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他覺得自己想得太多，可能是職業(yè)病發(fā)作。不過，這是別人的事，只要不妨礙他的家人，不違背法律法規(guī)，不是壞分子，別人怎么樣又有什么關系呢。

    告別陳正雷出來后樊香一陣后怕。如果他們不是先進或勞模，出身良好，如果不是她腦筋轉(zhuǎn)得快，馬上找好了借口，他們兩個還不知道會遇上什么情況，想想村里的地主彭新生的待遇，樊香打了個寒噤。

    到?jīng)]人的地方，她檢討自己，“我太大意了，想著私下找些書看并沒有關系?！?/br>
    程伯紹低聲安慰她，“我也同意了的，不是你的責任。并且在燕京，這些亂揭發(fā)的情況已好了許多，慢慢轉(zhuǎn)向生產(chǎn)方面，大家私下里也都互相交換書看，”

    “是這樣嗎？”

    “是，看些這樣的書并不算什么了，可以算是半公開的□□。有些人，搞破壞可以，搞生產(chǎn)完全是門外漢，整個社會經(jīng)濟……”

    程伯紹話并沒說完，伸手指了指上頭，“所以各個革委會里又合作上來一幫干部，像公社的楊主任，縣里的嚴主任，都是原來遭了斗爭又合作上來的，開始抓生產(chǎn)?！?/br>
    這些話程伯紹原來從沒有和她說過，樊香接收原主的記憶，也只是她目光所看到的東西。

    她夸了程伯紹一句，“你懂得真多。”

    一句普通的話，程伯紹不知怎么覺得耳朵有些發(fā)燒。

    如果樊香還能和他一起去看書，這該多么幸福啊，他脫口而出，“咱們清水縣的書太少，選擇的余地也小。我回去湊夠路費給你郵回來，你可以帶著孩子去燕京，到時我?guī)恪銈內(nèi)タ磿！?/br>
    她要收集信息，一個是省城的書店，楊店員已經(jīng)答應了給她開介紹信，再者去燕京，也是一個辦法。對于積分，樊香稍放下了心，“那我就等著你消息?！毙睦飬s決定她這邊也要想辦法掙些能擺在明面上的錢，有時間去燕京看看。

    兩人就此回家，樊香回去后把書放在了籃子里，又找了個地方放好。相視一眼，兩人多了幾分擁有共同秘密的默契。

    程愛華姐妹給父母倒了兩碗水，里面放了秋天自己摘曬的菊花。聞著菊花清香的味道，樊香這才覺得放松。

    程愛軍和以往那樣像炮彈一樣沖過來了，不過沒有爬上腿，而是撅著嘴站一邊。

    樊香看他，他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頭扭到了旁邊。早上他也想去縣城，吃油條，吃包子，可惜mama不帶他，他要讓mama知道，他還生著氣呢。

    樊香暗笑，“哎呀，原來愛軍不愛吃糖了，那么愛華和愛紅，你們分了吧?！?/br>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晃了晃，這還是兩人從縣城回來的時候去商店買了十來顆糖，他們大人受驚，還是要給孩子們一片溫暖的天空。

    程愛軍眼睛一亮，很想繼續(xù)假裝生氣，可翹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情，嗵嗵地跑了過來，爬上了樊香的腿，拿了一顆后說：“我愛吃！”

    把裝著相片的鏡框放好，問過了家里的情況，樊香去還自行車。走到程青山家院子里，就聽到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說，“今天這只雞我可是吃定啦！”

    她停好車進了屋，發(fā)現(xiàn)洪秘書迎門坐著，剛才聽到的聲音正是他的。

    程青山看到她，笑著沖她招手，“樊香，你來得正好！過來看！”

    樊香走過去，順著程青山的目光看去，只見報紙上正是寫她的那篇文章，內(nèi)容和她在廣播上聽到的差不多。

    她當時還想，能上廣播，不知道是否上了報紙，原來報紙也已經(jīng)登了?！澳憧墒俏覀兇箨犂锏谝粋€上報紙的人呢?！背糖嗌揭桓杜c有榮焉的樣子。

    “這也是程書記你領導得好。上次替我留的那只雞，可以殺了吧?！焙槊貢彩切Σ[瞇的樣子。領導還表揚他這篇文章寫得好，典型立得正。作為一個秘書，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了。

    “沒問題，還有我珍藏的二鍋頭，就等著洪秘書來喝呢?！背糖嗌胶敛缓胤愿览罴t去把雞殺了，再做個小菜。

    樊香要去幫忙，洪秘書叫住了她，“樊香啊，以后你就是我們清水縣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先進人物了，領導想讓你去各個地方作些報告，讓大家也學習下，再提高些認識，從而激發(fā)我們縣涌現(xiàn)出更多的先進?！?/br>
    洪秘書不虧是寫文章出身，講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看看她費了大力氣拿回家的書呢，樊香很想裝成一個無知的村婦，可無知的人偶爾裝高深還可以，明明有教養(yǎng)的人要去裝粗鄙，她又不是演戲出身，難度太高。

    “洪秘書，我很感謝領導對我的信任與培養(yǎng)，不過我也不認識多少字，讓我做什么粗活還行，讓我上場演講，我不會啊。”

    洪秘書大笑起來，難道樊香以為她要講的東西是隨便講的？“你要講什么話，會有稿子的，你照著背會就行。”不用說，這個稿子的任務也會是他寫的。一個先進被他塑造起來，想起來就興奮。

    程青山也勸她，“這真是一件好事，去吧?！?/br>
    “我是怕會發(fā)揮不好，到時候丟了咱們公社的人?！?/br>
    “你真不愿意？如果出去會有補助的，一天一斤糧票一兩油票，還是十尺布票。工分也可以給你一直記一天10分?！焙槊貢行┻z憾。這真是個好典型，如果寫了稿子讓別人講也不是不可以，總沒有本人上陣更震撼。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大家都不關心男主怎么樣哦，都沒人理他。

    程伯紹：你們太無情太殘酷了，都是革命同志，對待我怎么不像春天般的溫暖？

    第24章

    原來樊香以為外出作報告是做白工, 沒想到會有補助, 忙表態(tài), “愿意，我愿意！”雖然她可以拿積分和花朵換物品, 但吃起來總不能名正言順。

    雖然出去作報告補助并不多, 但不做工還拿最高工分，白拿東西，還是可以正大光明能拿出來用的東西，怎么能不參加？

    “你不怕到時候丟人了？”

    “我想到領袖教導我們，天大困難也不怕, 面對困難要迎難而上，而不是丟盔棄甲當逃兵, 才認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是不對的?？磥砻刻於疾荒芊潘蓪W習啊?！狈懔x正詞嚴地說。

    洪秘書：“……”

    不管樊香是出于何種目的同意了, 都是皆大歡喜。

    他拿出了一篇手寫的稿子遞了過來，“你先看看，有沒有不認識的字。”

    樊香接過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還好，“我天天學習領袖著作，有不會的字就查字典, 現(xiàn)在只要不是太難的字, 基本都沒問題?！?/br>
    洪秘書更高興了，“不虧是先進，這思想認識高，這樣你理解起來稿子也會更快?！?/br>
    既然決定要參加, 這個稿子自然越精彩越好，樊香說：“洪秘書，我覺得領袖思想是融進了我的血液里，刻在了腦子里，所以學習起來都很快?！?/br>
    “你這句話說得太好了，我們就要這么學習，等下，我怎么忘了把這句話加進稿子里？”洪秘書又要過去了稿紙，從上衣口袋里拿出鋼筆，添了一句話。對樊香是越看越滿意，“這幾天有時間你背一背，什么時候出去作報告我再來通知?！?/br>
    “那你們忙，我先走了?！?/br>
    “等會兒叫伯紹來喝酒，在這邊吃晚飯?！背糖嗌矫Φ?。

    樊香答應了，出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胡蘭花正和李紅說著什么，連她快走到她們跟前都沒發(fā)現(xiàn)。

    胡蘭花剛才說：“你家青山書記那品格是沒得說的，可就怕有人用著心機向前湊。特別是有些女人，慣會裝個弱，動不動暈倒，好像自己累得受不了一樣。如果真累成那樣，哪有可能睡一晚上就活蹦亂跳了？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青山書記人好，總是體恤弱小，萬一一時心軟沒看透怎么辦？”

    李紅對程青山還是很信任的，知道他為人正直，那些大隊里小媳婦向他眼前湊，希望計工分或者分糧食時能占些便宜，他從來都是正眼都不瞧的?？晌ㄒ灰粋€例外就是樊香……

    平時照顧她就不說了，樊香一暈倒，他就讓她帶了5個雞蛋過去。她自己生病還沒舍得吃那么多雞蛋呢，回來后他夸她，也是因為她替他照看了樊香。

    那次李衛(wèi)軍和程愛紅搶軍帽，他連問都不問，就說程愛紅被欺負了。這心啊，明顯就是偏的，李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到樊香，有些被抓住了什么似的慌亂，揮手讓她走了。

    回到家，程愛軍三個正聽程伯紹講故事，看到mama，忙跑出來說：“mama講，爸爸講的不好聽?！?/br>
    “乖，mama還有事，先讓爸爸給你講吧?！?/br>
    “那晚上得講兩段?！背虗圮娭v條件。

    “好?！?/br>
    樊香又看了一遍洪秘書寫的稿子后小心放好，出來搬開了石板，下到了地窖里，發(fā)現(xiàn)竟然有一些地方竟然有小蘑菇冒出了頭，書上說的是一個星期，沒想到才三天就有蘑菇出來了，讓人意外。

    喚花朵量了下溫度，窯里有21攝氏度，看來這就是適宜蘑菇生長的溫度，再測下濕度，達到65%，也在正常范圍內(nèi)。

    空氣濕度是可以，用作蘑菇生長培養(yǎng)基的鋸末則比較干了，樊香在里面叫了聲，很快就聽到腳步聲過來。程愛華在窖口問：“媽，你叫我們？”

    “用桶吊下來一些水，大概有桶三指這么厚就行?！?/br>
    再過來時則是程伯紹的聲音，他把水用繩子吊下來問：“蘑菇怎么樣了？”

    “蘑菇有一些露頭啦。”以后就可以吃燒蘑菇，蘑菇湯，蘑菇rou片，蘑菇燉小雞，樊香想著就有些想流口水。

    “樊香你真能干！”

    蘑菇都是自然生長，還沒聽說有人工能養(yǎng)的，程伯紹原想著只是陪樊香走一番，以補償他一年也不在家?guī)滋斓娜焙?，沒想到真讓她養(yǎng)出來了。

    我這是有外掛，不然光菌種的培育都是問題，樊香均勻在培養(yǎng)基上面灑了水，這才準備蹬著兩邊的小坑上來。

    程愛軍直叫，“mama，我也要看蘑菇?！?/br>
    沒辦法，樊香只得向一邊移了移，讓程伯紹把他放筐里吊了下去。

    程愛華及程愛紅也眼巴巴地望著窖底，程伯紹干脆也把程愛紅用筐送了下去，程愛華則自己下去了。

    三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露出頭的小蘑菇，都嘖嘖稱奇，程愛軍念叨說：“蘑菇啊蘑菇你快長大，長大我就能吃了你。”

    程愛華說：“你天天就想著吃?！?/br>
    “你不想吃嗎？”

    程愛華頭一次被弟弟說得無語，好吧，她也很想吃。

    看過稀奇幾人就出來了，樊香最后一個上來道：“青山哥讓你晚上去他那里吃飯，一塊招待洪秘書?！?/br>
    程伯紹把石板依原樣蓋上，“是得感謝洪秘書，不是他，說不定我們還沒有那種容易脫身?！?/br>
    “嗯，他還說讓我回頭去各個地方作報告。”

    “mama，什么是報告？”

    “就是像老師講課一樣，我是給別人上課傳授經(jīng)驗?！?/br>
    樊香真覺得有些愧疚，這個先進多是原主的遺惠，是她拿命換來的。不過看著面前這三個孩子，只當是為了好好照顧他們，她就冒領了這份功。

    “mama真厲害，我到時候也去聽mama報告?！背虗圮娺@個小家伙什么時候都不忘拍mama馬屁。

    不過，在程伯紹要走的時候，他一聽是去吃飯，也邁著小短腿要跟去。程伯紹把他放在脖子上，惹來他咯咯直樂。

    即使再節(jié)省，家里那只雞也吃完了，樊香做了面湯，然后把一個雞蛋攪碎，在湯好時倒進去，就成了雞蛋湯。又用香油調(diào)了腌的辣白菜，配著玉米面餅，三人也吃得香。

    吃過飯，樊香把她做的鞋最后收了工，花朵像原來承諾的一樣給了積分。積分就是他們生活的保證，樊香現(xiàn)在不用花朵催，自己都很上心。

    程愛華去學習她從縣城帶回的五十年代出版的初中課本。說實在話，比起七十年代的課本，五十年代內(nèi)容豐富多了，里面知識點也多，卻因為沒有符合時代精神，被認定為毒草。

    樊香讓她不會的地方做上標志，回頭問人，她則翻著那本《中國歷代服飾大觀》細看。不知什么時候，程愛紅也偎了過來陪她一起看，邊看邊用手描繪著什么。

    “喜歡嗎？”

    “喜歡！”

    程愛紅猶豫了下，小臉變得紅紅的，“可是，這些是地主、資產(chǎn)階級小姐思想，是剝削勞動人民得來的，不是好的?！?/br>
    樊香摸摸她的頭，有些不知要怎么和她講。

    與主流思想對抗，不說這是荊棘路，說不定命都沒了。樊香沒有那么高尚的思想，為理想把自己獻祭。她只想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冬天即將過去，美好的時代即將來臨，她還要好好感受并享受這個時代的一切呢，怎么會樂意跌倒在這時候？

    也許是見半天mama都沒回話，程愛紅頭在她手心里蹭了蹭，有些不安地說，“喜歡這些，mama，我是不是壞孩子？”

    聽到程愛紅問她是不是壞孩子，樊香這才發(fā)現(xiàn)她恍了神，“不，你當然是好孩子！美是人與生俱來的追求，只要不妨害別人，這都是對的。正是對美，對好的生活的追求，才讓我們一點點在進步?！?/br>
    程愛紅眼睛里帶著希冀，指著那些精美的服飾，“這些不是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