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女裝 曲夢枝身著銀紅緙絲襖, 系著蓮枝縐紗裙, 梳著光溜的發(fā)髻,髻上壓著赤金點翠鑲紅寶石的華盛, 頸間掛著紅寶石牡丹纓絡(luò),腕間亦是同款鐲子,裙上墜著羊脂玉禁步, 偶爾露出裙擺的鞋尖上竟有鴿蛋大的東珠, 通身的氣派華貴。 她一落地便朝后望向長街,白皙的臉龐染上淡淡燈籠紅光,似朝霞明媚, 頓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別十年,竟然還能回到這里?!彼]看到祁望,喃喃自語道。 霍錦驍不由想起祁望提過的曲家之事,心里難免同情, 只是她語氣平靜,略有些感慨,卻不見恨意, 倒是全然看開般。 祁望木人般站著,眉宇間竟浮現(xiàn)滄桑之色, 分明不到而立,卻忽然間蒼老了。 “祁爺!”見他失神, 霍錦驍只好扯了扯他的衣袖。這要說兩人之間沒有什么,她可不信。 祁望神色復(fù)雜地收回目光,霍錦驍聞得他長呼長吸一口, 方又抬頭。 曲夢枝也已回過頭,不期然間與他目光撞上,也是愣住。 這場相逢來得意外。 “曲夫人?!逼钔讶黄届o,客氣拱手。 曲夢枝唇瓣顫了顫,喚了個字“祁……” 后面馬車上又下來個少年,往她行去,她便立刻收斂神色,只道:“祁爺,妾身有禮了。” 說著,她福了福身。 后面過來的少年便站到她身邊,開口問道:“夫人,這位是……” “這位是平南島的祁爺,你父親的好友,你哥哥的救命恩人,也是三爺身邊的得力助手?!鼻鷫糁Ρ阆騼蛇吔榻B起來,“祁爺,這位是我家老爺?shù)亩恿嚎∫?,現(xiàn)如今正跟著老爺學(xué)些掌家營生?!?/br> 因曲夢枝一直沒正式進梁家門,故而梁俊毅也只稱她作曲夫人。 “原來是大哥的救命恩人,俊毅見過祁爺?!绷嚎∫愎笆中卸Y。他模樣與梁俊倫只有三成相似,然身量清瘦挺拔,眉目英挺,進退有禮,倒像個知書達禮的富家公子,比那梁俊倫不知勝出多少。 “不敢當(dāng),救大公子的是三爺,祁某只是受托運貨罷了,二公子要謝不如謝三爺?!逼钔?cè)身避禮,又問,“二公子與曲夫人怎會出海到此?” 這問題霍錦驍也好奇。據(jù)她所知,梁同康面上是正經(jīng)鹽商,縱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也從來不會與外海盜梟打交道,這次不知為何竟派家人前來。 “前些時日老爺收到漆琉島半丈節(jié)邀帖,他不便前來,又想讓二公子開開眼界,故而命妾身帶二公子前來赴宴,畢竟……妾身也在東海呆過多年。”曲夢枝淡道。 “漆琉島確是個能開眼界的地方。時候不早了,二公子與曲夫人一路辛苦,祁某不耽誤二位歇息,咱們宴上再會,告辭?!?/br> 語罷,祁望轉(zhuǎn)身進了驛館,霍錦驍也沖這兩人抱抱拳,很快跟了進去。 ———— 驛館里面果然很大,除了前院房間之后,后方還是偌大院落,只供貴客。平南島被安排在東邊名為春望江的院子里,三面廂房圍著個小庭院,大雖不大,但勝在自成一隅,不必與外客相居。 祁望自見過曲夢枝后心情就不大好,進了房間不再出來,霍錦驍可不敢在這時候觸他霉頭,就歇了出門逛的心思,胡亂吃過晚飯后往床上一倒,悶頭睡覺。 第二天起來之時,屋外天色陰沉,正下著細雨,庭院里一片水漬,檐上往下滴著水?;翦\驍站在門外廊下,抬頭看天色,海島的雨常說下就下,很快就停,這陣雨看樣子下了一陣,也該停了。 昨天迎客的管事說了,半丈節(jié)共三日,闔島同慶。明日才是正日,海神三爺會親往島上天壇主持祭祀,祈禱未來一年海上風(fēng)雨順調(diào),諸島無難;第二日是大宴;第三日是黑市里的奇珍會。 而今日則是給諸島來客休憩的,到了晚上明王殿里會設(shè)接風(fēng)洗塵酒,邀諸島賓客前往赴宴,聽聞此宴海神三爺亦有可能露面,霍錦驍期待極了。 其實這半丈節(jié)是沿海一帶最為重要的風(fēng)俗節(jié)日,尤其在海島盛行。每島每村半丈節(jié)的時間都不一樣,大多集中在九月到十月這兩月之間。在陸上是用以慶祝前半年的平順豐收,在海上則用來祈禱海平浪穩(wěn)。平南島的半丈節(jié)原也在這幾日,因為沖了漆琉島的日子,便往后順延。 正發(fā)呆想著這些事,東廂房的門打開,祁望手持油紙傘走出,看到她站在廊下發(fā)愣不由搖搖頭,大聲喚了句:“大良?!?/br> 林良匆匆出來。 “我出去拜會幾位朋友,你帶小景四處逛逛,別跑遠,更別去惡城那邊,丑時末要回到驛館準備晚上赴宴之事,記住了?”祁望囑咐他一句,帶著小滿拎著禮物就走了。 霍錦驍聞言眉開眼笑,拉著林良往外沖去。 ———— 雨不知何時停了,云卻還厚實,日頭不出四周便有些涼,倒正是逛街的好天氣。商鋪早上沒那么早開門,霍錦驍先拽著林良先找了早餐攤子嘗過沙茶面與海蠣煎,又爬到附近山上眺望漆琉島后才回到天街,這時商鋪已開了門,她便挨家逛起,把林良折騰得夠嗆。 從早上玩到午時,霍錦驍也不知疲倦,林良手里已替她大包小包抱著提著拿了滿手東西。 “小景,咱能歇會嗎?我說你個大老爺們怎么比女人還能買?還買這些個……胭脂水粉首飾干什么?”林良見她又要往成衣鋪里跑,直接就坐在店鋪前的石階上不走了。 “炎哥托我?guī)脱咨е昏C子,櫻櫻叫我?guī)兔I胭脂,宋大娘讓我?guī)芍Ы痿?,布料是替炎嫂肚子里的孩子扯的,這幾塊料子輕薄透氣,最適合給小孩子裁衣裳了。”霍錦驍隨意解釋著,“大良哥你要累了就在這坐著,我自己進去瞅瞅?!?/br> 林良連回答都來不及,就見她一溜煙進了成衣鋪子。 他就不明白了,難道這成衣也能替別人買? “這位爺,小店男裝成衣在那邊,請跟我來?!钡昀习蹇吹接锌偷奖銚P起笑臉迎來,要將她迎去男裝那邊。 霍錦驍卻搖搖頭,道:“不用,我看女裝?!?/br> 店老板一愣,很快又笑道:“爺這是要給家里女眷挑衣裳?” 霍錦驍點點頭,也不說話,自顧自在店中逛中。成衣店的衣裳成套掛在桁架上,綾羅綢緞皆有,大多是秋襖褶裙,也有馬面裙,交領(lǐng)的上衣下裳,花樣款式倒是新穎,她隨意挑了兩套問價,價格要比自己挑布料裁制的貴了不少。 逛了一圈,霍錦驍最后停在門口最顯眼處掛的那套衣裳前。 素白上衣,石榴紅的下裳,上衣肩袖繡著飛鶴流云圖,用的與裙子同色的石榴紅,裙擺則是用銀線繡的飛鶴奔月圖,兩相呼應(yīng),十分別致,且這衣裳嬌艷英氣,既有女子嫵媚,又不失爽朗,正是她喜愛的風(fēng)格。 可惜…… 桁架旁就是銅鏡,她瞅著自己一身男裝,黑臉黑皮,頓時沒了興致,準備出店。 一轉(zhuǎn)身,她便瞧見門口站的祁望。 他也不知何時回來的,這成衣鋪子就在驛館旁邊,他路過時一眼瞧見她站在店門口處看衣裳。 “我就看看?!彼龘屜乳_口,很快跑下石階,從林良身邊提起兩大包東西,拿腳碰碰他腿,又道,“大良哥,回去了?!?/br> 林良如獲大赦。 ———— 霍錦驍逛得滿足,臉上掛著笑邁向驛館,林良則愁眉苦臉地幫她抱著一大撂東西跟著進驛館。驛館里恰出來幾個人,正彼此寒暄談笑著朝外走著,林良目光被懷里堆疊老高的貨物所遮,一不留神就與走來的人擦肩而過,懷里東西掉了滿地。 “不長眼睛嗎?怎么走路的!”對方中有人先開口怒斥道。 林良聽到對方出言不遜,本要道歉的話轉(zhuǎn)為冷笑:“用腳走的,哪像你用四肢爬,手腳都撞到小爺這里來了。” 霍錦驍本已蹲下拾物,聞言不由笑出聲來。 “你們……”那人作勢又要罵人。 “梁佑,退下?!睖睾吐曇繇懫穑腥俗柚鼓侨撕笙蚧袅謨扇斯笆值?,“家仆無禮,還望二位莫放在心上。是在下不慎撞著這位兄臺,實在抱歉,二位看看可有摔壞什么?若有,在下照價賠償?!?/br> 霍錦驍已抬頭站起瞧見來人,眼前站著五人,林良撞著的恰是梁家二公子梁俊毅,曲夢枝也在,兩人旁邊還有位身著勁裝的中年男人,眼藏精銳,沉默不語,另有兩名家仆跟在后方。 “二公子言重,是我這兄弟被手中之物擋眼,才不慎碰著二公子。物品無妨,倒是二公子,可曾被撞傷?”她也抱拳歉然道。 “哪那么容易受傷。你認識在下?”梁俊毅奇道。 “二位小兄弟是平南島的人吧,昨夜咱們見過面呢?!鼻鷫糁ψ呱锨皝?,淺笑道。 “夫人記性好,我們確是平南的人,在下是……”霍錦驍?shù)馈?/br> “她是燕蛟島島主景驍?!逼钔诙松砗筇ど鲜A,替她開口。 霍錦驍便見眼前三人神情均起了變化。 曲夢枝和梁俊毅是意外,另外那個中年男人神色則有些微妙,只拿銳目審視著她。 “原來你就是景驍!久仰大名?!绷嚎∫愕捏@喜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我聽過金蟒島的事,你獨闖金蟒島,與三港綠林協(xié)力大敗四煞,聯(lián)合平南攻占金蟒,一舉成名。” 霍錦驍本還笑著,聞言忽覺不對,便看了祁望一眼,他面無表情,目光幽深。 “二公子!”曲夢枝看了看霍祁二人,馬上打斷梁俊毅的話,又道,“沒想燕蛟的景爺如此年輕,果是英雄出少年,妾身昨日沒能認出景爺,真是失禮。” “曲夫人言重了,在下不過占天時地利人和之戰(zhàn)機,談不上英雄?!被翦\驍謙道。 “怎么不算英雄?我瞧你我年歲相仿,你已在海上獨擋一面,我卻只憑祖蔭,真是慚愧?!绷嚎∫銓λ龤J佩無比,目光都變得灼熱。 霍錦驍真是好奇外頭到底如何傳金蟒之事的。 “梁府家大業(yè)大,創(chuàng)業(yè)艱辛守業(yè)更難,公子承父志,要助梁老爺打理這偌大產(chǎn)業(yè),恐怕其中艱難比之一島之務(wù)更加困難,公子切莫妄自菲薄。”她笑了笑。 “景爺說得真好。二公子可聽見了?老爺對你寄以厚望,你可別叫他失望?!鼻鷫糁σ埠c點頭。 梁俊毅便道:“我自然不會叫父親失望。景兄弟,在下十分欽佩你,不知景兄弟可愿結(jié)交在下這個朋友?” “承蒙二公子厚愛,在下自當(dāng)從命,能與二公子論交,是在下之幸?!被翦\驍抱了拳。 梁俊毅笑得更高興了,還要再說話,曲夢枝卻先開了口,薄嗔道:“好了,你們在驛館門口已經(jīng)談了許久,是否要妾身替你們在這里煮酒論交呢?半丈節(jié)要在漆琉呆上數(shù)日,你們有的是時間說話,不急這一時半會。我瞧祁爺和景爺也要準備晚上洗塵宴,我們也有要事在身,二公子改日再與景爺約時間談心吧。” “是我疏忽了。景兄弟,晚上咱們喝一杯?”梁俊毅意識到自己堵在大門生了赧意,忙道。 “好,晚上小弟與二公子暢飲,不醉無歸?!被翦\驍笑而退開,將路讓出。 “祁爺,景爺,告辭?!?/br> 曲夢枝福了福身,便與梁俊毅等人出了驛館。 霍錦驍臉上的笑微沉。 為何連梁家對金蟒島的事都這么清楚?又將她與三港綠林扯到一塊?曲夢枝剛才對梁俊毅的話諱莫如深,也叫人奇怪。 她心里有事,腳步便慢下來,祁望已越過她往里走去,她一眼見到小滿手上拎的東西。 帶出去的東西,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 “祁爺?!被翦\驍追上祁望,問道,“我瞧祁爺眉色不展,可是今晨訪友出了問題?” 祁望點頭道:“早上我拜訪的是顧二,三爺?shù)挠H信。漆琉島上,顧二與我交情最好,我本想打聽三爺關(guān)于燕蛟之事的態(tài)度,不想他竟不肯見我。” “這事有些奇怪?!被翦\驍將心里疑問說出。 “確有蹊蹺。三爺為人多疑,晚上赴宴,你要小心言辭?!逼钔诘馈?/br> “我曉得?!被翦\驍應(yīng)聲,與他進了院子。 ———— 寅時初,天色敞亮,天街上人來人往比早上更加熱鬧,石板道上不時有掛著鈴鐺的馬車馳過,往明王殿駛?cè)ァ?/br> 驛館外已有馬車候著,祁望換過一身衣裳,出來時霍錦驍還沒到。 他伸腳踏上馬車,正要先進去,旁邊忽有小童不知從哪個角落里跑出,往他手里塞了張紙條。他眉頭一鎖,轉(zhuǎn)頭看時小童已經(jīng)跑遠,他將紙條展開,上頭是娟秀的蠅頭小楷。 曲夢枝的字。 他臉色微變,思忖片刻將紙一揉,從車上下來,很快進了驛館旁邊的成衣店,令老板將擺在店門處的衣裳全套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