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謂今日來此，倒是做了一番心里功夫。不管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他總歸是孟階的繼父。平常避著點(diǎn)就避著點(diǎn)吧?？山袢彰想A就要前往濟(jì)南府參加秋闈，他一個(gè)做繼父的，臨行前不去看看那真是太說不過去了。

    孟階收回氣息，將長劍收回劍鞘，才出聲道，“出來吧?！?/br>
    羅謂一愣。他已經(jīng)把腳步放到最輕了，孟階竟還能聽到。他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從柱廊后面出來。背著手，臉上一片嚴(yán)肅。

    孟階神色淡淡，看了羅謂一眼，走上前去抱拳行禮，“羅大人?！?/br>
    羅謂擺了擺手，清了清嗓子才道，“你這功夫練得是愈發(fā)嫻熟了?！?/br>
    孟階沉默了一下，說道，“每日練習(xí)，自然諳熟?！?/br>
    羅謂看著溫和平穩(wěn)的孟階，不由得又在心中贊賞一番，話語卻依舊嚴(yán)肅，“我看你平常很是用功，這一次秋闈，可有把握？”

    見孟階點(diǎn)頭，羅謂又道，“你放心吧，你去濟(jì)南的這幾天，我會(huì)將你母親照顧好的?！痹S多關(guān)心的話堵到嗓子眼硬是說不出來，羅謂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卻也是牛頭不對馬嘴。

    孟階看了羅謂一眼，恭敬的行了一禮，“那就多謝羅大人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在濟(jì)南府五六天改成了十多天。

    第十四章

    宋琬早晨起來后就去了宋老夫人那里。宋老夫人正在堂屋里給菩薩上香，宋琬進(jìn)去也拜了三拜。

    不一會(huì)，宋珩和宋瑤也來了。宋瑤穿一件水紅色團(tuán)蝶百花鳳尾裙，流彩如意褙子，桃心髻上簪著兩支銀鍍金穿珠寶蝴蝶簪，精致打扮的面龐上紅潤潤的。

    宋琬看了一眼淡淡笑了。宋老夫人見人都來齊了，才讓廚房傳菜進(jìn)來。早膳一應(yīng)豐盛，豆腐皮的包子、松仁粽、蓮子粽、雞油卷兒、山藥糕，碧梗粥、建蓮紅棗湯、酸筍雞皮湯，比平日多了一碗丹桂飄香。是給宋珩吃的，圖個(gè)吉利。

    宋琬盛了小半碗建蓮紅棗湯，剛夾了一塊山藥糕，就見小丫鬟翠果打著軟簾進(jìn)來道，“羅夫人帶著階公子過來了。”

    宋琬一愣，手一抖山藥糕落在了紅棗湯里。她昨天好像聽宋老夫人提了一嘴，說孟階秋闈也跟著住在宋演家里。她當(dāng)時(shí)只想著宋瑤的事，并沒放有在心上?，F(xiàn)在一想，倒是好極了。她正愁怎么給孟階套近乎呢。

    兩三個(gè)小丫鬟打著軟簾，唐云芝和孟階一前一后的走了進(jìn)來。宋老夫人又令綠荷備了兩雙碗筷，笑呵呵的同唐云芝道，“你們來的正巧，快坐下來吃點(diǎn)?！?/br>
    小丫鬟忙搬了兩個(gè)梅花凳過來，唐云芝擺著手道，“我和階兒在家都吃過了，你們快吃吧?！?/br>
    宋老夫人又道，“既然你吃過了，我就不逼著你坐了，但有一樣?xùn)|西，階兒必須得吃?！闭f著又扭頭吩咐金縷給孟階盛一碗丹桂飄香。

    丹桂飄香其實(shí)就是桂花粥，用桂花鹵、栗子、糯米、冰糖熬制而成。

    孟階不好推辭，只好接了過來。桂花粥上面又澆了一層桂花蜜，看上去甜膩膩的，還帶著一股清香。

    宋老夫人笑著和唐云芝說，“桂花粥上面澆的桂花蜜是琬兒親手做的，我吃著不錯(cuò)，你要不要嘗嘗？”

    唐云芝笑道，“昨兒琬小姐給我送了一小罐，今兒早上嘗過了，口感極佳?！闭f著朝宋琬笑了笑，稱贊道，“琬小姐乖巧又懂事，將來若是誰娶了她，那才是有福氣呢?！?/br>
    聞言宋琬差點(diǎn)沒被嗆到，一張臉都紅透了。

    宋老夫人亦道，“倒是呢，明年初春琬兒就及笄了。羅夫人要是遇到哪家合適的，別忘了拉著老身去聽?wèi)?。?/br>
    唐云芝笑著應(yīng)下了，宋琬卻差一點(diǎn)沒把紅到滴血的臉埋進(jìn)碗里。

    孟階默默地聽著母親和宋老夫人說話，面無表情的臉上神色淡淡。他抬頭看了一眼宋琬，拿著湯匙把上面的一層桂花蜜舀著吃了。

    用過早膳，管事來福匆匆趕了過來，從老夫人這里拿了對牌去馬廄取馬車，丫鬟婆子們拿著行李，也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

    宋老夫人和唐云芝走在前面，宋琬、宋瑤跟在旁邊，再后面就是宋珩和孟階，兩人似乎在談?wù)撝扑嚒?/br>
    宋琬隱隱約約聽到一句，“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她以前倒通讀過‘四書五經(jīng)’，現(xiàn)在差不多忘完了，只覺得耳熟，卻不知道出自哪里了。

    到了門口，四輛馬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耐：昧?。宋老夫人拉著宋珩的手囑咐，“珩兒，你好好考就行，中不中的都沒關(guān)系?！彪m然宋珩能跟得上府學(xué)先生的教課，但鄉(xiāng)試不比府試，是布政使司里優(yōu)秀的生員們的地方考試，一共幾千人。宋珩的腦袋不大靈光，宋老夫人也沒抱太大的希望。

    宋琬知道宋珩是今年中的舉，笑吟吟的和宋老夫人說，“祖母您放心吧，哥哥一定能中舉?！?/br>
    唐云芝也在一旁附和，“老夫人您別擔(dān)心，珩哥兒讀書認(rèn)真，一定能如琬小姐所說?！?/br>
    來福吩咐完馬夫，眼看著宋老夫人說的差不多了，才過來行禮，“老夫人，時(shí)辰不早了，公子和小姐該啟程了?！?/br>
    小丫鬟搬了轎凳過來，孟階、宋珩、宋瑤都陸續(xù)上了馬車，宋琬拎著衣擺上去，揮手和宋老夫人告別，“祖母，你自己在家要好好照顧自己?！?/br>
    馬夫一揚(yáng)馬鞭，馬蹄聲‘嘚嘚’ 的響，馬車也動(dòng)了起來。宋琬掀開紗窗揮了揮手，宋老夫人和唐云芝看著馬車移動(dòng)的方向也揮手。不一會(huì)，四輛馬車就已經(jīng)消失在立祥胡同里。

    青州府離濟(jì)南府也不算太遠(yuǎn)，若是快馬三四個(gè)時(shí)辰就到了。坐馬車卻得一天的路程。

    紅玉怕宋琬在路上顛得慌，在馬車?yán)镤伭艘粡垰q寒三友的毛氈，又放了一個(gè)宋琬慣常用的靠枕。宋琬半瞇著眼看著紅玉忙來忙去，有些動(dòng)容。

    紅玉做事一向細(xì)心周到，比明月要勤快許多。但做丫頭的最重要的還是對主子忠誠。笨一些，懶一些都沒關(guān)系，誰不是一個(gè)腳印一個(gè)腳印走出來的，若是失了忠誠，再細(xì)心周到也沒用。

    宋琬搖了搖頭，慢慢闔上了眼睛。

    自打來到青州府，宋瑤還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她滿心歡喜，一開始還掀著紗窗看外面的景色，漸漸地卻覺著頭暈乎乎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捂著腹部，胃里面又開始難受起來，早晨吃的飯似乎都涌到了嗓子眼。

    坐在一旁的青茵覺著宋瑤有些不對勁，連忙問道，“小姐，你怎么了？”

    惡心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宋瑤剛張開嘴說自己難受，就聽‘哇’的一聲，吐了青茵一身。

    宋琬已經(jīng)倚著靠枕睡著了，又被明月晃醒過來。她揉著眼睛一臉迷迷糊糊的問，“這么快就到濟(jì)南啦？”

    明月‘嗤嗤’笑了兩聲，“小姐，哪有這么快。是二小姐不好了，她好像暈車了?！?/br>
    宋琬的瞌睡一瞬間跑沒了，不確定的問，“誰暈車？”

    明月捏著鼻子道，“是二小姐，吐得滿車都是，還吐了青茵一身——”明月剛剛跑去看了一眼，還沒走到，就被酸臭味熏了回來。現(xiàn)在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那股難聞的氣味。

    宋琬記得宋瑤并沒有暈車的毛病，早膳也吃的不多，怎么會(huì)暈車了呢。雖然她很不想管，但宋瑤畢竟是她帶出來的，孟階和宋珩又是男子，又不能照應(yīng)。她無奈的搖了搖頭，硬著頭皮往宋瑤的馬車去了。

    孟階和宋珩聽到動(dòng)靜，也都下了馬車?？匆娝午^來，宋珩連忙拉著她的手道，“meimei，瑤兒meimei吐得滿車都是，丫鬟正在收拾，你就別往前湊了?！?/br>
    宋琬笑了笑道，“哥，沒事，我就過去看一眼?！闭f完看了孟階一眼，只見他臉色淡淡的，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管事來?？吹剿午^來，忙行禮道，“大小姐，二小姐暈的不輕，一直再吐呢?！?/br>
    宋琬蹙了蹙眉頭，問道，“管家可帶藥過來了？”

    來福搖了搖頭，“以前二小姐從來沒有暈過馬車，臨走的時(shí)候也沒提一嘴，就沒帶藥?！?/br>
    宋琬抬頭看了一眼四周，不著村不著店的，就是臨時(shí)抓藥也沒有地方。

    又是‘哇哇’兩聲，宋瑤吐得心肝都要出來了。宋琬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了過去。

    青茵剛剛換了一身衣服，拿著帕子在給宋瑤擦嘴。宋琬剛走到近前，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酸臭味，她連忙用手掩住了鼻子。

    宋琬扭頭給明月說，“拿茶過來?！?/br>
    宋瑤吐了一陣子，才覺得胃里好受了些。聽到腳步聲，宋瑤轉(zhuǎn)身看向宋琬，可憐兮兮的叫了宋琬一聲，“jiejie?！?/br>
    宋琬見她臉色蒼白，眼眶里還掛著淚水，一副虛弱的模樣，語氣就軟了下來，“現(xiàn)在胃里還難受嗎？”

    宋瑤弱弱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多了。”

    明月拿了茶水過來遞給宋瑤，“二小姐，你漱漱口，嘴里要是沒有那股味了，你就舒服些了。”

    宋瑤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過來漱了幾口，又坐下來歇息了一會(huì)，才緩了過來。

    宋琬見宋瑤氣色恢復(fù)了不少，才和管家商量著讓馬夫們駕車走慢一些。前些天剛剛下過一場纏綿的秋雨，小路泥濘，不免顛簸。若是慢一些，就少顛些，宋瑤的身子也能受得住。

    只是走得這樣慢，恐怕今日就不能及時(shí)趕到濟(jì)南府了。

    今兒是八月六，秋闈就在八月九。若是今日趕到濟(jì)南府，孟階和宋珩還能歇兩天，若是慢了，就只能休息一天。定然會(huì)影響到身子骨。

    宋琬想了想，跑去問孟階和宋珩的意思。

    “階公子，咱們分兩路走吧。你先和我哥哥快馬趕到濟(jì)南府，我和meimei先在前面的客棧住一晚，第二天再進(jìn)城?！?/br>
    孟階看了一眼宋琬，淡淡道，“琬小姐，你覺著子升是那種唯利是圖的人嗎？”

    子升是孟階的字。

    宋琬有點(diǎn)不太明白孟階的意思，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覺著你和哥哥后日就要參加鄉(xiāng)試，害怕你們休息不好。”

    孟階看著宋琬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我和阿珩不會(huì)放下你們不管的。”斂了斂雙眸，又道，“還有，我和阿珩的身子都沒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br>
    第十五章

    宋琬看著孟階上了馬車，在原地呆愣了許久。聽到明月喊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果然是要做閣老的人，她竟然完全聽不懂這話是什么意思。如果只看字面的意思，宋琬倒也能猜個(gè)七七八八，反正就是他孟階今天不會(huì)先進(jìn)城，而是陪著她們住客棧。

    這樣一想，倒是給冰碴子臉添了幾分人情味。

    在青州府邊界交換了身份文牒就進(jìn)入了濟(jì)南府，到了半下午，馬車才趕到了淄川縣。所有的人都已饑腸轆轆，來福讓馬夫駕著馬車進(jìn)了淄川城。

    人生地不熟的，宋琬就讓來福隨便找了一家看上去還算周正的酒樓。半下午，酒樓里人還很少，小二們收拾干凈了都在打瞌睡。一聽到動(dòng)靜驚醒了好幾個(gè)，還迷糊著就堆滿了笑容迎了上來。

    宋琬和宋瑤先坐了，孟階和宋珩則坐了另外一張桌子。宋琬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四個(gè)丫頭和馬夫，又同來福說，“來管事，咱們走了快一天了，讓他們都坐吧，想吃什么就點(diǎn)些什么，銀子我來出?！?/br>
    來福連忙按宋琬說的做了，只不過那些馬夫自知身份低下，找了一個(gè)較遠(yuǎn)的位置才坐了。

    宋琬看了一眼臉色還是十分難看的宋瑤，點(diǎn)了幾盤清淡的菜色，又要了一份芋頭山藥粥。

    吃過飯，天色還早，宋琬決定再往前走一段路到下一個(gè)縣城。臨走的時(shí)候還問小二要了幾片新鮮的生姜。

    宋琬用帕子包了遞到宋瑤手中，又囑咐她含在嘴中。果然，一路上她都沒有再說有惡心的感覺，馬夫駕車也快了些，趕到天黑之前到了章丘縣。

    馬車到了一家名為‘白云客棧’的門前才停了下來。明月和紅玉扶著宋琬下了馬車，進(jìn)了客棧，來福已經(jīng)訂好了四間上房和幾間下房。

    顛了一天的馬車，宋琬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便沒在樓下多停留，而是徑直去了房間。

    明月和紅玉打了熱水進(jìn)來，宋琬沐浴凈身一番方覺得舒爽了許多，這才去旁邊的房間看望宋瑤。

    宋瑤這一天也是難受的不輕，雖然換了一身衣服，她還是覺著身上有一股怪味，進(jìn)入房間第一件事情也是沐浴凈身。宋琬去敲門的時(shí)候，她才剛剛穿上衣服。

    翠絹過來開門，看到是宋琬，連忙施了一禮。

    宋琬掃了一眼屋里，才問道，“二小姐呢？她還難受嗎？”

    話音未落，就見宋瑤穿著一件海棠紅折枝紋的褙子走了過來，“jiejie?！毕肫疬@一日宋琬對她的照顧，宋瑤竟分不清心里頭是什么滋味，低著頭揖了一禮，“瑤兒好多了，多謝jiejie?！弊詈笏膫€(gè)字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宋瑤淡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不難受了就好，若是餓了就去樓下要些吃的。今日累了一天，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擾你了。”

    半下午的時(shí)候才吃了飯，宋琬竟覺著自己又餓了。她摸了摸‘咕嚕嚕’直叫的肚子，無奈的搖了搖頭。如今，她的胃口是越來越大了。

    夜色降臨，客棧里打尖的人很多，一片亂哄哄的。宋琬準(zhǔn)備找一個(gè)臨窗的四方桌坐下來好好地吃一頓飯，在屋子里掃了一眼，竟瞥到一個(gè)相熟的人影。

    宋琬以為自己看花了眼，連忙擦了擦眼睛再看過去，才確認(rèn)那人就是孟階。孟階面前的四方桌上擺了一個(gè)玲瓏青瓷的玉壺和酒盞。宋琬笑了笑，心道原來閣老喜歡小酌怡情。

    宋琬順著窗前的那一排四方桌看過去，唯獨(dú)孟階面前的四方桌坐的人最少。確切的說，就坐著孟階一個(g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