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陽西斜時，阿泰終于回來了。

    偉岸的身軀逆光站在壩頭上，屹立如一座小山。瞧著她，招了招手。

    嚴(yán)錦起身告辭，向四奶奶說：“多謝您啦。我回家了。”

    四奶奶語氣有點可憐地說：“常來哦。”

    “好。四奶奶也去我家玩。早點吃了餃子休息吧。”

    她提起籃子，上了壩頭。

    四奶奶站在樹下，望著她走到男人跟前，把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害羞地一笑。他伸出大手，撫住她的后腦勺。

    然后，夫妻倆牽著手走了。

    四奶奶的眼淚滾了下來。

    一路從村上徜徉而過，到家時，天已黑了。

    嚴(yán)錦先到東屋，看了一眼糧食。確認(rèn)原樣完好，才進廚房煮開水，準(zhǔn)備下餃子吃——都是在四奶奶家提前包好的。

    燒火時，阿泰無所事事走了過來，從兜里掏出一把野棗兒給她。

    他以悠閑的姿態(tài)單腿跪著，依然比她高出不少。

    凝定的目光沉靜如水。

    嚴(yán)錦捏了一顆放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液滲到味蕾間，有著驚人的美味?！罢婧贸?！你也嘗嘗?！?/br>
    她捏一顆，想放他嘴里。阿泰避開了，卻把頭湊近了些，帶著一點克制親住了她的唇。

    嚴(yán)錦沒有動。兩秒后，配合地張開了嘴。

    火光在灶膛里跳躍，照耀著初吻中的兩個人。玉米稈子發(fā)出“嗶卜嗶卜”的聲音。彼此交融的呼吸里，溫暖的心意在靜靜綻放著。

    分開時，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低聲說：“我今晚想要。”

    態(tài)度依然是冷靜的。目光直直望進她的瞳眸深處。好像有點抱歉，又好像志在必得。

    嚴(yán)錦感覺心里都化開了……

    一夜溫馨纏綿，恩深意重，自不必贅述……

    至于糧食的事，自然又無功而返了。

    只是嚴(yán)錦已知道，答案就藏在某個秘道里，不日會被破案的縣官老爺揭示，她的心里也就不再梗得慌了。

    凌晨，天還未亮，兩人已經(jīng)醒了，懶在被窩兒里說話。

    阿泰告訴她，村里徹底沒了轍，打算請神問卜。

    “請四奶奶嗎？”

    “請外頭的?！?/br>
    “哥，你信這種事嗎？”她從他胸膛上抬起腦袋。

    他望著她如花似玉的臉，“不信?！?/br>
    “你對糧食這事兒究竟怎么看的，心里有數(shù)嗎？”

    阿泰沉默著，片刻后才低沉地說：“我的眼睛在夜里能看七八里遠(yuǎn)，耳力能聽到十里外。但是對偷糧食的家伙毫無所覺。這不是簡單的毛賊，也不是簡單的陰謀?！?/br>
    說起他的能力，嚴(yán)錦的興趣立刻發(fā)生了轉(zhuǎn)移，往上趴了趴，問道，“你除了這些，還會控制溫度，還能跟動物交流！是嗎？”

    他垂下眼皮，“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又補充道，“還有力量。我的力量很大，總有用不光的力氣，現(xiàn)在……更是如此了。”

    嚴(yán)錦怔怔的，簡直入了迷，良久又輕聲問，“你還……識字呢，是吧？”

    語氣好像他了不起得要上天了。

    “嗯？說什么笑話！”他故意用粗野的口吻回答，“你男人可是沒上過私塾的鄉(xiāng)野村夫，哪來的本事認(rèn)字。果然嫌老子粗鄙，巴望嫁個文質(zhì)彬彬的書生吧？”

    “胡說，書生都是流氓！我不稀罕！”

    阿泰扯了扯嘴角，把她拖上一點，用粗糙的手輕撫她的背。慢慢閉了眼，深吸了一口氣。

    略一沉默后，他聲音低沉地說：“我只念過一本書，是一位僧人所贈?！?/br>
    “經(jīng)書？”

    “嗯，大佛頂首楞嚴(yán)經(jīng)。”

    “哇……”嚴(yán)錦不明覺厲地靜默了一會兒，“我知道楞嚴(yán)經(jīng)。也看過，但是不太看得懂。好像是佛祖開示阿難心在何處，從破魔始，自破魔終。里面關(guān)于世界本源的辯論滴水不漏，特別燒腦子?！?/br>
    阿泰注視著她。

    嚴(yán)錦好奇道：“你怎么會念下來的，也是僧人教你的嗎？”

    他微微撇了下嘴角，“沒有。就是把經(jīng)書給了我。最初時我一字也不識，但就愛拿出來翻翻，哪怕捧在手里也覺著好。據(jù)說書中講的是宇宙真相，每每捧著心就會靜下來，呆子似的看上半天，兩年過去，就從頭到尾一筆一畫記在了腦子里！”

    嚴(yán)錦著了迷。

    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壯漢手捧經(jīng)書的樣子，明明什么也看不懂，仍癡癡地盯著瞧——忽然之間，她被一種詩意攫住了。

    “你就像賞畫一樣，每天拿出來看嗎？”

    “嗯。”他眨了眨眼說。

    “后來呢，現(xiàn)在咋不見你看了？”

    他的手在她如小貓似的脊背上撫摸過去，頓了一會才說：“后來有一天，受那位僧人所邀，我進廟參加浴佛共修，期間遇上幾個修楞嚴(yán)法門的僧人，聽他們念了一遍，忽然一通百通，全會了。那些字在腦子里活了起來。”

    “咦，真神奇！這也算一種大悟嗎？”嚴(yán)錦驚奇之色溢于言表。

    “大悟么……”他故弄玄虛地沉吟著，“確實。那時候，我悟到自己該找個女人?！?/br>
    嚴(yán)錦笑出了聲，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別這樣說，在談經(jīng)書呢，說這種話豈不褻瀆?！?/br>
    她歪了歪腦袋，沉吟道：“也是奇了，阿難因受摩登伽女引誘，得佛開示。你也算研習(xí)兩年佛經(jīng)，卻主動跳進溫柔鄉(xiāng)。你沒聽說過，美人鄉(xiāng)英雄冢么？”

    阿泰說：“我先和你做五百世夫妻?！?/br>
    他彎了彎眼睛，忽然張嘴咬住了她的手指。逗孩子一樣，用牙齒叼著不肯放了……

    兩人鬧到天亮，才披衣起了床。

    他做木工活兒，她打理蔬菜地。

    ——因為靈氣“灌頂”的緣故，蘿卜葉子一夜間長得很肥了，在白霜下舒展著，碧綠喜人。

    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

    早飯后傳來消息，又有五家的糧食丟了。

    村里的人心恐慌到了極點。

    議事堂前擠滿了人。

    里長連夜派人去請了“神爺”，一大早已經(jīng)到了，道衣加身，擺開陣勢，準(zhǔn)備扶乩請山神。

    蘭芳大姐特地繞到東面來，通知嚴(yán)錦去看。

    “聽說那人挺靈。十年前的事兒就是他降的神?！?/br>
    “十年前的事？”

    “山獸吃人嘛。他讓送的童男童女。”

    嚴(yán)錦的臉色發(fā)了白?！拔也蝗チ耍謬樔说??！?/br>
    “沒出息。真不去啊？好玩呢！”

    “真不去。”

    蘭芳拍拍屁股下了坡，“你不去我去。”

    嚴(yán)錦靠在門堂邊發(fā)起了呆。

    想起十年前殘忍的事，感覺大地深處泛起了不詳?shù)年庼?。一股輕霧似的寒意從腳底往上爬升，圍住了她的心臟。

    這片土地有多美麗，就有多野蠻吶！

    阿泰停住鋸木的動作。

    見她被魘住了似的發(fā)著呆，便放下鋸子走了過來。

    “錦娘，你在憂懼?！彼么蟮匕銣喓竦纳ひ粽f。

    這是嚴(yán)錦頭一回聽他喚自己的名字，仿佛被驅(qū)了邪，心中陰霾盡散。

    她伸手抹一把臉，嘟囔道，“哥，你說扶乩的不會讓村里獻美女給山神吧……我會不會被瞄上？”

    阿泰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胸腔里深深地“嗚”了一聲，詠嘆道：“女人吶，女人……”

    嚴(yán)錦頓時羞了，對著他胸膛上捶了一下。

    夫妻倆正溫情蜜意時，坡下來了一對不速之客：

    兩個鮮衣靚色的男女笑盈盈走了上來。

    女子穿煙紫色襦裙，膚光勝雪，神態(tài)明媚——正是昨日才見過的李燕妮。

    男人一身飄逸藍衫，手里拿了一把風(fēng)sao的折扇。五官精致，氣度堪稱華美?！爸苄郑〉芙瓎⒉徽堊詠?，冒昧之處還望恕罪?！?/br>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說“五百世夫妻”：暗指阿難和摩登伽女之前有過五百世的姻緣。

    捉蟲

    第11章 溫潤

    阿泰的眼里恢復(fù)了一貫的荒冷，緩慢轉(zhuǎn)過身去。

    “莊子上的江員外吧？”他語帶諷刺地說。

    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歡迎。

    江啟溫潤一笑，“正是區(qū)區(qū)在下?！闭f罷，深深一揖，謙卑至極的見了個禮。

    阿泰蹴身讓開，齜牙不滿道：“有何事速速道來，寒舍鄙陋，就不請江員外屈尊落足了。”

    “哪里，哪里?！苯瓎⒑孟癖豢淞怂频?，滿面春風(fēng)地說。溫和打了個“哈哈”，看向了身旁的李燕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