

    他雖然這么說，心里還是有些可惜的，平亂這么大的功勞……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不過，按照他的想法，陛下訓(xùn)了小瀾一頓，雖然不給升官，說不定還是會安撫一番的。

    溫瀾沒說話。連趙理都想到了先前都是她在針對，又何況陛下。她只半真半假地把真相稟與陛下知，只說有夢兆，但不敢確信。陛下罵了她一頓，

    不過，溫瀾心底知道陛下壓著她的真正原因，其實與此事有關(guān)，卻也可以說無關(guān)。

    陛下身子已經(jīng)不好了，再過一年，便要壽終，他自己也知道。他此時壓著溫瀾，是要留著太子繼位后，再提拔溫瀾，好叫溫瀾領(lǐng)太子的情，為太子盡忠，就像陳琦為他盡忠一般。

    溫瀾心知肚明，默然接受。

    ……

    馬園園也沒有想錯，沒多少日，傳出消息來，汛期已過，葉謙回京，治水有功進了官銜，連帶著其妻的誥命也往上蹦了三級。

    沒錯，徐菁的品級現(xiàn)在比葉謙還高了。這原是不合理的，可皇帝如此下令，二府三司的重臣皆保持沉默，余下百官也無處指摘了。

    這對于溫瀾的遭遇來說，的確只算是小小安撫，知曉內(nèi)情的人怎會阻攔。

    ——經(jīng)此一事，溫瀾的真身多了些人知道，可陛下不說，再考慮到皇城司的特別與謀亂日所為，知情人也只能裝傻，當溫揚波是她變服后的假身份。

    徐菁受封，是因其夫，更是因其“子”。

    “姑……少爺，”移玉險些喊錯，她已經(jīng)被調(diào)到溫瀾的指揮使府上來，“葉老爺昨日到京，今日午間進宮用了御宴，還有，還有四少爺也回家了。”

    移玉睜大了眼睛去瞧溫瀾，又道：“還有，夫人也想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