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您也說了,往年沒有中宮?!毙盘貏e理直氣壯,“朕已經(jīng)有中宮了,為何還要他人插手?” 方父只恨自己一時多嘴。 宣瑾昱含笑道:“岳父,中宮不在,后宮到底有些不好安排的地方。朕覺著,皇后還是早日入宮為好?!?/br> “回稟陛下,”方父把宣瑾昱口中岳父兩個字直接無視,拱手道,“家中小女不過十四,尚未及笄,此時談婚,為時尚早?!?/br> 雖然也有不少沒有及笄就出嫁了的女子,但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還沒有在身旁陪伴多久,就被抬去了夫家,日后再見,也是君臣之別。 “岳父的意思小婿明白,”宣瑾昱看起來特別好商量的樣子,“只是朕盤算過了,皇后也已經(jīng)十四,不算是小,正是適婚的年齡。此時出嫁,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br> 方父還是堅決地?fù)u頭:“稟陛下,小女剛剛收到立后旨意,她之前一直都沒有被教過這些,臣以為,還是該留些日子,讓小女多學(xué)些規(guī)矩的好。” “不需要?!毙乓豢诨亟^,“在宮中,她是主母,只有別人依照她的意思辦事,哪里需要她去學(xué)規(guī)矩配合別人?” 方父聽到這話,重新打量了一眼效力了五年之久的陛下,這話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算是一個表態(tài)。起碼對于方父來說,這句話聽著,他心里頭是舒服的。 “陛下寬厚,臣卻不能縱容小女?!狈礁傅溃八降啄昙o(jì)小,還有的要學(xué)的?!?/br> “岳父大人這是信不過小婿了?”宣瑾昱看著方父,十分真誠道,“皇后入宮后與朕夫妻一體,朕癡長皇后幾歲,總該教的她罷?” 方父遲疑了下,轉(zhuǎn)而道:“陛下厚愛,臣十分感激。只是臣也與太史令聊起過。聽聞最近的吉日也在明年冬季。本來臣以為,后年的日子更好,既然陛下都這樣說了,那臣也愿意在明年冬季,送小女入宮?!?/br> “岳父大人和小婿得到的日子怎么不一樣呢?”宣瑾昱慢吞吞從懷里掏出來三張紅封,從里頭拿出三張寫著吉日的紙條,展開來給方父看,“岳父,您看,這不是說,今年冬里有兩個好日子,開春有一個好日子么?” 宣瑾昱的語氣要多真誠有多真誠??煞礁敢宦犨@話,腦子都?xì)饷闪?,瞪大了眼睛看,上頭的字跡的確是他老友太史令的,而且上頭還有簽章。 方父視線劃過帶著一臉無辜表情的宣瑾昱,忍氣吞聲:“這個臣就不知了?!?/br> 宣瑾昱認(rèn)真看著上頭的吉日,問著方父:“岳父大人,您看臘月十二這個日子如何,朕覺著倒是挺好,正在年內(nèi),迎新后入宮,普天同慶,大喜大喜!” 方父躊躇了下,忍著痛說:“……臣以為,明年秋分時,也有個好日子,陛下不妨看看?” 宣瑾昱想了想:“岳父,這個日子不太妥,以朕說,最遲的話開春,日子就不錯。” “開春不好,開春不好!”方父拼命勸阻著宣瑾昱,“剛剛開春,正是繁忙之際,小女年幼,一入宮就要接手大批的宮物,怕是不妥!臣覺著,立夏時最好!” “立夏啊……”宣瑾昱沉吟了聲,看著忐忑不安的方父,微微一笑,“岳父都這樣說了,小婿自然要同意的。既然如此,那么立后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立夏?!?/br> 定下來了……方父心里頭一空,眼睛有些酸。 君臣二人拉鋸扯鋸的爭論了立后的日子半天,終于拍板了,方父坐在那兒情緒低落,垂著眉眼看起來十分可憐。宣瑾昱想了想,低聲吩咐了黃門令一句,然后對方父說:“小婿聽聞岳母大人喜愛書籍字畫,岳父大人亦是如此,小婿想著總要給岳父岳母大人備禮,別的朕想岳父岳母不缺,但是有些古籍書畫,大約是朕唯一能辦到的了?!?/br> 說話間,方父慢慢瞪大眼,他啞然失聲,黃門令帶著兩個宮侍抬了一個箱子出來,宣瑾昱抬手拱了一拱:“這是小婿的一點心意,還請岳父看在岳母的面上,不要推辭?!?/br> 箱子是打開了,最上面就放著多年前方母心心念念的一本游記。方父眼睛直勾勾看著書,百感交集。 如果這箱子書在一刻前抬出來,他都不會收。但是現(xiàn)在,嫁期已經(jīng)談定了,這些書就只是作為女婿給岳父岳母的禮物,他也沒有別的話說了。 都是他妻子喜愛的書類型啊…… 方父看著宣瑾昱,半響,長長一嘆,起身而跪,鄭重其事道:“臣,代亡妻多謝陛下。” 宣瑾昱還未去扶,就聽見方父有一句話:“……小女蔻娘,雖然小有頑劣,但請陛下萬萬擔(dān)待,如有不喜,千萬放小女出宮,臣愿養(yǎng)小女一輩子,也不愿小女蹉跎一生?!?/br> 宣瑾昱收起了臉上的微笑,起身鄭重其事回了一禮:“小婿自當(dāng)銘記于心。此生不負(fù)蔻娘?!?/br> 勤政殿中不過一兩個時辰,方父整個人心態(tài)都變了兩三次,最后他披著斗篷被黃門令送出宮時,身后還帶著兩個箱子。 一個大箱子是做女婿的宣瑾昱給他和亡妻準(zhǔn)備的,還有一個不大的小箱子,宣瑾昱在他走時,順手遞給了他,含著笑說,是給蔻兒帶的。 方父只當(dāng)也是雜學(xué)游記,給女兒也帶了去。 他到了宜明苑時,蔻兒正巧在睡,方父踱了踱步,放下了箱子,悄悄離去。 等蔻兒睡了半個時辰起來,才知道父親來過。 濃香把方父放下的箱子拿了過來,說:“姑娘,老爺給您送來的箱子?!?/br> 父親給她送的? 蔻兒坐起了身,裹著被子抬手打開箱子的扣鎖,滿心以為父親大約給她的都是些雜學(xué)游記,她輕松的視線落在最上面第一本書的封皮時,整個人都僵硬了。 《艷色桃園記》。 話本兒?艷情話本兒? 她爹給她送了一箱子艷情話本兒? 她暴露了? 蔻兒一頭砸在箱子里的話本兒上,無比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方母[微笑]:我看這年輕人挺好。 方父[傻呵呵]:你覺著好就行!這個女婿定了! 第三十九章 人固有一死, 端看死在什么上頭。 蔻兒覺著,她不想死在有關(guān)艷本兒的事上。日后沒臉去見娘。 本意想要貓冬的蔻兒眼神復(fù)雜盯著放在書架上的箱子, 深吸一口氣, 以壯士斷腕的氣勢裹了厚厚一層斗篷,濃香撐著傘給她擋雪, 她踩著木屐, 咯吱咯吱走在薄薄一層積雪上走向父親的院子。 這兩天溫度又降了降,下起了雪, 外頭許多工作都停了停,像是方父所在的翰林院, 基本上閑職都放回了家, 等天氣好些了才去。 方父在院子里烤著暖爐, 對照著一本書正在一筆一劃摘錄著,厚厚的兩層棉簾子被丫頭打起,蔻兒站在門口抖了抖雪, 脫了斗篷上前來施了一禮道:“女兒請父親安?!?/br> “蔻兒來了?”方父抬頭看了眼女兒,不冷不熱道, “旁邊坐著驅(qū)驅(qū)寒。” 暖爐燒得很燙,屋子里的溫度也高,蔻兒坐在暖爐旁抱著丫頭遞來的茶小口小口抿著, 伸著脖子看父親在旁邊寫著什么,沒有出聲打擾。 過了片刻,方父動作自然的收撿了書籍等物,看向自己女兒:“冒雪而來, 可是有事?” “并無什么事,就是來陪父親說說話。”蔻兒含笑道,“不想父親在忙?!?/br> “不過摘錄些東西,不算忙。”方父想了想,道,“蔻兒,為父前兩日,被陛下傳召進(jìn)宮了一趟,提起了大婚日子?!?/br> 蔻兒一愣,暗覺不妙:“……日子在什么時候?” 方父一臉黯淡:“明年初夏?!?/br> 明年初夏,距離現(xiàn)在不過半年的光景。若是說起來,不算趕,就是好巧不巧,正好在她及笄前幾個月。 蔻兒遲疑了下:“不能往后推推么?” 她是想在家中多待些日子的,之前還沒有感覺,這日子一定下來,突然就有些惶恐了。 “為父覺著,這個日子也算不錯?!狈礁竿耆珱]有在新帝面前爭奪日子的樣子,淡淡道,“初夏里不冷不熱,你不受罪?!?/br> 這個日子看起來父親很滿意?沒有任何異議的樣子。蔻兒打量著父親,慢慢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這個日子罷?!?/br> 反正早嫁晚嫁還不得嫁,長痛不如短痛,利利索索的一刀下去就好。 蔻兒看得很開,扭頭就把心里的惶恐一巴掌拍沒了。 方父捻著胡子,眼神凝重:“為父觀陛下此人,也許是靠得住的良人,只要我兒與陛下好好相處,大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br> “女兒知道?!鞭喊咽址旁谂癄t上一層厚厚的瓷面上,感受著手心暖暖的溫度,她嘴角微微勾了勾,“陛下此人,女兒信得過。” 目前而言,宣瑾昱處處都讓她覺著沒有問題,所以她愿意嫁。如果日后有了問題,那也是日后的事,與當(dāng)下無關(guān)。 她就圖個當(dāng)下吧! 女兒對陛下有些信任,這是好事,但是方父總有些不是滋味,板著臉道:“他到底是君,你不可太過信任,總要給自己留些余地!” 蔻兒扭頭笑瞇瞇對父親說:“父親放心,女兒省得?!?/br> 方父看著自己女兒一臉的笑意,總覺著有些生氣,偏過頭去:“還有沒有事了?” 這就是要趕人了。 蔻兒想了想,還是鼓足了勇氣,假裝輕描淡寫地說道:“女兒還沒有謝謝父親帶來了一箱子的書,都是女兒素日里喜歡的,冬日里可有了打發(fā)時間的了?!?/br> 她心如擂鼓,面變不顯,手攥的緊緊的,掌心有些冒汗。 這句話說來,如果是父親給她置辦過來的書,就是明晃晃的認(rèn)罪,但是如果不是父親的話,也算是沒有直白認(rèn)罪,有了婉轉(zhuǎn)的余地。 “書?”方父這才想起來,隨口道,“是陛下給你送來的。” 蔻兒心一下子就落到實處,整個人松了一口氣,笑眼彎彎:“陛下還真是個好人?。 ?/br> 好人??!居然把這種危險的書讓她父親送回來!??! 表面笑著的蔻兒心里頭已經(jīng)想要拿個小錘子砸人了。 方父仿佛被提醒了一樣,問:“陛下給你送的什么書,如果有好看的,給為父送過來看看?!?/br> 蔻兒心一提,若無其事道:“哦,陛下送來了些雜書,還有些打發(fā)時間看的,女兒看了看,沒有父親日??吹臅??!?/br> “那就算了?!狈礁敢簿褪请S口一提,不打算和女兒搶書看。 方父突然想起來,對蔻兒又說道:“日子既然已經(jīng)定了,你出了冬也別瞎跑,在家里老實待著,以免橫生枝節(jié)?!?/br> 這點蔻兒也懂,她反正好養(yǎng)活,只要有書,就能老老實實在房間里待著,等了開春,再侍養(yǎng)侍養(yǎng)花,日子也能打發(fā)。出去……還指不定遇上什么麻煩事兒呢! 她老老實實點頭:“女兒明白了?!?/br> 既然父女倆都想到了一處兒去,那她就能正大光明的關(guān)了宜明苑好好兒貓冬了。 想的的確很好,可是過了沒些日子,從京郊外頭來了一個四十余歲的婦人,敲響了方家的后門,送來了一張花箋,指明是給方令蔻的。 如今的蔻兒是板上釘釘?shù)幕屎?,她雖然還在閨中,以花香濃香為首的暗衛(wèi),還有些明里暗里的侍女小廝,基本都是宮里頭出來的,宜明苑的下人幾乎翻了個倍,任何和蔻兒有關(guān)的事情都是細(xì)致妥帖,絕對不留任何問題。 這份花箋經(jīng)了幾道手,最終送進(jìn)了蔻兒房間。 她彼時還趴在榻上裹著被子在看一本畫冊,里頭畫著不少民間流傳的俊俏書生啊貌美少女的風(fēng)流韻事,寥寥幾筆神韻具在,她一邊看畫,一邊兒學(xué)著,旁邊扔了不少沾著墨的廢紙,都是她學(xué)畫的廢棄品。 花箋是濃香送進(jìn)來的,這位暗衛(wèi)侍女臉上帶著一份古怪,走到蔻兒身邊后伏了伏身,把花箋遞了出去,說道:“稟姑娘,外頭有人送來一份花箋,說是……故人相邀?!?/br> 故人相邀? 蔻兒第一反應(yīng)是多年未見的舊友,愣了愣卻突然想起來,當(dāng)初在襄城時,她仿佛未給舊友提起過自己的身份吧,舊友或許能找到襄城小名山去,但是找不到風(fēng)家,找不到京中方家來。 既然不是舊友,還會有誰?西姜的好友,還是襄城的玩伴? 蔻兒接過花箋,嗅到了上面一絲木質(zhì)的香氣,隱約有些熟悉。 她拆開來一看,幾行字不多,卻讓她看得瞠目結(jié)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