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自從大婚以來, 蔻兒初期來了月信,在昭露殿中幾乎足不出戶, 最遠(yuǎn)只去過中宮偏殿, 別的地方都沒去過,這是蔻兒第一次踏出中宮。 中宮位處后宮最靠近前殿的地方, 從蔻兒住著的昭露殿起, 去往前朝勤政殿需要路過兩個偏宮,中間也有亭臺樓閣加以點綴, 來往只有宮女宮侍腳步匆匆,皇后宮中加了華蓋的肩轎行來, 宮女們統(tǒng)統(tǒng)躬身行禮讓路。 蔻兒坐在肩轎上, 她雖然是帶著目的出來的, 但是也的確第一次見這個廣大的宮殿,她的目光四處打量,從碧瓦飛甍的幾處矮矮殿宇劃過, 落在了幾處宮殿銜接之間。 蔻兒透過一層薄薄的遮光紗注意到,許多時令果樹栽種在之間, 還有幾顆歪枝的櫻桃樹上綁著吊籃,再往前的兩顆果樹之間也綁著數(shù)十根棉繩編制的綿網(wǎng),她估摸在上頭午睡倒是不錯。 前頭的曲折水渠清澈見底, 養(yǎng)了許多小魚游來游去,蔻兒眼神好,甚至看見了有小烏龜在水渠邊爬來爬去。 處處都有一份純純的感覺,一路上走來, 蔻兒心中的兩份忐忑隨著周邊的環(huán)境漸漸消失了。 皇后的肩轎從中宮出發(fā),沒多久就有小黃門前來稟報了黃門令,黃門令也驚了,立即稟報給了宣瑾昱。 已經(jīng)下了朝了,宣瑾昱換了朝服,穿著一身稍微輕薄的衣衫正在看著幾位大臣呈上來的文章,忽聞這個消息,驚了一驚。 他當(dāng)機(jī)立斷:“把皇后送去偏殿!” 皇后來的太突然,他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如果見到了蔻兒,他都不知如何面對才是。 本來并不是什么大事,因為他一時心虛躲了蔻兒兩天,如今小事也變成大事了。 宣瑾昱很清楚,能夠讓蔻兒主動離開昭露殿前來前殿,定然是有些生氣了。 他不禁苦笑。 明明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卻因為妻子尚未及笄年齡較小,他就連這么點親昵都心虛的不敢去看見蔻兒了。 什么時候才能養(yǎng)大一些啊。 宣瑾昱略一猶豫,道:“給偏殿燉了湯,再煮兩碗牛乳去放著。” 蔻兒十四,還有的長,這個時候他要把人養(yǎng)好一些。 畢竟十四歲的少女了,抱在懷里的分量還是太輕了些。 此時已經(jīng)過了午時,太陽正熱,蔻兒所坐的肩轎上雖然加了華蓋,空氣卻灼熱了起來,她一路而來,額角滲出了薄薄一層汗,好在很快,勤政殿就到了。 濃香扶著蔻兒下了肩轎,前宮的守門小黃門立刻上前來跪請了安,早早得了消息的他弓著腰把蔻兒請進(jìn)了殿中,守候在側(cè)的黃門令上前來笑著給蔻兒行了禮:“皇后主子安,外頭熱,皇后請入殿內(nèi)?!?/br> 黃門令也有四十歲的人了,瞧著和蔻兒在風(fēng)家是的劉伯一樣是個和藹的人,蔻兒也不為難他,笑了笑跟了進(jìn)去。 側(cè)殿是宣瑾昱從去歲早早就收拾出來了的,等著蔻兒前來。屏風(fēng)是他請了巧工匠做的山水詩畫圖,不比風(fēng)家兄弟送給蔻兒的生辰賀禮差,內(nèi)殿還放了三五個小小的盆中冰雕,現(xiàn)在的天氣說熱談不上很熱,空氣有些悶,放在房間內(nèi)小小的幾個能夠暫時降降溫,擺著也好看。 蔻兒被黃門令引進(jìn)偏殿后,她站在殿中左右看看,問:“陛下呢?” 她此行出來,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宣瑾昱來說道說道的,黃門令帶她來了偏殿,殿中卻只有幾個大宮女和宮侍,宣瑾昱卻不見人影。 黃門令陪著笑道:“陛下在正殿,今日上朝有些事情沒有結(jié)束,如今正請了幾位大臣還在忙?!?/br> 蔻兒有些好奇了,她在殿中坐下,招手道:“黃門令可無事,不若陪本宮說話?” 既然宣瑾昱此刻有正事,她不能去打擾,總能從別人這里打聽點話吧。 黃門令得了吩咐的,他樂呵呵正坐在蔻兒對面:“小的無事,自當(dāng)侍奉皇后。” 勤政殿的幾個宮侍此刻端來了一份蛋羹和一杯牛乳,在外殿的時候就交給皇后身邊的宮女,由著晚香送了上去。 晚香將剛蒸出鍋的嫩嫩蛋羹和一杯溫溫的牛乳輕輕放到小幾上,黃門令笑呵呵道:“稟皇后,知道皇后要來,陛下特意吩咐了,讓給您準(zhǔn)備著?!?/br> 蔻兒嘴角含著笑低頭看了眼蛋羹,拿調(diào)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軟滑柔嫩,七分甜恰到好處,她眼睛一彎,笑瞇瞇大:“味道不錯,多謝陛下了?!?/br> 她人小,用膳食量并不大,不過隔些時候總能吃進(jìn)去一些,一碗蛋羹和一杯牛乳剛剛好接上一個時辰前的午膳。 等皇后一點點把蛋羹和牛乳吃了,宮女收了盤子,重新端上來一杯清火的花茶,黃門令這才笑呵呵道:“皇后有什么話要問小的,小的定然知無不言?!?/br> 蔻兒抿著帶著甜味的茶,含笑看著黃門令:“陛下平日上朝都是這么忙么,見天兒瞧不見人?!?/br> 她這倒不是抱怨,大婚初期,宣瑾昱有婚假,罷了朝,兩個人一直在一起,這突然開了朝,再加上那天晚上的事,宣瑾昱直接消失的只有晚上留下的一抹氣息了,她氣憤的同時也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很忙很忙。 畢竟是肩負(fù)一國興盛的人間帝王。 “回稟皇后,眼下還不算是陛下忙的時候,在皇后未曾入宮之前,陛下比這忙多了。”黃門令拱了拱手道,“不怕叫皇后知道,小的是服侍過先帝的,先帝三五日上朝一次,半個時辰就下朝,下朝后基本都在后宮,勤政殿不過是個擺設(shè),有大臣求見,沒個三五天也見不著先帝的人。陛下則完全不同了。小的從六年前起服侍陛下,陛下從登基至今一直兢兢業(yè)業(yè),每日卯時起身,下朝后就轉(zhuǎn)至勤政殿,將政務(wù)全部處理結(jié)束,還會請得要大臣們前來共議政事,每日子時甚至丑時才會休息。唯獨前去捧杏山見太后時會有那么幾日稍微松懈。這兩年是安華公主大了,太后不在宮中,陛下作為親兄也會陪陪公主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這就是唯一的消遣放松,其他時間,陛下一直是忙于朝政的。” 說著說著,這位黃門令又笑道:“如今是不一樣了,皇后入宮,陛下是整顆心都放在皇后這里,說罷朝,五天都能不管,在中宮陪皇后。這幾天雖然開了朝,陛下也沒有以前那么全心在政事上,總是記掛著皇后,夜里處理了政事也不在勤政殿休息,大晚上的也要回昭露殿陪皇后?!?/br> 蔻兒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宣瑾昱這么忙,晚上她睡著了才回來,不是因為故意都她,而是政事忙完了太晚了,硬趕回來的? 自然,早上她也有了解釋,卯時就起身,她一般辰時才醒,見不著人也是應(yīng)該的。 她錯怪宣瑾昱了么,這幾天不是躲她啊。 得知宣瑾昱不是故意的,她頓時神清氣爽,笑瞇瞇道:“原來如此啊,陛下還真是辛苦?!?/br> “可不是呢?!秉S門令瞧著皇后臉上的生氣已經(jīng)消失了,也跟著松了口氣,含著笑,“不過如今皇后主子在,可以督促著陛下多休息休息了,畢竟有了中宮,小的們也難免盼望著東宮了?!?/br> 東宮…… 蔻兒眨了眨眼,左顧右盼:“那陛下什么時候才能忙完呢,本宮就在這里等他可以么。” 她才多大,哪里來的東宮! 黃門令瞧著年幼的皇后這般轉(zhuǎn)移話題,陪著笑順著說道:“估摸著還要些時候呢,皇后在此等候未免無聊,小的記得之前陛下給皇后準(zhǔn)備的有書柜,皇后可以去瞧瞧。” 準(zhǔn)備的有書? 蔻兒在黃門令的帶領(lǐng)下,走到了殿中倚著墻而立的書柜,高度不過她頭頂往上胳膊伸直的位置,比起她見過的宣瑾昱的書柜,都要矮的多。 這是專門給她做的?蔻兒突然想起來初識時,她曾經(jīng)就是取不到書,他幫了她的。當(dāng)時沉浸在美色之中,最后抱回來了許多她并無興趣的書,最后都給了兄長。 蔻兒嘴角抿著笑,隨手取出來一本翻看。 ‘啪——’ 她只翻開了一眼立即合上,面色鎮(zhèn)定把書放回了書柜上,扭頭溫和的對黃門令道:“本宮這里無事,黃門令可自行去?!?/br> 黃門令把蔻兒的動作完全看在眼里,假裝沒看見,彎腰拱了拱手:“是,小的去服侍陛下,皇后請隨意。” 等到黃門令退下,偏殿中也只有蔻兒和她身邊服侍的宮女,幾個女官都不在。 她左右看了看,這才重新把書從書柜中抽出來,藍(lán)色封皮上大大的書名《異色妖姬》。 蔻兒令宮女搬來了一張杌子,就坐在旁邊窗根下看書,窗外有些熱熱的風(fēng)吹過來,她把幾個小冰雕都放到了自己的跟前來降溫。 皇后給自己找到事情干了,也沒有來時的怒氣沖沖,按理說,宮女都是松了口氣的,但是濃香幾個看見蔻兒手中的書封,都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特別是在發(fā)現(xiàn)這些書都是陛下給皇后準(zhǔn)備的時候,她們心里生出了一種荒唐的感覺,只覺著她們服侍的帝后,大約是異于常人的。 蔻兒手中的書是她未曾見過的,講的是志怪,一個妖姬和一個書生的故事,與她之前看的略有不同,艷情的地方也不少,可主要的都是兩人之間的情愛糾葛,生離死別。 蔻兒手上捧著書就放不下了,她一邊看一邊感慨,一頁頁翻過去,到了妖姬死了的時候,她沒忍住眼圈一紅,陪著書生一起掉了幾滴淚。 皇后突然落淚抽泣,嚇了旁邊幾個宮女一跳,立即圍了過來急切的詢問,卻不料蔻兒抽抽搭搭擦了眼淚后,抽噎著給她們說:“琳兒死得好慘……” 琳兒就是那個書中妖姬。 幾個宮女一臉復(fù)雜,竟然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蔻兒之前也看過不少話本兒,里頭的情情愛愛大多是小兒女心腸,滿是風(fēng)月之息,未曾被如此感動過,心中居然有了幾分觸動,對于情投意合與生死相許悟了幾分。 宮女們服侍著蔻兒在偏殿洗了臉重新上了點妝,還在她只是掉了幾滴眼淚,眼圈微紅,洗了洗就看不太出來了。 這時勤政殿的小廚房從皇后來時就燉上的湯也燉好了,熬得nongnong稠稠的紅棗枸己銀耳羹端上來后,因為宣瑾昱知道蔻兒喜甜,紛紛了放點蜜糖,蔻兒喝進(jìn)口中柔軟香甜,喝了兩碗才放下。 平日里在宜明苑也好,在昭露殿也好,蔻兒從來沒有一天吃過這么多,好在分量把握的不錯,未有漲肚。 她吃飽了,想要走走消消食,宮女們對勤政殿也不熟,讓了一個勤政殿的宮侍前來領(lǐng)路,步行著去了剛剛來時的果樹下,蔻兒在吊籃中玩了會兒,又采集了些又大又紅的桃子裝起來,打算去給宣瑾昱拿過去。 這時候已經(jīng)快要黃昏了,蔻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從偏殿想要去看看,黃門令不在,其他小黃門不敢攔著皇后的去路,任由蔻兒順著側(cè)門摸到了正殿邊上。 側(cè)殿與正殿之間也是一門之隔,垂著珠簾,前頭放了個屏風(fēng)隔斷,蔻兒沒有直接越過屏風(fēng),她站在屏風(fēng)后靜靜停了停,有紙筆之間唰唰的聲音,還有幾個陌生的男人低聲交談的聲音,等了片刻,蔻兒聽見了交談的聲音中有十分熟悉的聲音出現(xiàn)。 她微微張開了嘴,忍不住小心翼翼扒著屏風(fēng),從縫隙之中眺望。 正殿主位坐著宣瑾昱,蔻兒只能看見他雄偉的背影,他的下首兩側(cè)分別坐著一些穿著朝服的大臣,其中就有自她大婚后就再也未曾見過的方父和方令賀。 方父是翰林院的侍講,如果不是帝王需要,很少有會面圣的機(jī)會,如今是陛下說有些事情需要方侍講一起在側(cè)旁聽,才把他從翰林院招來,與大臣們一起議事。 而方令賀則是長期在勤政殿的近臣,勤政殿往前有兩處矮矮的殿宇,就是他們這些經(jīng)常在宮中議事太晚直接休息的地方。因為帝后大婚,他放了幾日的假,這兩天才剛剛恢復(fù)了朝政,他每天都能在下鑰前出宮,這是帝后大婚后他第一次留到這么晚。 其他幾個人都不在蔻兒的眼中,她一眼就看見了父兄,眼圈又不由自主紅了,緊緊扒著屏風(fēng)縫隙透過點點視線去看不過幾天未見的父兄。 往日在風(fēng)家時,她幾個月不見父兄一次都沒有什么太多了想念,回到方家才知道,嫡親的親人到底是斬不斷的思念,是她的家她的歸巢之處。 父親與以往好似沒有不同,捻著長長的胡子聽著別人說話,眼中有些不以為然,又沒有說出,只自己不太滿意偏著頭;兄長在不斷點頭,然后等大臣說完后,他有不急不慢說著些什么,這時,方父好似很滿意,端著態(tài)度微微頷首。 離得太遠(yuǎn),蔻兒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是她僅僅是看見了父兄,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 宮女們搬來了一個杌子,蔻兒就坐在屏風(fēng)后,眼巴巴看著,等著。 時間漸漸晚了,蔻兒看幾眼父親看幾眼兄長,還要打量兩眼夫君,一開始還好,她心情激動,時間一長,她只能聽著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的嗡嗡聲,自己又不能動不能說話,漸漸就泛起了瞌睡。 她只微微瞇了瞇眼睛,睜開眼時,她已經(jīng)被人抱在懷里了。 “陛下?”她感受著這個暖暖的懷抱,睜開眼抬頭看著宣瑾昱的下巴。 “嗯?”宣瑾昱此時雙手環(huán)抱著蔻兒,穩(wěn)穩(wěn)的走在回中宮的路上,見蔻兒醒了,低下頭看著她,“醒了?” 她不過只瞇著了,這么時間過得這么快? 她一抬頭就是滿天繁星,夜中的果樹上蟬鳴嘶嘶,前頭六個提燈宮侍走路悄無聲息,身后抬著肩轎的宮侍們放慢了腳步,離說話的帝后稍微遠(yuǎn)了一點。 蔻兒靠在宣瑾昱的懷中,聽著他的脈搏心跳,以及結(jié)實有力的臂彎,突然往宣瑾昱身上靠了靠,貼近了兩分。 宣瑾昱腳步一滯,他不敢多想,只當(dāng)是蔻兒冷了,卻聽見懷里的蔻兒軟綿綿道:“我原諒你了?!?/br> 宣瑾昱嘴角一揚(yáng),低啞的聲音輕輕道:“那朕就多謝皇后體恤?!?/br> 蔻兒靠在宣瑾昱懷里,額頭頂著他的頸側(cè),突然說道:“你不是想吃我的口脂,你是想吃我。” 這句話是她剛剛在話本上看來的,感覺似乎很適合,就拿來說了。 宣瑾昱僵了僵,片刻后苦笑著:“怎么什么話都學(xué),不可以這樣?!?/br> “嗯?!鞭哼€是沒有反駁宣瑾昱,看起來很聽話。 走了幾步后,宣瑾昱才回答蔻兒的話:“你我夫妻,我會想要和你親昵些是人之常情,不過你年紀(jì)小,不能接受也是正常,我下次不會了。” 蔻兒側(cè)了側(cè)頭,從她的角度看不見宣瑾昱的眼,但是能看見他說話是上下滾動餓喉結(jié),她突然心中一癢,一本正經(jīng)道:“是啊,我還小,你不能對我這樣做的。” 果然不能接受啊…… 宣瑾昱有些失落,卻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頷首:“我記住了。” “但是嘛……”蔻兒小心舔了舔唇,目光直勾勾盯著宣瑾昱的喉結(jié),輕輕側(cè)了側(cè)唇,印了上去。只在瞬間就挪開了唇,留給宣瑾昱的喉結(jié)上的是一個微粉的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