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所有的成就與威望,不過世事逼人。 霍錦驍笑了:“瞧你這點出息。” 他也笑了:“你看不上?” 霍錦驍還要回嘴,外頭有匆促的腳步聲響起,吸引去兩人的注意力。 “先生。”藥童喘著氣,“平南的祁爺……闖……闖進(jìn)來了,正和佟叔對峙?!?/br> “出了何事?”清脆的聲音揚起,房門打開。 霍錦驍比東辭更快出聲。 “祁爺抱了個人進(jìn)來,想求先生醫(yī)治,佟叔說你受傷了不收診,他不肯走?!?/br> 霍錦驍臉色一變。祁望今晚去見的是曲夢枝,莫非…… “你告訴佟叔,讓他別動手,我馬上出來?!蔽簴|辭下床,“小梨兒,扶我一把?!?/br> 霍錦驍很快回身,從桁架上扯下件外衫,披到他肩頭。他一邊穿著,一邊扶著她的手往外走。 ———— 外院的診室燈火透亮,幾個藥童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兩旁,佟岳生得了魏東辭的話也退開,并未攔祁望。藥童勸他將人放到診室的床上,祁望沒聽進(jìn)去,仍是抱著,像塊石頭。 霍錦驍扶著魏東辭匆匆出來,第一眼就瞧見失神的祁望與他懷里垂手的人。 祁望滿身的血,袖上,胸口,袍擺,甚至臉上都蹭了血,目光像膠注泥漿的石潭,沒了光芒。曲夢枝雙眸緊閉,面容白無血色,像黯淡的玉石,沒有聲息。 她心頭劇驚,松開扶著東辭的手,上前顫聲:“曲夫人……怎么回事?” 祁望卻望向魏東辭:“救她,求你?!?/br> 若不是窮途末路,他斷然不會說出求這個字眼。 “先把人放到床上?!蔽簴|辭已讓人把床推過來。 那是四腳加了木輪的床,方便安置急癥的病患。 祁望得了他的話,小心翼翼將曲夢枝放到鋪著白褥子的窄床上,小聲道:“夢枝,你撐著,這是天下聞名的魏東辭,他能救你?!?/br> 那聲音,已有些迷亂。 魏東辭看了眼霍錦驍,她已將燈取來,照著曲夢枝,眉間也是一片焦急。他伸出手,先摸了脈,又探了鼻息,最后雙指一叩曲夢枝的頸脈。 良久,一聲長嘆。 “祁兄,抱歉,請恕在下無回天之力?!?/br> 人已經(jīng)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t.t 如果覺得這章還好,請……給我留些話? 有點傷。 ☆、立墳 霍錦驍?shù)氖直劢┯? 舉著的羊皮燈火光將曲夢枝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 長眉細(xì)柳, 瓊鼻豐骨,除了緊閉的眼、蒼白的臉, 曲夢枝還是老樣子,似乎下一刻就會醒來,用汪著水的眼看人, 勾魂似的嫵媚, 拉著她的手親熱叫一聲,小景姑娘……韻腳都是揚的。 他們經(jīng)歷過幾場生死,曲夢枝舉槍時的情形還時不時會闖進(jìn)她腦中, 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女人,有時又顯得義薄云天,像個男人?;翦\驍很少佩服人,曲夢枝就是其之一, 她身上有些霍錦驍永遠(yuǎn)都學(xué)不會的東西,比如把嫵媚化作武器,比如不論何時都犀利的手段。 海上多少的風(fēng)浪他們都闖過去了, 槍林彈雨也沒要了他們的命,可一場死別卻來得猝不及防。 談不上交情有多深, 只是同生共死,這情分到底不同, 霍錦驍也算見慣生死的人,但這一回,她卻很難接受。 眼眶又酸又澀, 那淚卻始終落不下,熏得眼疼,視線也模糊,她拖起曲夢枝的手,那手冰涼無力,攀不牢她的手,緩緩垂落。 這人,是真的去了。 “祁兄……”魏東辭沒什么表情,只有看透生死的習(xí)以為常,他是大夫,比他們更懂生老病死,世間常態(tài)。 “救她?!逼钔恍?。 如果連曲夢枝都不在了,這世上還會有誰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和走過的血路?她在,他不用說任何話,也明白必然有個人與他一樣,在深淵徘徊,像孤苦無依的兩個靈魂,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相守,成為家人。 唯一的家人。 可她也走了…… “對不起,這世上沒有藥能活死人,rou白骨,在下無能為力,祁兄節(jié)哀?!蔽簴|辭的話透著刻骨的冷,很早他就知道哪怕他竭盡全力溫柔,也撫不平生死相隔的痛,倒不如讓人早些認(rèn)清事實,雖然殘酷,卻是必經(jīng)之路。 “閉嘴!你不是神醫(yī)?不是號稱佛手?為何救不了她……”祁望痛極生怒,表情猙獰。 “祁爺!”霍錦驍見他已伸手揪緊東辭衣襟,心里大急,手刀劈過,揮開祁望手臂。 診室里亂了起來,佟叔抽出劍,藥童散開,祁望卻被她揮倒,無力靠到床沿,輪子滾了滾,他跟著俯到曲夢枝身旁。 “我沒事?!睎|辭在她耳邊道了句。 霍錦驍這才放心,走上前蹲到祁望身邊扶他。 溫柔的手伸來,祁望順從地站起,目光卻還落在曲夢枝臉上,良久才看霍錦驍:“連你也認(rèn)為她死了?” 他想從她嘴里聽到否定的答案,她是常給人帶來驚喜與意外的人,她要是否定,也許……還有希望。 霍錦驍張了張嘴,說不出話,只能求助地望向東辭。 “回答我!我要聽你說。”祁望卻只認(rèn)她。 認(rèn)真的,充滿期待的目光,讓她難受得喘不過氣。 “曲夫人……走了……”明明一句謊言就能安撫他,她卻無法欺騙,霍錦驍覺得自己像劊子手,親手將刀插/進(jìn)祁望心口。 覆滿堅冰的湖面被踩碎,無底的絕望裸/露出來,祁望反而安靜了,只是眼神荒蕪得像看不到岸的滄海。 他什么也沒說,扶著床站直,抱起床上的曲夢枝。 “祁爺,你要去哪?”霍錦驍跟在他身后出了診室,往門口走去。 祁望沒理睬她,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離開?;翦\驍駐足在醫(yī)館門外,隔著風(fēng)聲喚他,他裹進(jìn)夜色,再不回頭。 “讓他去吧?!蔽簴|辭不知幾時走到她身后,“給他點時間,他會明白,人死不復(fù),活著的還要繼續(xù)。” 霍錦驍轉(zhuǎn)頭,已是淚眼婆娑,直撲進(jìn)他懷里,緊緊圈住他的腰。 東辭一聲輕嘆,抬手撫按她后腦的發(fā),目色似寒穹星夜,無邊寂寥。 祁望之于她,終究也是窮盡一生都難替代的存在。他錯過她四年,祁望的出現(xiàn),就是對他最可怕的懲罰……失之一步,城池盡毀,幸而老天善待了他,給他留下一線生機(jī)。 世事如棋,誰在布局,誰來伏脈,皆是天意,爭的也就是這一寸半分的時機(jī)。 ———— 四周的人都默默退出去,佟叔也離開,宅前的空堂里只剩下魏東辭和霍錦驍兩個人。 悶在他胸前的腦袋遲遲不肯抬起,她的肩頭微顫,哭泣無聲,東辭并不勸她,隨她哭。 其實她小時候常哭,天大的事也沒有一頓哭不能解決的,要不然她怎么成為云谷的小霸王?每次一哭,他就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嘴上再硬,心也是軟的,上輩子大概他欠了她。后來長大了,她倒不哭了,難過委屈都藏著,藏到滿出來,尋個法子發(fā)泄一頓,就又揭過。 兩年多以前,孟村被屠,六叔戰(zhàn)死,她竟然就那樣獨自扛下,一聲沒吭地把仇給報了,那時她也才初涉東海,多少的艱難與危險,都是一步步踏過去的。她說的時候云淡風(fēng)輕,反叫他痛得尖銳,只恨當(dāng)初在蟒島下手沒能更狠些,恨當(dāng)初沒能認(rèn)出她…… 那時候,她也沒像今夜這般哭過吧? 魏東辭不知道,只是順捋著她的發(fā),耐心地等她平靜。 霍錦驍哭過一場,心里堵悶的氣散開,雖然仍舊難過,胸口卻舒坦一些。 抬起頭,眼睛鼻子都是紅的,聲音甕甕,只吐出一個字:“我……” “走吧,給你煮點吃的。要桂花圓子,還是要紅豆湯圓?”東辭拉著她往里走。 “都不要?!彼芙^他。哪有讓一個病人倒過來照顧她的道理。 想了想,她又說:“你如果想吃,我也可以試試,就是煮出來可能……不好吃?!?/br> 東辭失笑,捏著她的手不松。 診室的燭火還沒熄,里面人影晃動,藥童正在收拾凌亂的屋子。路過門口時,霍錦驍恰能從半簾下看到曲夢枝躺過的床,褥子上的血色已干涸,黯淡晦澀,刺眼至極。 她的心又沉沉落下去。 不過盞茶時間,卻經(jīng)歷生死,驚心動魄,她來不及去想曲夢枝為何會死,也不敢問祁望今晚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祁望……這一去,他又會上哪兒? 這會想起,她忽然心生不祥。 不該放他一個人離開的。 ———— 雞鳴五更,鼓過五響,天下漸白。 霍錦驍徹夜無眠,看著黑漆的夜一點點泛出灰白的光,再慢慢轉(zhuǎn)亮。她躺不住,一骨碌起身,穿衣洗漱迅速完成。東辭的屋還是黑的,她不想吵他,出院隨手抓了個早起的藥童,請他轉(zhuǎn)告東辭自己先行離去。 出了醫(yī)館,屋外的天還灰蒙蒙的,她也不知道祁望抱著曲夢枝的尸首會去哪里,便先回了碼頭。碼頭如今只剩下玄鷹號一艘船,沒什么活,船上的水手都為早起,四仰八叉地睡著。霍錦驍進(jìn)了祁望的艙房,房間空空,被褥齊整。 出艙時候她撞見小滿:“昨晚看到祁爺了嗎?” “沒,我在甲板等了很久,他沒回來?!毙M道。 果然未歸。 “如果他回來了,你派人去醫(yī)館送個信,這兩日我會在那邊。”霍錦驍匆匆交代一聲又離開碼頭。 天已透亮,厚云散去,露出湛藍(lán)如洗的碧空。 霍錦驍又去了梁家。 梁家一點動靜都沒有。曲夢枝是梁同康最寵愛的女人,又幫梁同康打理著梁家諸多重要事宜,可算是梁同康的左膀右臂,她失蹤或是死亡,梁家都不該毫無動靜。不過梁家最近焦頭爛額,一個曲夢枝在梁家人心里恐怕也比不上梁家老宅那十多條人命,此時無人出聲倒也不奇怪。 她只想知道祁望有沒把人送回梁家而已。 正琢磨著,梁家大門忽然打開,梁同康被梁俊毅攙扶著出來。邁過門檻后,梁同康就甩開梁俊毅的手,站在石階上盯著家門前的石板道恍恍惚惚地向遠(yuǎn)處看?;翦\驍見過他病痛時灰暗的模樣,但都沒今日這般……蒼老。 對,就是蒼老。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像雄鷹落羽斷翅,也像滄??萁吒珊裕欠N衰老的殘酷突然就都浮現(xiàn)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