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再看過去,馬園園臉上的笑容愈發(fā)令人如臨深淵。 別苑火光沖天,宿衛(wèi)一反,里外呼應(yīng),剩下的人便力有不逮,漸見頹勢。 然而別苑內(nèi)池塘交錯,宛如座座孤島,無處可藏,別苑外更是被反軍圍得水泄不通,無法逃生。殿內(nèi)之人心跳愈來愈快,不知能否平安度過今日。 反軍在外呼喊,“百官若棄暗投明,非但保有原職,必有賞賜!如若不然,諸位的家眷已在我軍之首——” 諸臣嘩然。 什么,趙理的人還闖到了他們府上? 誰人無高堂,誰人無妻兒,這話實在誅心。 而殿內(nèi)的侍衛(wèi),也都如鷹、狼一般,環(huán)顧起了官員們,只怕他們也要反了。 皇帝知道,此一言,動搖軍心,然而此時火光燭影,刀兵之聲不絕于耳,難道,五更真要應(yīng)驗了么? 正是此時,別苑之內(nèi)忽然響起軍號聲,那不停喊話讓人“棄暗投明”的聲音一時中斷。 皇帝一愣,從窗戶看出去。 這京西別苑原是水軍演練之處,還有艘艘老舊戰(zhàn)船,此時戰(zhàn)船竟行于水面,上頭載滿士兵。 東宮太子立于船頭,身側(cè)是手持弓箭的王隱,方才正是王隱一箭射殺喊話之人。 趙琚遙遙對皇帝行禮,“父皇,兒臣救駕來遲!” 皇帝面上微微一怔,戰(zhàn)船就在別苑內(nèi),趙琚并非救駕來遲,而是埋伏到現(xiàn)在出現(xiàn)。仔細(xì)思之,應(yīng)是為了引出那些謀反的宿衛(wèi)。 然而再深思,趙琚早便知道可能出事,才提前做了安排,只是未曾透露給任何人。 倘若換了一個人做此事,皇帝即便獲救了,即便再信任此人,心里也難免不痛快??扇羰勤w琚,他便是想到這一點,也不會深究?;实鄱嗄曛坏靡蛔?,父子間親厚如尋常人家,他可以最善意地去理解趙琚的行為。 趙琚率著數(shù)千皇城卒與東宮侍衛(wèi)軍,與侍衛(wèi)親軍、部分皇城卒等組成的宿衛(wèi)共同御敵,局面霎時間又勢均力敵起來。 …… 趙理親赴陣前,隔水遙遙相望。 “伯父,其余禁軍已被我調(diào)出城外,若不歸順,便會被撲殺,大名府各處的禁軍也被水患困住。此處,無有增援,爾等不過空耗罷了。”趙理每說一句話,便有人替他傳聲。 “您年紀(jì)已大了,何不禪位,我會善待琚弟,就像您善待我們父子一般?!?/br> 聲音順著水波到了水殿之內(nèi),皇帝面色陰沉。 太子卻附耳與他說了幾句話,皇帝面色松下來,一點頭淡淡道:“同他說吧。” 太子立刻道:“亂臣賊子與其妖言惑眾,何不憂心自身?” 內(nèi)侍將太子的話也傳了出去。 趙理聽罷,眉頭微皺,正要說話,便見到水殿頂上不知何時有了幾道影子,隨即火光亮起來。 王隱一腳踩在屋頂?shù)娜皤F上,刀架著恭王與廣陵郡王妃的脖子,似笑非笑地道:“反賊若棄暗投明,或可茍活,否則,你家眷盡在我手中——” 趙理臉色微變。 溫瀾籌劃許久,原本思及如有萬一,暗殺了趙理一了百了,只是趙理手下也有武藝高強(qiáng)之輩,自己更是小心翼翼。 她暗中使人埋伏、緊盯,雖然未能殺了趙理,此時卻有意外之喜,將趙理的父親妻子給劫來了。 是選擇繼續(xù)起事,還是保全父親、妻子的性命? 此時,水殿內(nèi),太子也將諸臣家眷的信物一一拿出來,說道:“請各位放心,家中眷屬都安然無恙?!?/br> …… 風(fēng)聲呼嘯,趙理久久未有言語。 郡王妃眉目間含著一絲愁苦,輕聲道:“他不會的。” 王隱沒說話。趙理與郡王妃感情如何他不知道,可趙理還是打著父親的名頭起事,如若他放棄恭王的性命,此事豈不顯得可笑。 那個記不住事的恭王,卻冷不丁說道:“兒媳,為父唯對你不住。” 郡王妃愕然看向恭王。 恭王帶著解脫地說道:“你與理兒無有兒女,是我下了藥。倘若理兒一直不起事,那么你們要兒女也無用,不過徒遭人忌憚,一生被看管。幸好,我的孩兒不是懦夫……” 王隱死死盯著恭王,未及反應(yīng),就見這昔日驍勇善戰(zhàn)的恭王往前一撲,脖子碰在刀刃上,血濺了他與郡王妃滿臉。 第51章 扭轉(zhuǎn) 趙理遙遙看到一道人影晃了晃,往前一撲,又滾落地上,如同沙袋墜地,呼吸一窒,幾乎無法保持冷靜。 一旁的謀士見狀臉色也變了變,“郡王……” 他言有未盡之意,卻不敢說出口。 誰也不知道恭王與郡王妃會落入他們之手,恭王又如此剛烈。雖說恭王記事不清,到底非常人。他這一死,剩著郡王妃也尷尬了。 縱趙理原有相救之心,恭王一死,郡王妃焉有活路? 有太多話,他只能憋著了。 剛剛喪父的趙理紋絲不動,仍緊緊盯著對面,隔著夜色望向妻子與父親,抬手一掩唇,片刻后悄無聲息地張開手,手心赫然是鮮紅的血跡。 謀士眼皮一跳,伸手要扶趙理。 趙理搖了搖頭。 謀士心念一轉(zhuǎn),只道也是,此時更不能叫人看出郡王受傷。 “我原想留一絲余地?!壁w理目光漸漸生出冷意,喃喃道,“傳令下去,務(wù)要守好各處,然后……” “傾油。” …… 一隊反軍將木桶滾到水邊,偶有泄出,散發(fā)著刺鼻的味道。又有手持小罐,系在火箭上,對準(zhǔn)水殿射出。 侍衛(wèi)親軍有識得此物的,慌忙扯著嗓子報信:“是——猛火油——” 猛火油?!水殿內(nèi)諸臣登時兩眼一翻,已經(jīng)不知第幾次心跳加快了。 猛火油一般用來攻城,燒得極旺,連水也擋不住。 此物原是朝廷管控,唯有軍器監(jiān)嚴(yán)密保存,竟不知反軍從何處蓄得如此多猛火油。 到此時,甚至有人懷疑,陛下會到別苑來,乃至先前皇城意外失火其實也與趙理脫不開干系了。 這水殿四面環(huán)水,唯有虹橋連接,然而外間都是反軍,方才是僵持住,出不得也進(jìn)不去,現(xiàn)在仍是是為難,如何出去都要正面對敵。水面已有火油行不得船,難道要殺出一條血路,把陛下與東宮護(hù)送出去?對頭戰(zhàn)事膠著,便如虎狼環(huán)伺,向前向后皆是險地。 火箭畫著弧,落在水殿內(nèi),火焰和著火油猛地向上躥,點燃了紗帳,再包裹住梁柱—— 騰,火光熊熊燃燒。 眾軍士要回轉(zhuǎn)救駕,只見水面也燃起大火,與戰(zhàn)船燒成一塊兒,將虹橋也包裹住,內(nèi)人出不來,外人進(jìn)不去。 火焰晃動,殿內(nèi)人影搖動,似是四處奔逃,最后不見。 軍士們皆是悲憤,大呼為陛下報仇。雖有反賊,但大多宿衛(wèi)是皇族親信之人,尤其侍衛(wèi)親軍,陛下極為重視。 背著已成火獄的池水,眾人寧愿血戰(zhàn)到底也不愿降。 趙理冷眼看著火勢沖天,將水殿整個吞了,仿佛他的心也燃了起來。 正是時,沖殺聲傳來,他們回頭一望,竟是黑壓壓的軍隊從后方涌來,粗粗一看,也有萬數(shù)之眾。 謀士驚道:“這是為何……” 城內(nèi)此時,怎么可能還有禁軍? 溫瀾從中策馬出來,揚(yáng)聲道:“皇城司指揮使溫瀾率皇城司射月軍、禁軍捧日、天武二軍平反,爾等調(diào)虎離山之計已被識破,亂軍尚未離營已被制服,陛下、東宮與諸臣工、侍衛(wèi)安然無恙?!?/br> 她輕夾馬腹,提韁令馬匹向旁讓了讓,陛下、東宮被簇?fù)碇霈F(xiàn),后頭的眾臣也平安無事,就連郡王妃也在,一個不少。 先前這些人分明就在水殿內(nèi),此時卻忽然出現(xiàn)在了別苑外,反軍都心生懼意,難道是真龍?zhí)熳?,有神佛庇佑么??/br> …… 一刻鐘前。 眾臣慌亂,叫陛下與護(hù)衛(wèi)沖殺出去,或有一線生機(jī)。 皇帝卻鎮(zhèn)定地道:“諸位愛卿都隨朕來。” 再看東宮,也是一派自然,與王隱率先跟著皇帝走,他們自然也慌忙跟著。 王隱將郡王妃交給侍衛(wèi)看管,把一張大大的羅漢床推開,再將下頭的木板打開,露出一個一丈寬的通道來,斜斜向下。 王隱率先舉著燈走下去,再回身扶皇帝,“陛下請?!?/br> 眾臣皆是狂喜,原來此處還有暗道! 這水殿原是人造,水池也是人掘的,引河水過來。不過,這通道能夠分河而造,從水底穿出去,也算是精細(xì)了??催@四壁雖然有些濕潤,但絕未漏水。 當(dāng)初溫瀾知道大內(nèi)失火,陛下想搬到別苑來,叫王隱把別苑的人梳理一遍時,因心中隱隱覺得不對,思量了許多水與火二字,便趁那幾日,在這里修了條暗道,連王隱她也沒敢告訴,與此有關(guān)的工匠、宮人都被她鎖在一處。 這也是為何,這別苑被圍住,戰(zhàn)船也是埋伏在內(nèi),王隱手上卻有眾臣家眷的信物。 一行人有條不紊地下了通道,到前頭,又有分岔,王隱輕聲道:“為免有人發(fā)現(xiàn),此處還有一些掩人耳目的營造?!?/br> 其實,連他也不知道前頭哪一個分岔才是正確的,他站在這里等了等,在石壁上敲了敲,這時大家才發(fā)現(xiàn)石壁上還有銅管,聲音傳出去老遠(yuǎn)。 片刻,其中一個岔道出現(xiàn)了火光,一人舉著燈走來,正是溫瀾。 “陛下。殿下?!睖貫懡o皇帝、趙琚行禮,就像她從未離開皇城司。 皇帝深深看了溫瀾一眼,又看到太子難掩興奮地拍了拍溫瀾,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溫瀾垂手而立的模樣,令他想起了那個陪了自己許多年的老內(nèi)侍。 “走吧?!被实圯p聲說道。 溫瀾在前帶路,王隱墊后。 眾臣之間,有一個一直保持著瞪眼張嘴的表情,正是葉訓(xùn),作為樞密院副承旨,他雖然不是什么重臣,卻要常伴殿上,這才落得同行。 方才隔著數(shù)個人頭,葉訓(xùn)看到前頭火光映照下的一張臉,整個人嚇得不敢認(rèn),瘋狂想那是不是生得相似。 這會兒,他悄悄拍了拍自己大哥的肩膀,聲音微微發(fā)顫地低聲道:“大哥,你看那個人,長得好像咱們家揚(yáng)波啊……” 葉誕看了他一眼,悲憫地道:“那就是揚(yáng)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