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三港的幾位宗門前輩。”藥童并無隱瞞。 霍錦驍了然。三港綠林對她有些誤會,東辭怕他們碰見她又出言遜,所以攔在中間。 她挑挑眉, 不出去,卻也沒離開, 運氣于耳聆聽院外動靜。果然耳朵里傳來幾個不同聲音,隱隱約約的, 夾雜著方言,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明白, 似乎在爭執(zhí),她沒聽到東辭的聲音。 她只聽明白一半,他們在談火/炮失竊一事。火/炮之事是魏東辭牽頭,讓三港豪杰為國家朝廷效力,本是俠義之舉,但東西失竊一大半,又牽涉到東海之爭,朝廷怪責下來,責任重大,任何一個人都背不起。 如今為了這事,三港豪杰吵得厲害,七嘴八舌都想在想法子。 “我們中間肯定出了內(nèi)賊,當初程府中毒,嫁禍清遠山莊開始,到運送火/炮,有人忌憚咱們?nèi)酆澜?。?/br> “此言甚是。不管是離間我們,還是劫掠火/炮,最大的得益者應該都是海上的人,這內(nèi)賊恐怕要從這里著手?!?/br> “運送火/炮的計劃是盟主親自擬定,我們配合而已,不到運送當日,我們根本不知道具體行程如何,這內(nèi)賊又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才是內(nèi)賊。” “盟主,你覺得何人最有可疑?消息會從哪處泄露?” “你們不必諸多猜疑,我知道你們的心思。不過事態(tài)緊急,內(nèi)賊之事暫緩,我們當務之急是找到這五門火/炮下落,給朝廷一個交代?!蔽簴|辭終于開口回應。 “內(nèi)賊之事暫緩?怕是盟主不想查吧?”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賀老三!”有人厲喝一聲。 那人沒了聲音。 魏東辭并不計較,只是聲音發(fā)冷:“三港我們已經(jīng)搜遍,所有可能藏/炮地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火/炮蹤跡,所以這火/炮應該被運往東海了。過兩日我會去東海一趟,盡快查清此事,給朝廷和你們一個交代。” 霍錦驍聽到這里,便沒再往下聽。 三港豪杰已經(jīng)因為她的關系,懷疑到東辭身上,此番對話明里暗里都在說內(nèi)賊,哪里是商議,分明是在逼東辭。先前聽他們暗中議論,甚至牽出東辭身世,即便他已得白身,魏家后人的身份,恐怕永遠都是他的烙印。 洗不掉。 她心又沉沉往下落,坐到月門旁的花壇上不言不語。 不知多久,魏東辭回來,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樣,大老遠就奇道:“誰惹你不痛快了?” “東辭,你去平南是為了調(diào)查火/炮失蹤一案?”霍錦驍抬頭,沒有他想像中的笑容。 “你聽到我們對話了?”他坐到她身邊。 霍錦驍扭頭看他,傍晚夕陽余暉下,他笑得眼角微皺,彎彎的眼很漂亮。這人從昨晚一直忙到現(xiàn)在,恐怕還沒好好歇息過,他cao心的事遠比她要多得多。 “怎么,我不能聽嗎?”她伸手撫著他眼底淡淡的黑青,試圖撫平他的疲憊。 “可以聽,只是怕你聽了不開心?!蔽簴|辭隨著她的指尖輕閉了一只眼,“你不用理會他們,我自己處理就好?!?/br> “如果我恢復身份,就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吧?”她道。 云谷霍引、晉王霍錚的女兒,誰敢懷疑她是內(nèi)賊? “如果你還想回東海,就守口如瓶,一個字都不許泄露。三港的事,不用你cao心?!蔽簴|辭正色回答她。眼見朝廷和東海開戰(zhàn)在即,晉王任三港總督,統(tǒng)領十萬水軍,可是東海那些盜匪的死對頭,要是叫人知道她是霍錚女兒,怕不被那些人千刀萬剮了去。 霍錦驍撓撓頭,不得不妥協(xié)。 “知道了。你去平南查火/炮的事,這事你也懷疑祁爺?” “那倒不是。不過想查火/炮總要先入東海,呆在三港也無從查起,若是自己組船隊進東海,目標又太明顯,跟著你們比較方便?!睎|辭解釋道。 “就你和佟叔兩個人?”霍錦驍又問。 “嗯。人多不好辦事,反惹人注意?!?/br> “很危險。”她不免擔心,卻也無意阻攔,反正也阻攔不了他。 他們都一個德性,想了就要做,誰都攔不住。 魏東辭將人擁入懷里:“不是還有你?有人發(fā)過誓要保護我的周全,我當真的。” “你真好意思?”霍錦驍?shù)哪抗馇『寐湓谒斫Y上,尖尖的一小枚,隨他的聲音上下輕滾,她覺得有趣,伸手要抓。 “怎么不好意思?再說了,我去平南也不單為了這兩樁案子,主要還是看著某個不安分的家伙,讓她別被人騙走……誒……” 霍錦驍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你說什么?” 語氣不善。 魏東辭摸著脖子看她。 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 端午節(jié)臨近,粽香迷人,三港各處開始兜售粽子,玄鷹號也采買了一大堆粽子,什么豆沙甜粽、燒rou咸粽、蛋黃粽……霍錦驍帶著一筐粽子回船上時,發(fā)現(xiàn)自己買重復了,只有一籮用續(xù)羅制的粽子,或五彩繩折的方勝,裝著香料的五色線香囊,倒有些意頭,大老爺們雖然不愛這些,但拿回去送媳婦妹子老娘,都是好的。 船員把東西哄搶光之后,霍錦驍才有了喘息空閑。小滿忙上前來,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魏東辭與佟叔,點頭算是招呼,只朝霍錦驍?shù)溃骸澳憧伤慊貋砹??!?/br> 霍錦驍挑眉:“怎么?船上有事?” “船上沒事,是祁爺?!毙M壓低聲音,“這兩天,他火氣有些大,大伙都繞著走,你去瞧瞧他?!?/br> 霍錦驍轉(zhuǎn)著手里剩下的香囊,心道在平南大伙見了祁望不一直是繞著走的? 祁望這人雖然輕易不發(fā)脾氣,不過天生有種懾人威勢,叫手底下的心生畏懼。 “我要先安頓他們……” 話沒說完,小滿接口:“祁爺交代過此事,艙房打掃好了,是咱們船上最好的客艙。我替你安頓魏先生,你替我送飯去給祁爺?!?/br> 不是商量的語氣,也不知這幾天祁望怎么折騰小滿了。 霍錦驍看了眼魏東辭,他點點頭,她便道:“那行,我去看看祁爺,你替我照顧他們,順便叮囑兄弟們,沒事別吵他們,他們好靜?!?/br> 一派當家人的風范,和在醫(yī)館時小丫頭的舉動可不一樣。 語罷,她朝東辭眨巴眼睛拋了記媚眸,轉(zhuǎn)身走了。小滿甩掉送飯這燙手山芋,松口氣,請魏東辭進艙。客艙在甲板下面,不像祁望和霍錦驍?shù)姆块g,都在甲板上,離得有些遠,東辭望了兩眼,收回目光跟下甲板。 ———— “祁爺!”霍錦驍一邊喚人,一邊推開他的艙門。 屋里照舊云霧繚繞,她咳了兩聲,在老地方——靠窗的榻上看到斜倚的祁望。 “舍得回來了?”祁望懶懶抽水煙,眉眼迷離。 幾天沒見,他又抽上水煙,這情景叫她想起兩人在玄鷹號上的初逢,他用鷹隼般的目光隔著煙霧打量她,犀利而神秘,與現(xiàn)在不同。不過兩年半的時間,他目光里犀利的鋒芒卻消失了,顯得異常沉甸,像藏了許多心事,難以言明。 她上前,把水煙從他手里搶走,換上香囊塞給他。 祁望嗅到艾草和菖蒲的味道,都是驅(qū)蟲避鬼的草藥,她把他當鬼驅(qū)? “明天一早啟航?”她沒同他廢話,把水煙丟開,坐到他身邊問他。 “嗯?!逼钔嶂?,又嗅了嗅,艾草的氣息是從她身上傳來,一絲絲一縷縷,薄薄的芳香,干凈愉悅。 早上出門前,東辭給她備了藥草沐浴,說是應節(jié),她痛痛快快泡了澡才出的門,身上的藥味兒比香囊還重。 “那你在這抽水煙?”若按他從前的性子,第二日啟航,前一天就該開始查檢船只了。 “這趟先回燕蛟,你來負責,我不想管?!逼钔逼鹕恚そ?,以前沒覺得艾草好聞,從她身上傳出就有些不同了。 “那你呢?”她問他。 “故人不在了,還不許我花點時間緬懷幾天?”他說起曲夢枝,語氣涼薄。 霍錦驍卻知道,這不是忘了,是藏得深了。 “你愛緬懷多久都成,抽這么多水煙做什么?滿屋子煙霧,想學漢武帝招魂以懷舊人,隔煙相見?” 祁望可不是什么多情的男人。 他果然嗤之以鼻:“沒那功夫?!?/br> “那就少抽點。”霍錦驍勸他。 很意外,祁望竟然點頭了。 “好,你讓我少抽我就少抽些。” 霍錦驍想著小滿剛才的話,這人不是近日脾氣不好?她怎么瞧著不是那么回事? 他突然變得好說話了…… “那我去把飯給你端來?”她犯了狐疑。 “不用。”祁望下床,趿了鞋往外,“我去外面和你們一起吃?!?/br> “……”霍錦驍終于知道小滿那滿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是為了什么了。 他變得突然,叫人心生古怪。 ———— 石潭到燕蛟六日航程,一路風水皆順,沒遇什么意外,玄鷹號轉(zhuǎn)眼就到燕蛟。 除了上回去荒島尋藥,東辭算是第二次見霍錦驍在船上時的模樣了,這回又和上次不同,祁望撒手不管船務,將玄鷹號交給她,她每日帶人巡檢,查問各處船務,撰寫航行日志,決斷航向風帆船速……樁樁件件,井井有條。 儼然是一船之首。 船上的人對她極為尊敬,東辭瞧得出來,除了祁望,在這船上第二重的人,就是霍錦驍。 前前后后,不過兩年半時間,她已是獨擋一面的海梟,像天際獵隼,展翅于空。 “魏盟主,如何?” 正看著霍錦驍在甲板上訓船員的魏東辭,忽然聽到身后傳來祁望的聲音,他不解何意,以目光相詢。 “我教出來的?!逼钔馍揽椿翦\驍。 “祁兄教導得好?!边@一點魏東辭必須要承認。 祁望笑起,眸底藏著絲欣賞:“她天資聰穎,適合吃海上這口飯,只是需要多些磨煉,她的韌性超出你的相像,魏盟主總是嬌慣著她,會讓這刀劍生銹變鈍?!?/br> 這些日子他們一處吃飯,他冷眼旁觀,發(fā)現(xiàn)魏東辭待霍錦驍確實好,那好是埋在骨子里,像種習慣,無微不至的寵,所以霍錦驍在別人面前都是堅強霸氣的女海梟,獨獨到了魏東辭面前,就變成嬌憨的小師妹。 這和他正相反,他總想著要打磨她,而不是嬌慣她。 魏東辭聽出這話里挑釁,淡道:“她不是我的刀劍,我也不想打磨她。她堅強她的,我寵我的。就像祁兄所言,她天資聰穎,欠缺的是歷練,而非人為打磨?!?/br> 她的堅強,和他想對她好,并不沖突。 她不會因為他的好就變成懶散的人;他也不會因為她足夠堅強就不再對她好。 祁望便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