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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梟在線閱讀 - 第174節(jié)

第174節(jié)

    他不發(fā)一語跪在她身前,聽她問道:“梁家的事,是你下的殺手?”

    “是?!彼缫蚜系剿龝写艘粏?,并不遮掩。

    “怎么動的手?”她又問。

    “梁宅的人是祁望擄的,我把人運回石潭后一直藏在船上,直到祁望回來。他以此要脅梁同康想得到三爺下落,取到想要的消息后,他命我殺人滅口?!?/br>
    “如何殺的?”

    巫少彌語微滯,想起那夜情景。

    梁家別院的護衛(wèi)因為祁望的要脅早就撤去,他們是縱火前一夜動的手——將梁同康綁在樹上,再把其他人灌下迷藥關(guān)入房里。曲夢枝頭七那天,由他下了殺手,放血縱火,燒死了八個人,讓梁同康眼睜睜看著家人被焚。

    “二公子……也在其中?”霍錦驍想起那個牽著馬到碼頭的年輕公子,想起在漆琉的初次見面,想起在梁宅時他救她出去時說的話……心刺疼難耐,又痛又怒。

    “是?!彼c頭。

    霍錦驍站在桌邊,手用盡全力壓著桌角,問他:“為何要做這事?”

    “因為他是三爺,因為他屠我親族,因為他將我當(dāng)作白鴨。”借口很多,卻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答案。

    因為他的存在,是對她最大的威脅。

    “師父,我知道我錯了,你要殺要罰,我認,我都認!”巫少彌眼見她的怒火趨于爆發(fā),跪著往前挪了幾步,先開了口,“我只求師父別扔下我,別扔下……”

    霍錦驍卻沒如他所料般大發(fā)雷霆:“殺你?罰你?呵……哈哈——”

    帶著嘲意的笑到最后成了苦澀的發(fā)泄,最后漸漸沉寂為疲倦,她抬手往他天靈蓋按去,手顫抖著,嘗試想像如果自己稍用些力,這個從她進入東海時就跟著她,為她做盡所有惡事的少年就會七竅流血,頃刻而亡。

    他抬頭,不逃不躲,就這么哀求地看她。

    手顫抖得,最后沒有力量地落下。

    “師父……”巫少彌見她痛苦的神色,同樣心如刀絞。

    “別叫我?guī)煾?。”她收回手,握成拳,“我不殺你,也不罰你。從今日起,你我?guī)熗骄壉M。我不配做你師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不必再跟著我,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你要留在漆琉協(xié)助丁鈴也罷,想出去自行闖蕩也好,都隨你的意,如今以你的能耐,普天之下已經(jīng)沒有你去不了的地方了。只不過有一點,他日若再讓我聽到你的惡行,我不會再如今日這般手下留情?!?/br>
    巫少彌震愕抬頭:“師父,我求你,你罰我吧,要不你殺了我,只求別逐我出師門,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不過一句話,他身上肅殺之氣就消失不見,只剩下惶惑悲傷,瑟瑟如舊年縮在陰暗角落里被人丟棄的少年。

    “七條人命的罪孽,老天若要報,就報在我身上。是我教徒無方,縱容你犯下如此惡行,這罪孽我受了。阿彌,你好自為知。”霍錦驍硬下心,不欲多言,往門外行去。

    巫少彌轉(zhuǎn)身拽住她的手,眼眶已紅,話說不出,只是搖著頭不放她離去。

    她站在他身旁,閉著眼不看他,只停留片刻便狠下心將手甩開,揮袖震開了議事廳的門,大步離開,再無回頭。

    庭院內(nèi)站著丁鈴,她原就覺得霍錦驍與巫少彌今日情緒都頗為古怪,不免擔(dān)心,便守在庭院里,如今門被震開,她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巫少彌,心不由懸到喉嚨口。

    認識巫少彌快兩年,她從未見過這般絕望的他。

    “郡主,這是……”丁鈴大慟,忙快步跟到她身邊。

    霍錦驍腳步略緩,沉冷道:“從今日起,他不再是我徒弟?!?/br>
    “為什么?”丁鈴攥住她的手腕,急著,“是不是他做錯了什么?你罰他就是,為何要將他逐出師門?”

    “丁鈴,他犯下的錯太多了,沁竹難書,我不殺他已是仁慈。”她不得不止步道。

    丁鈴搖著頭:“可……可這樣比殺了他還痛苦,他對你……對你……”

    她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說,只好看看他,又看看霍錦驍,希望讓她回心轉(zhuǎn)意。

    “對我怎樣?”霍錦驍問道。

    丁鈴咬牙:“對你一片忠心,心里只有你這師父,做那些事,為的也都是你?!?/br>
    “丁鈴?!彼L嘆一聲,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離開他。離開了,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才能不這么渾渾噩噩地活著,連善惡底線都沒有了?!?/br>
    丁鈴難以反駁,只是顫抖地拽著她。

    “放手吧,我們都清楚他需要什么。我不想繼續(xù)成為他的桎梏,沒有我在身邊,他可以活得更好?!彼従徖露♀彽氖?。

    丁鈴的唇囁嚅幾下,到底沒將沖到唇邊的話說出來——

    她從來都不是他的桎梏。

    他的感情隱晦深沉,這一輩子沒有出口的機會。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dāng)初被她救下的少年,在心里埋藏了什么秘密。

    永遠不會……

    ————

    夜里潮漲,幾乎將礁石全部淹沒,霍錦驍雖然坐在礁石的最高處,卻好似要沉入大海。風(fēng)呼嘯地刮過,刺骨的冷,海浪在她腳底砸上礁石,翻滾的水花濺得她滿頭滿臉,像不斷下起的小雨。

    “要嗎?”身后有人往前遞來壺酒。

    霍錦驍接下,仰頭就往口中傾倒,酒液從唇邊溢下,滑入衣中。東辭踱到她身旁與她挨肩坐下,見她這般豪飲,便道:“慢點喝,喝完了可就沒了?!?/br>
    “你手里不是還有一壺?!彼表?/br>
    “那是我的。”東辭說著慢慢喝起。

    她“嘁”了聲:“酒量差還學(xué)人喝酒?!?/br>
    他的酒量一向不如她。

    “不是有你在嗎?喝醉了你扛我回去,不過這次可別丟下我一個人跑了。”他對三年前醉酒之事心有余悸。

    她笑著放下酒瓶,將頭倚到他肩頭:“你說我是不是挺失敗的?來東海三年,最信任的兩個人,一個都留不下?!?/br>
    “人心難測罷了。你不如反過來想,短短三年,你能遇到信任的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哪怕他們不能與你同行至終,起碼過去都是真實的。這些復(fù)雜的感情,很難用真假定論,不過是你成長的必經(jīng)。”他撫上她的頭,輕道。

    “你可真會安慰人?!彼媚X袋蹭著他的臉頰,“那你呢?你我四年不見,你有沒遇見什么難忘的事?比如……紅顏知己啥的?”

    “你想聽?”他眨眨眼,低頭笑了。

    “真有紅顏知己?”她一下子直起身來。

    “有啊?!彼f得特別認真,“我想想,兩年前從北疆逃出來的時候,就遇上一個……”

    “……”霍錦驍?shù)芍?/br>
    有他這么安慰人的?

    ————

    船帆再度升起,船緩緩離去,霍錦驍只在燕蛟呆了一日就回軍中。

    天空鷹唳幾聲,莫名悲涼,她站在船舷前,隔著湛藍的海水望著漸漸遠離的碼頭與站在碼頭上送她的人。

    燕蛟,她成名之地,終也歸于平靜。

    當(dāng)初的豪言壯語猶在心頭——

    破空新燕,怒海蛟龍,長風(fēng)萬里,天海獨縱!

    再沸騰的血,有一日也會平息的吧?

    船漸行漸遠,碼頭很快瞧不見了,只有礁石沿著岸像墨黑的線綿延,有人在礁石上瘋狂地奔跑,跟著船,一路往礁石的最高處跑去。

    霍錦驍那淚終于止不住,無聲無息落下。

    很快,最后一塊礁石也被茫茫大海取代,淚水也被風(fēng)干。

    她還剩一件事沒做。

    招安。

    作者有話要說:  剁手節(jié)快樂。

    ☆、招安

    回到軍中之后, 霍錦驍再不分心他事, 專注于東海戰(zhàn)勢,沒日沒夜忙碌, 話變得少了,笑也少了。

    天元二十四年冬末,霍翎親自請旨歸來, 帶回關(guān)于海神三爺?shù)恼邪仓家? 皇帝親授永樂郡主為大安特使,獲命前往漆琉負責(zé)招安之事。

    這個時候,大安水師已與漆琉戰(zhàn)過兩回, 一勝一敗,沒有結(jié)果,但死傷已超雙方預(yù)料。祁望對東海和船戰(zhàn)太熟稔,又有搶到的五門火/炮在手, 極難對付。大安這方,有霍錚坐鎮(zhèn),運兵遣將又勝祁望許多, 又得龐帆相助,兩廂交戰(zhàn), 便成膠著。

    霍錦驍開冬時帶兵悄悄去了趟木束,恰冬末方回。圣旨頒下, 再派人往漆琉送信,兩廂議妥見面事宜,輾轉(zhuǎn)半月, 已到開春。她第一次在船上過了年,與大安水兵吃著粗陋的飯食,聽他們在海上唱不成調(diào)的歌,有思鄉(xiāng)情切的家鄉(xiāng)小調(diào),也有熱血沸騰的戰(zhàn)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一船唱起,余船相附,響成一片。

    霍錦驍站在督軍戰(zhàn)船上,遙望長空闊海,已沒了當(dāng)初進入東海時滿懷期待的冒險之情。這場戰(zhàn),三年磨礪方破刃見血,比她在東海遇到的任何一次危險都嚴酷殘忍。

    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看死人能看到麻木。

    心被鮮血浸yin得堅硬,很難再起波瀾。

    “明天就要出發(fā),不早點回去休息?”東辭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這段時間兩人聚少離多,她領(lǐng)兵在前線為大安水師前鋒,而東辭不是呆在霍錚身邊出謀劃策,就是在醫(yī)療船上忙于應(yīng)對傷患與行船過程中將士們出現(xiàn)的種種身體問題,中間爆發(fā)過疫情,也發(fā)生過海難……

    不過幾個月時間,兩個人都瘦了。

    這次,是魏東辭聽到消息,她奉旨招安,方抽空回來見她。

    “睡不著。”她的手肘靠在船舷上,淡道。

    背上有厚實的披風(fēng)罩下,暖暖的,帶著他身上特有的藥香,她才忽然覺得冷。

    東海的冬天,她還是頭一次覺得冷。

    “那咱們說說話?”他上前兩步,抓起她的手放入掌中捂著呵著。

    她抽回手,捏著他的耳垂:“我看你比我冷。”

    說著,她搓搓他的臉,耳垂冰的,臉也是冰的。

    “我確實冷,披風(fēng)都給你了?!睎|辭道。

    “還你?!彼龑⑴L(fēng)掀開,正要取下,豈料東辭泥鰍似的閃到披風(fēng)底下,拉著她的手把披風(fēng)扯下,罩住了兩個人。

    “這樣就不冷了。”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緊緊揪著披風(fēng),笑得十分得意。

    霍錦驍捶了下他的肩,倒也沒反對,順勢靠在他胸前,道:“你要跟我說啥?”

    “商量商量我們的婚事?”他啄了啄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