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在她的心中,舊友雖然是一個多年不見的半個陌生人,但是她構(gòu)想過許多次,他會是一個書生,一個武將,一個商人,一個手藝人,怎么樣都好,都是一個平凡的人,或許有一天能夠再相見的時候,她能夠把自己這些過往與他交換,做一個彼此知心的益友。 所以對蔻兒來說,她已經(jīng)把舊友當(dāng)做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家人的角色,但是當(dāng)這個角色與宣瑾昱重合之后,蔻兒就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就好像一個重要的人從此消失,再也找不到了一樣。 這與就算一輩子見不到舊友的那種感覺不一樣,就算見不到,蔻兒也知道在自己的過往中有這么一個人,舊友不是一個單薄的稱呼,他是一個有血有rou,有笑容有悲傷的存在。 但是宣瑾昱就是舊友,記憶中的舊友一切都要被現(xiàn)在的宣瑾昱形象所覆蓋,徹底打破了蔻兒多年來模糊的記憶中的那人。 蔻兒繃著臉回了中宮時,宣瑾昱還在內(nèi)殿等她,一見著蔻兒,他立即起身過來:“夫人,我們來談?wù)??!?/br> “夫君要談什么?”蔻兒淡淡說著,順便吩咐著小婉,“去拿個火盆來?!?/br> 小婉應(yīng)聲而出,蔻兒上前把昨兒剛曬過裝起來的書箱翻開了來,先是把最近寫的散頁抽了出來捏在手上,等著小婉。 宣瑾昱聽見蔻兒的吩咐有些不妙的感覺:“這個時候,要火盆作何?” “有些廢紙打算燒了?!鞭阂不卮鹆诵?,沒有冷淡他。 廢紙?宣瑾昱掃了一眼蔻兒手中捏著的紙張,依稀記得這是蔻兒隔三差五就要寫的雜記,比起最近才開始的話本兒,這個蔻兒寫了許久的雜記在她心中的位置應(yīng)該更高才是。 這都在蔻兒眼中變成了廢紙? 宣瑾昱覺著不對,趕緊在小婉回來之前攔住了蔻兒,好聲好氣道:“辛辛苦苦寫的,就算是無用的也該留著,何苦去燒了?!?/br> “留著礙眼,燒了干脆?!鞭焊纱嗬涞溃痔岣吡寺曇?,“小婉?!” 外頭的小婉很快就端著一個嶄新的火盆來了。畢竟如今入了夏,這種東西少有,只能去領(lǐng)個備用的新盆來。 既然是要燒東西,火盆里也被小婉準(zhǔn)備了火星并鋪底的紙張,只是她不敢擅自做主,把火折子遞給了蔻兒。 蔻兒接過火折子正要點燃時,宣瑾昱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跳得厲害,只覺著千萬不能讓蔻兒把這些燒了。 按住了蔻兒的動作后,宣瑾昱試圖從她手中把散頁抽走,哄著她:“哪里有礙眼的,乖,松手,為夫替你收起來。” 蔻兒才不松手,只宣瑾昱力氣較她大得多,輕輕松松就拽出了散頁,趁著簡短的時間迅速瞄了一眼。 散頁起頭寫的是吾友,之后絮叨多少都是日常閑散之事,宣瑾昱剛看了一眼,就被蔻兒迅速用手遮擋了?。骸安辉S看!” 他都什么記不得了,這個就不能給他看了。 特別她還寫了不少和宣瑾昱之間的事情,哪里能給他? 宣瑾昱收起眼中深思,按下了心思,揚著笑道:“好好好,不看。” 他口中說著,順便就把散頁重新放回了蔻兒裝起的箱子里,立即叫小婉把火盆重新拿走了去。 蔻兒雖然不滿不能一次把這些燒了去,但是轉(zhuǎn)念一想,明兒白天了,等宣瑾昱去上朝的時候,她就有時間慢慢燒了。 這樣一想她也不急了,慢慢悠悠去洗漱了出來,打了個哈欠上了榻,準(zhǔn)備睡的時候,輕輕柔柔對宣瑾昱道:“今兒妾身不太舒服,大約睡覺時會占地方,這兒放不下陛下了,陛下不若去睡外殿?!?/br> 宣瑾昱就知道今兒不是那么容易過去的,苦笑著應(yīng)了:“好。” 蔻兒睡下后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她今兒來回馬車,又是陪蒲心,又是得知了宣瑾昱就是舊友這事,心思太多太雜,睡著了就做了一個夢。 夢中十四歲的舊友眼上蒙著布條坐在一棵樹下,樹枝較低,他正在撕樹葉,腳下堆了不少葉子,小小的蔻兒從里頭端來了茶,笑瞇瞇走過去招呼道:“小哥哥,喝茶?!?/br> 坐在樹下素來淡漠的舊友聞聲側(cè)了側(cè)臉,卻對她難得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熟悉的弧度,帶著一絲笑容,同時用令蔻兒更為熟悉的聲音爽朗說道:“多謝夫人?!?/br> 蒙在他臉上的布條消失不見了,一直以來舊友模糊的臉越來越清晰,最終定格成為宣瑾昱的臉,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溫和地對蔻兒說道:“夫人,怎么不過來?” 宣瑾昱版的舊友硬是生生把蔻兒嚇醒了。 她睜開眼的時候,只覺著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舊友就是宣瑾昱,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她坐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口干,撩了幔帳正要下榻時,忽然看見案桌旁亮著一盞燈,穿著一襲白衫的宣瑾昱坐在那兒,聚精會神看著什么。 蔻兒忽然心里頭一個咯噔,出聲道:“陛下!” 全神貫注沉浸在蔻兒寫的厚厚的雜記中的宣瑾昱一怔,抬起頭側(cè)眸看向緊緊抓著幔帳神情緊張的蔻兒,眼中沉甸甸地帶著一種歉意,他看著蔻兒輕聲道:“約定,我想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宣瑾昱[自信滿滿]:我們的約定是,交換日記! 蔻兒[冷笑]:門在左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內(nèi)殿中只有宣瑾昱面前的一盞昏暗的燈光, 透出來的光微弱而狹窄,照在宣瑾昱的臉頰上, 忽明忽暗, 讓蔻兒能夠看見他的眸中,含有的歉意。 蔻兒手中緊緊攥著帳幔, 她有些慌。從來沒有想到過, 宣瑾昱居然也會有這么不計較的時候,做出偷窺這種事情來。 雖然, 認(rèn)真說起來,這些雜記的確是為他所寫, 但是怎么樣蔻兒都想不到, 宣瑾昱居然大晚上的悄悄去看, 還是在她下定決心第二天銷毀了這些愚蠢的證據(jù)的時候。 他看了什么,是看到了什么想起來了,還是說沒有想起來, 只是憑借著她所寫的內(nèi)容猜測的? 但是她似乎沒有寫到過關(guān)于她們約定的事情,難道真的是想到了?蔻兒卻不敢抱希望了, 畢竟宣瑾昱兩次的猜測讓她心寒如冰,她不打算自討苦吃。 夏日里的夜晚是涼爽的,宣瑾昱未睡, 身邊的窗留著一道縫,從外頭吹進來的涼風(fēng)帶著一絲清爽的涼意,讓人能夠頭腦清醒。 宣瑾昱放下手中翻出來的冊書,起身上前走到蔻兒身邊, 單膝跪在蔻兒面前,伸出手緊緊環(huán)抱住了蔻兒。 “抱歉,這么多年是我忘了,讓你一個人記掛在心上?!?/br> 宣瑾昱的聲音帶著一絲惋惜,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真的是沒有放在心上。 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認(rèn)識的時候他目不能視,只能聽聲音,又是在他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勉強能和她說上兩句話,已經(jīng)是他太過孤獨的原因了。如果是他平日,從來不會搭理除了自己娘親meimei以外的女子。 他只是被后宮的女人們弄得害怕了。 層出不窮的手段,笑容里的刀鋒,甚至就連一直以來甚是親密的姨母都能反目成仇,他不相信世間還有無害的女子,也不相信自己能夠遇上無害的女子。而在藥廬時不時來與他嘮嘮叨叨的可兒,在不知道他身份,還不嫌棄他眼盲的情況下,愿意與他說話,無數(shù)次在他的冷淡中堅持不懈與他閑聊,終于讓他感覺到,原來不是所有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兒,都會像他皇妹們一樣早早兒學(xué)會勾心斗角,用盡一切手段去陷害別人獲取利益。 他愿意和可兒說話,聽她絮絮叨叨說著師父師兄,說著外頭的病患,偶爾說兩句自己的家里弟兄姐妹。聽著耳畔稚嫩的小女孩兒聲音,宣瑾昱覺著他或許還能再堅持堅持。 后來眼睛能夠有些光影的時候,他估計自己差不多要到了離開的時候,再加上可兒三五不時才來,或許在她來的時候,自己就走了。宣瑾昱當(dāng)時不過半大少年,心中還有些渴盼,他期望自己的眼睛能夠完全好轉(zhuǎn),也期望這個小丫頭能夠像如今一樣純潔無害,他主動和可兒做了個約定,約定讓可兒寫下她的人生,等他眼睛好了之后,能夠看見。 做約定的時候,他的確是認(rèn)真的,他也期待或許有一天還能再見這位陪伴了自己大半年的小玩伴,只是事實面前,他根本無暇分心。 回到京中的他眼睛的確好了,身體也養(yǎng)了起來,只是當(dāng)時的朝局讓他心驚,而娘親當(dāng)時孤擲一注的籌謀更是讓他沒有半步的退縮,一切在生存面前都顯得渺小,他拋棄了一切,力求一個成功。 后來他成功了,得到了許多,也失去了許多。 娘親為了他的眼睛和人許下了約定,等他登基后朝局暫且穩(wěn)定,一襲道袍入了道觀,擺在了道人門下,出了家,從此用后半生為前半生恕罪。 他的meimei在這一場浩劫中也受到了不少委屈,年幼的阿饞懦弱而自卑,根本不像個公主,娘親不在宮中,他只有meimei一個親人,等前朝一穩(wěn),他就花了大量的時間去管教阿饞,把膽小的阿饞勉強擺正了下。 一樁樁都是扣在他心頭的事情已經(jīng)讓他焦頭爛額,等到有空想起許久之前曾經(jīng)有個在他眼盲時帶給他光芒的小丫頭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許久,宣瑾昱幾乎已經(jīng)記不清那個孩子的聲音了。 他又因為姨母和宣臣也的事情,十分忌諱自己的當(dāng)年的眼盲,刻意不去回想,試圖遺忘,導(dǎo)致沒過幾年的時間,他幾乎把當(dāng)初的那大半年時光忘得一干二凈。 無論是充滿藥香的庭院,還是古板的神醫(yī),以及那個經(jīng)常爬高爬低的小丫頭,他都只剩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宣瑾昱后悔了。 如果早知道那個小丫頭就是現(xiàn)在他懷中的蔻兒,他說什么也不會故意遺忘。 要是他早早知道,他是不是就能借著那個機會,在他登基的時候就把蔻兒帶到身邊來,親手撫養(yǎng)她的長大? “錯過了啊……”宣瑾昱趴在蔻兒的肩頭,宛然嘆息。 八九歲的蔻兒,小小的,甜甜的,說著半南不北的腔調(diào),有時候總會頑皮,會撒嬌,會假哭,正想看著她長大啊。 蔻兒不知道宣瑾昱心里頭的念頭,還以為他是說錯過了約定,想了想,勉強安慰了句:“也不算遲?!?/br> 的確不算遲。宣瑾昱被這句話稍微安慰到了,摟著蔻兒道:“嗯,趕上了?!?/br> 還好,他當(dāng)時被宣臣也叫出宮去商量事情,還好當(dāng)時遇上了初初回到京城的蔻兒,也還好,他們還有之后。 如今,他當(dāng)初的那束光已經(jīng)徹底被他攥在手心了,可以陪伴他一生。 蔻兒勉強算是原諒了宣瑾昱偷看她雜記的行為,只是不太放心,等宣瑾昱松開她后,跑去看了眼,宣瑾昱看的都是一些她還在襄城時年紀(jì)小一些的時候?qū)懙模形瓷婕暗剿?/br> 還好。蔻兒微微松了一口氣。要是讓宣瑾昱看見她之后經(jīng)常給舊友寫的什么這樣美人那樣美人,遇見他之后更是夸其姿色并且與之前的人做對比,只怕他又要不開心了。 當(dāng)初只是一副和尚的美人畫都足以讓宣瑾昱醋意濃稠了,這要是看見……蔻兒打了個寒顫,決定還是要偷偷處理了才是! 夜已經(jīng)深了,蔻兒也假裝忘了之前不許宣瑾昱同榻的要求,最后還是和以往一樣交頸而眠。 次日,蔻兒花了大部分的時間來把書稿整理了下,不指望一點小把柄都不留,只希望不讓宣瑾昱看見那些她的大把柄。 只怪她當(dāng)初好色,又把舊友當(dāng)做親密無間的知己,有什么說什么,大大方方點評著各種美人,蔻兒粗略一翻,無力的發(fā)現(xiàn),她涉及到這方面的還真是多。 最后蔻兒還是整理了一個箱子出來,把這些和美人有關(guān)的全部藏了起來。 為什么明明是宣瑾昱的錯,最后有心虛感的卻是她呢?蔻兒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把柄藏了起來,忍不住嘆息。 宣瑾昱在帶著蔻兒去見過蒲心后,就開始著手準(zhǔn)備著離京的隊列,其他的不是問題,主要就是一個安全。 關(guān)于帶多少人,怎么出京,之后的交通路線該怎么去選,都是一系列問題。 宣瑾昱思來想去,在護衛(wèi)方面不能掉以輕心,把身邊服侍的人全部換成了暗衛(wèi),合計三十余名,又點了五百名羽衛(wèi)軍隨侍,五百名支成軍押后。 提及路線,一種是走陸路,一種是走水路,宣瑾昱看著地圖,最終定下了陸路的路線,把他們途中要經(jīng)過的地方都圈了出來。 蔻兒準(zhǔn)備的也差不多,主要就是給風(fēng)嬈嬈他們帶去的禮物,至于她寫的那一箱子的書稿,如今舊友就在她身邊,哪里還需要千里迢迢帶回襄城去,也算是減輕了她的行李。 很快就到了宣瑾昱定好的出發(fā)的時間,因為帝后一起出行若是大張旗鼓定然聲勢浩大,也就相對麻煩了許多,再加上宣瑾昱不在京中,難保有些不太好的事情發(fā)生,他索性低調(diào)出行,該知道他不在京的都知道,但是普通百姓不會知道帝王離京的消息,不會引起什么留言紛飛。 因為是要遠(yuǎn)行,準(zhǔn)備的馬車都是四馬并驅(qū),車身結(jié)實又舒適,放了不少仿真減壓的柔軟絨墊,馬車內(nèi)設(shè)置的有小桌暗箱,一應(yīng)齊全。 他們的出行是瞞不過阿饞的,阿饞早早兒就起身了來送兄嫂,到了宮門口,她念念不舍牽著蔻兒的手,道:“嫂嫂,你們早些回來啊?!?/br> 蔻兒含笑道:“自然?!?/br> 若是只她一個,她說不得要稍微耽誤耽誤,但是宣瑾昱陪同,她卻不敢太過留戀,怕耽誤了宣瑾昱去。 蔻兒穿著一身質(zhì)地輕薄的襦裙,挽著頭發(fā),簡單的發(fā)飾,渾身也少有首飾,看起來就是一個容貌出色的普通少婦,她嘴角噙著笑:“不必掛記,很快就回來了。” 京城距離襄城也不過是十幾日的路程,最多一個月余,他們就會回來。 得了時間,阿饞鎮(zhèn)定多了,依依不舍看著宣瑾昱牽著蔻兒雙雙上了馬車,搖了搖手,送到了宮門外。 馬車內(nèi)寬廣而舒適,蔻兒坐在軟墊上,背靠著軟枕,幾乎感覺不到馬車的顛簸,她笑吟吟看著身側(cè)的宣瑾昱,輕聲道:“陛下,我們出發(fā)了?!?/br> 回到襄城,那個她與宣瑾昱最初相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