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兒滿腦子雜念, 聽到這話反應(yīng)有些慢, 嗯了聲后，宣瑾昱已經(jīng)下了榻，朝偏殿而去了。

    她坐在原地舉著小手指發(fā)呆。指尖還沾有宣瑾昱唇中溫度, 依稀殘留著他舌尖游走過的酥麻，口脂已經(jīng)不見了, 微粉的指尖上只有被吮吸過的一絲紅印。

    她后知后覺，宣瑾昱對她做了什么樣的動作，忽然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惱涌現(xiàn)而出, 她臉頰有了種燒呼呼的感覺，只覺著耳朵都跟著發(fā)燙了。

    內(nèi)殿中點(diǎn)著三排的燭臺，照亮了整個內(nèi)殿，開啟的窗外吹進(jìn)來的風(fēng)讓燭焰晃動, 地上的影子不斷搖曳，垂著鈴鐺的珠簾也微微發(fā)出嚶琳窸窣。內(nèi)殿中服侍的女官宮女全部退在外殿。蔻兒從榻上下來，躋著鞋子在空曠無人的內(nèi)殿中小心翼翼走了幾步，靠著洞開的窗吹吹風(fēng)，打算冷靜冷靜。

    夏日的夜晚風(fēng)也帶著些柔和，燥熱了一日的空氣稍微清爽了些，席卷著庭院中的果香吹到人的身上，稍微帶來了一絲涼爽與舒適。蔻兒手撐著窗扉，看著廊下院中一排排八角玲瓏燈發(fā)出微弱的昏黃燈光，周邊圍了一圈蛾子撲騰，用手捂著微燙的耳朵愣神。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她與宣瑾昱已經(jīng)成婚了，不像是和玩伴一樣分享各種那般的隨意。她曾經(jīng)也是在話本中看見過的，成婚后的男女說起來口脂，都是上了嘴去嘬，可她看過就扔，用在自己身上就單純變成了口脂比較甜分享給宣瑾昱了。

    他卻不是真的想吃口脂的。

    蔻兒捂著耳朵的手下滑，捧著下頜無聲哀嚎。

    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情啊！

    女官聽見內(nèi)殿有動靜，站在門口掀了掀簾子看了眼，發(fā)現(xiàn)蔻兒穿著內(nèi)衫紗裙就站在窗邊吹風(fēng)，幾個人都進(jìn)來了。

    “夜里吹風(fēng)小心頭疼。”京香端來了一杯溫?zé)岬呐Ｈ檫f給窗邊的蔻兒，勸道，“皇后該注意些才是?！?/br>
    蔻兒喝了牛乳又在窗邊站了會兒，外頭庭院的燭火已經(jīng)一盞盞開始吹熄，她也犯了困，卻不見去洗漱的宣瑾昱回來。

    內(nèi)殿左側(cè)纏著金紗的紅漆柱后，是通往偏殿的門，蔻兒扭著頭看了那個垂著珠簾的側(cè)門兩眼，有些踟躕。

    要不要去問問他啊……

    蔻兒想了想，決定等他出來問一問才是。

    女官們服侍著蔻兒洗漱了出來，又熄了一半的燭燈，留下了足夠照明但是會偏暗一些的幾盞燈遠(yuǎn)遠(yuǎn)放在榻邊夠不著的地方，蔻兒盤腿坐在榻上想了想，讓女官給了她留下一盞鶴型燈放在了榻邊的腳凳上，其他的統(tǒng)統(tǒng)吹熄。

    “全部吹熄，一個不留么？”濃香有些遲疑。

    雖然蔻兒在方家時入了夜基本都是留著一兩盞燈，但是自從入了宮以來，她和宣瑾昱同榻而眠，垂著百子帳，內(nèi)殿也好外殿也好，幾乎都是留下了半數(shù)的燈，從來沒有全部熄滅過。

    蔻兒笑瞇瞇道：“嗯，全吹熄。”

    她打算好好盤問下宣瑾昱來著，不留燈才行，明晃晃照著，人哪里說得出來話。

    然后蔻兒想了想，道：“你們也全部出去，不用守夜了?！?/br>
    夜里的女官雖然都是下了值的，但是宮女們都在，內(nèi)殿留兩個，外殿留兩個，隨時準(zhǔn)備著聽候吩咐以防萬一。

    “皇后的意思是，外殿也不留人么？”濃香想了想道，“外殿有兩個矮榻，不如婢子守在外殿，主子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人也近一些。”

    外殿和內(nèi)殿之間隔著不只是一道門，中間還有兩道屏風(fēng)，因?yàn)閮?nèi)殿外殿都大，內(nèi)殿有什么動靜基本上外殿是聽不見的。

    蔻兒也覺著外殿就足夠了，讓濃香四人在外殿休息，如果有事，搖鈴傳喚即可。

    把人都安排了出去，又吹得只剩下榻邊一盞照明的燈，蔻兒盤腿坐在榻上，心里頭盤算著待會兒宣瑾昱回來之后要問他的話。

    她手里攥著口脂盒子，之前也算是喜愛，如今卻有些意興闌珊，只是在等人的時候手中不斷把玩著，用來分心。

    內(nèi)殿安靜了下來，庭院中偶爾傳來的蟲鳴倒顯得清晰了起來，蔻兒撐著頭耷拉著眼皮，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歪著身子，最終困意戰(zhàn)勝了一切，她眼睛一閉，一頭栽在枕頭上，睡了去。

    昏暗的燈光下，榻中蜷縮成一團(tuán)的少女素絹的紗裙內(nèi)衫外翻，及腰的墨發(fā)披開，灑落在胸前的青絲隨著她均勻的呼吸在胸膛一起一伏，一只手手腕上套著的碧玉手串還未摘，另一只手攥著的口脂盒掉在枕邊，手指微微蜷起，空空攥著。

    側(cè)殿珠簾終于在許久之后微微晃動了下，穿著一身青衫的宣瑾昱帶著一身水意，放緩了腳步而來。

    走到榻邊，看著上面睡著的嬌小的少女，忍不住彎下腰，用手指輕輕勾了勾她的下頜，細(xì)滑的肌膚柔軟而水嫩，仿佛是上好的暖玉般，觸手即滑。

    宣瑾昱怕打擾了蔻兒的睡眠，很快就收回了手指，摩挲著兩根手指，靜靜坐在榻邊看著她。

    睡夢中的蔻兒完全無所察覺，還在做著夢呢喃軟語著，宣瑾昱看了一會兒，確定她睡熟了，這才輕手輕腳把蔻兒手腕上的手串摘下來，和口脂盒子都放在一側(cè)，把被褥給蔻兒拉好，然后又看了看她，起身吹熄了腳凳上的鶴型燈的燭火。

    最后一點(diǎn)光線也全部消失，吞噬了坐在榻邊的身影，整個內(nèi)殿陷入一片漆黑與寂靜。

    蔻兒一覺睡得很好，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睜開眼的時候，女官們已經(jīng)到了殿中侯值了。

    她坐起身，發(fā)現(xiàn)好像有些不對。

    身側(cè)的枕頭與留出來的大半位置都是冰涼的，沒有睡過的痕跡。

    宣瑾昱昨夜沒有回來睡？

    花香濃香前來服侍蔻兒更衣，她問道：“陛下呢？”

    “回稟皇后，陛下昨兒勤政殿有政務(wù)要處理，入了夜又去了勤政殿，并未住在中宮?！睗庀慊貜?fù)道。

    大晚上的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要睡了怎么又跑去了勤政殿？蔻兒不解，梳洗穿戴整齊后，等了等也不見宣瑾昱來，只能自己獨(dú)自用膳。

    蔻兒自從嫁入宮中，在昭露殿時，宣瑾昱大多后一直陪著她，很少有見不到人的時候，可是今兒宣瑾昱就破了例，夜里沒有一塊兒睡，早上沒有過來，也就中午時派了黃門令帶來了一匣子蒸糕并濃湯，說是與他午膳一樣。

    蔻兒用了蒸糕并濃湯，估摸宣瑾昱只是臨時有事忙了起來，畢竟再一天就要開朝了，堆積了好幾天事情，作為帝王的他定然是繁忙了。

    既然宣瑾昱不在，蔻兒只能給自己找樂子，她讓花香從書柜箱子中翻出來了幾十本的話本兒，自己先一本本對了下名字，確認(rèn)了一大堆出來，然后避開了女官，說是要和宮女做游戲，請了女官出去外殿吃茶，她則在內(nèi)殿中吩咐著四個宮女：“這些話本兒里有些橋段是和口脂有關(guān)的，有些橋段是和親嘴兒有關(guān)的，你們統(tǒng)統(tǒng)找出來，翻好頁給我?！?/br>
    四個宮女面色復(fù)雜，盯著地上一攤繪畫者粗糙人像的藍(lán)封皮的書籍有些懵，從暗衛(wèi)時期到作為皇后宮女，從來沒有想過，她們還會有去翻看話本兒的時候。

    特別是皇后的吩咐，專門找指定的橋段，這豈不是說，要把書大概的看過去一遍么？

    蔻兒用襻膊束起了袖子，指了晚香來給她研墨，自己鋪了紙坐在案幾邊，捏著筆吸飽了墨水，催促著其他三個：“快些啊?！?/br>
    面面相覷的濃香三人只能認(rèn)命地彎下腰撿起地上堆散的書，開始一頁頁的翻。

    三個人一起來到底要快一些，濃香一目十行，很快就把一本書翻開遞到了蔻兒手邊，蔻兒掃了兩眼，確定了內(nèi)容，吸了墨的筆開始在平鋪的紙上摘錄。

    內(nèi)殿中有幾個小宮女每隔一段時間會來給皇后添茶送點(diǎn)心瓜果，每每進(jìn)來都看見皇后和四個大宮女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敢打擾，出去后給外殿的女官比手畫腳說著：“皇后在摘錄書籍，大約是要修訂成冊?！?/br>
    此時女史也在，她對蔻兒的印象就是一個雖然年幼但是方方面面且過得去的新后，入宮除了賜死了一個最低位份的采女外，別無問題。如今一看，皇后是個飽讀詩書，腹有經(jīng)綸的女子，更是滿意，在外殿拿了紙筆當(dāng)即記錄了一筆，寫下方皇后德才兼?zhèn)?，善詩書，為修訂詩書廢寢忘食。

    內(nèi)殿還在不斷翻看著艷詞話本兒的蔻兒完全不知道她已經(jīng)成了女史筆下才學(xué)無雙的皇后，她還在不斷摘抄著里頭的橋段，只是抄起來慢，她索性給了京香花香一人一份紙筆，一起來抄。

    蔻兒她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初初抄完，隨手一整理，就有三十多頁的內(nèi)容，幾個人換著抄都抄的手酸。

    把散頁晾干后全部放在枕頭下面，蔻兒趴在上面喚了個小宮女來給她按揉胳膊腿兒，等身體舒服些了，問道：“什么時辰了，陛下可回來了？”

    “回稟皇后，申時了，陛下還在勤政殿，并未回來。”晚香回道。

    還未回來啊……

    蔻兒趴在枕頭上，忍不住想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勤政殿的宣瑾昱心神不寧，不斷扭頭去問黃門令：“幾時了，皇后處如何了？”

    幾個小黃門一直在勤政殿和昭露殿來回跑著，從昭露殿宮中的宮女口中得到些訊息，再回來給黃門令說，黃門令才能每次在陛下問話時不急不慌道：“回稟陛下，皇后抄了些書，用了兩塊糕點(diǎn)，此刻正在陪安華公主蕩秋千?！?/br>
    “阿饞去陪她了啊……”宣瑾昱心里稍微松了口氣。他心里頭有些許的別扭，昨兒夜里還敢趁著蔻兒沒有反應(yīng)過來碰碰她，此刻估計(jì)他家聰明的小皇后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若是他與蔻兒面對面了，只怕有些尷尬。

    昨兒怎么就鬼迷了心竅呢？

    宣瑾昱有些惆悵不知如何去化解，卻一點(diǎn)也不后悔從他家小皇后手中討賞。

    他吩咐道：“派人看牢了，別讓皇后和公主摔著?！?/br>
    黃門令口稱是。

    宣瑾昱這才能繼續(xù)回過頭來處理手上的事。

    昭露殿中，蔻兒換了一身輕薄便利的裙衫，和阿饞一人一個綁花藤的秋千，兩人一前一后蕩著玩，蔻兒大膽想蕩得大些，又怕阿饞跟著她，阿饞年紀(jì)小怕她抓不住摔著，就只能小弧度的來回玩耍。

    “皇兄怎么不見？”阿饞來了昭露殿找自己哥哥嫂嫂玩，只見著蔻兒未見著宣瑾昱，也沒有在意，就和蔻兒一起玩耍，玩了片刻后，她突然想起來，問道，“我之前來玩，皇兄不是一直在的么？”

    提起這個，旁邊的蔻兒也很是茫然：“好像勤政殿忙，他昨天就不在這兒了?！?/br>
    “昨天？”阿饞立即激動了，扭著頭快速問蔻兒，“哥哥他是不是被后宮那幾個御女給勾搭走了？”

    御女？

    蔻兒從來未曾把后宮那幾個御女放在眼里，對她而言就是后宮的幾個擺件，遲早要清算出去的，十分淡定：“不會的，陛下他罷朝了幾天事情多罷了?！?/br>
    她對于宣瑾昱在那幾個御女的事情上還是很看得清。先不用說他們不過新婚，就是沒有成婚，那幾個御女在后宮也放了五年了，如果他有意，早就受用了，不至于把整個后宮變成冷宮。

    阿饞還是不太放心，從秋千上跳下來，拍拍胸脯道：“嫂嫂，我去給你打探打探！阿嬤之前說過，男人成婚前和成婚后會變一個人，我們要從根源解決問題！”

    太陽正曬，姑嫂倆在搭了棚的秋千下玩都已經(jīng)一身汗了，蔻兒哪里能讓阿饞再頂著太陽去跑，好生勸住了。

    晚膳時，是阿饞陪著蔻兒一起吃的。

    蔻兒有些食不下咽，扭頭問了宮女好幾次：“陛下呢，他還沒有回來么？”

    “回稟皇后，勤政殿傳來消息，說是陛下正在和戶部尚書議事，未得空?！本┫慊卮鸬?。

    “哦?！鞭阂е曜宇^，心里頭不是滋味。

    一頓晚膳蔻兒也沒有吃幾口，與阿饞又玩了會兒，趁著天黑之前把阿饞送了回去。蔻兒跑去殿外左右望了望，最后嘟著嘴回了內(nèi)殿。

    洗漱后，蔻兒在榻邊點(diǎn)了三盞燈，把之前抄錄出來的幾十頁的橋段一張張翻開，著重在看話本兒里的男男女女是怎么吃口脂的。

    艷詞話本兒，里頭有許多粉色的描寫，只是不算太裸露，一首詞將將能把一些橋段打發(fā)了去。蔻兒看了許多，嘆為觀止。

    以往她看本兒都是看熱鬧，里頭男男女女的情事大多一掃而過，著重在里頭的故事和所描繪出來的各種背景下的東西，卻不料被她忽視了的男女情愛之事，居然如此的豐盛！

    蔻兒手中捏著的紙上抄錄的是一個年輕書生和農(nóng)家小娘子在雨夜橋下相會，嘬了嘴揉在一起；下一張是廊中碰面，商家小娘子用手指抹了自己唇上的口脂喂給了她未婚夫……

    蔻兒眼睛都瞪大了。

    她之前，都忽視了些什么啊。

    成婚前和成婚后，能看見的東西都不一樣了。蔻兒埋頭苦思冥想，拼拼湊湊了些，終于知道了要怎么應(yīng)對宣瑾昱才好。

    如果是她的話，她才不會把自己唇上的抹給宣瑾昱，她要直接給宣瑾昱抹一圈，然后自己去吃才好呢。

    蔻兒抱著這個念頭，迷迷糊糊睡了。

    宣瑾昱披著重露回來，讓殿中兩個值夜的宮女退去了外殿，他獨(dú)自換了衣服洗漱，提著一盞手燈擱在榻前，榻中的蔻兒睡得翻身，十分香甜。

    他鉆了進(jìn)去撒了帳，遮去了外頭的微弱光線，小心翼翼伸出胳膊碰觸了下蔻兒，早已經(jīng)習(xí)慣抱著他胳膊的蔻兒很自覺就翻過來，緊緊貼著他。

    宣瑾昱又等了等，慢慢側(cè)過了身，小心翼翼把蔻兒摟緊了自己懷中，昨兒一夜未合眼，直到此刻懷中摟著人了，他才閉上眼，伴著蔻兒的呼吸入眠。

    清晨天不亮，宣瑾昱就悄悄起身，團(tuán)了自己的衣服塞給了蔻兒懷中，頂著魚肚白的天色回了勤政殿。

    蔻兒起身時都懵了，身邊明明有人睡過的痕跡就是見不到人，這是欺負(fù)她么？

    接下來兩天更過分，蔻兒時時刻刻都撐著精神等宣瑾昱，卻每次都是在人家懷里睡一夜，連個衣角都沒有摸到，氣得她都嘟起了腮幫子。

    看樣子在昭露殿是逮不到人的，蔻兒在宮女們的服侍下?lián)Q了一身衣衫，梳起了頭，簪著代表身份的十二釵頭，雄赳赳氣昂昂出了殿外，上了肩轎，大手一揮擲地有聲：“去勤政殿！”

    她就不信逮不到他！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