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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梟在線閱讀 - 第47節(jié)

第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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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十,晴。

    石潭港程家府邸前紅燈籠掛起,宅外長巷圓桌一路擺開,桌上已擺了鮮果干碟等吃食,墻根下酒壇子堆疊如山,府中小廝丫環(huán)穿流不息,大門外石獅脖頸纏上紅綢,程家大兒子帶著程府管事并一眾師兄弟在站在門外迎客。

    府邸內(nèi)打掃一新,各種燈彩繚繞,熱鬧非常,正廳泰鴻堂里松鶴延年的大壽圖掛上,壓著紅紙的壽桃壽面供在案上,堂中主座上坐的老者滿面紅光,唇眉堆笑,雖已兩鬢斑白,卻精神矍爍不輸壯年。

    不消說,這老者便是石潭港武林世家程氏的家主,也是破浪刀這一宗派的宗主程觀巖。今日是程觀巖五十八歲壽辰,程家邀請了不少兩江三港的武林豪杰前來為老爺子賀壽,按往年的慣例,還會有許多慕名前來的英雄與曾受他恩惠的百姓前來為他祝壽,所以席開兩邊,一邊是宅外的流水席,一邊是宅內(nèi)的大席。

    而現(xiàn)在程老爺子正坐在正廳里接受來客賀壽。

    “清遠山莊莊主段樓風(fēng),祝程老爺子松鶴長壽,日月昌明!”全州城清遠山莊莊主抱拳賀壽,身后弟子抬上壽禮并禮單。

    程家二兒子站在老爺子身側(cè),代為受禮唱名。禮單打開,頭一件壽禮便是尊如意壽星玉雕。紅綢掀開,堂上圍坐的與屋外站著看熱鬧的人都齊出嘩聲,只見這尊玉雕青翠水透,雕工精湛,是件難得的上品玉件。

    “段老弟,這禮太重了?!背汤蠣斪訌囊紊舷聛恚瑯泛呛堑財y了他的手請到座,寒暄著。

    底下賓客絡(luò)繹不絕,禮單一張張送來,壽禮一件件抬入,滿室生輝,清遠山莊的壽禮不過占得一時風(fēng)頭,很快又被下一件禮掩去。

    廳里正熱鬧著,廳外程雪君卻左顧右盼,心思不在廳中。她身邊簇擁著幾個同輩少年瞧她面有急切,便知她在等人。

    “雪君師妹,你別看了,小魏在老爺子面前夸下海口要殺金蟒四煞,我看他是不敢來丟人現(xiàn)眼了!”有人開口不甘心道。

    兩江三港武林豪杰集結(jié)的戰(zhàn)船在東海轉(zhuǎn)了一圈已經(jīng)回港,被救出的幾個人也都已回來。在金蟒四煞手里吃了大苦頭,這些人一被救出就馬上駕船往石潭逃回,根本不知金蟒四煞下落,才剛回來恰碰上程觀巖壽辰,便都留在石潭給老爺子賀壽。

    “就是,那人來歷不明,為了保命替海盜賣命,不足為友,師妹別再理他!”

    “閉嘴!要是沒他,你們一個個能活著回來!忘恩負義?!背萄┚闪笋氩灰训膸兹艘谎?。她雖任性刁蠻,卻也明白這趟他們能逃出來,她也保住清白,全是因為小魏。

    她想再見他,可船一到港,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也不知今日會不會出現(xiàn)。

    正著急著,她就見廳外有家仆匆匆跑來,手執(zhí)拜帖急送入程老爺子手里。

    有人不請自來。

    “這是……”程老爺子翻開拜帖才掃了兩眼便驚得從座上站起。

    “老爺子,發(fā)生何事?”段樓風(fēng)離他最近,將他臉上驚愕看得分明。

    “快!快請人進來?!背汤蠣斪幽樕系捏@愕很快化作欣喜,命人速將來客請進,又朝段樓風(fēng)道,“段老弟,你看這拜帖?!?/br>
    “九華山掌門萬松,清晏山莊少莊主駱源,無悠島玄安道長,北漠毒帝岳容昊……”段樓風(fēng)越念心越驚。

    拜帖落款共有五人,隨便挑出一人,在中原武林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名頭更是早已壓過程家和清遠山莊。這幾人都是中原腹地成名已久的人,與沿海三港并無過多交集,與程家更是素?zé)o交情,如今怎會忽然持帖上門,給程老爺拜壽?這事著實奇怪。

    廳中幾人都是三港武林上有頭有臉的人,見了這帖如何不心驚,正各自揣測著,就見外頭程家長子親自迎了一群人進來。

    “在下萬松、駱源、玄安、岳容昊……祝程老爺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蔽迦苏驹谔弥校?。

    程觀巖哪里敢受他們的禮,立刻便抱拳回道:“幾位英雄遠臨,我程家蓬蓽生輝。諸君之禮,程某不敢領(lǐng)受,快請上座。”

    能得這五人同來賀壽,程家面上有光,已勝所有賀禮。

    幾人一陣寒暄,有人問及:“幾位怎會駕臨三港?可是有要事在身?”

    萬松便答:“我等乃奉盟主之命,前來為程老爺子賀壽,并押送壽禮。”

    “盟主?”廳中眾人皆驚。

    “諸位能到便已是我程某最大的榮幸,怎敢再領(lǐng)壽禮?!背逃^巖心中一動,推卻道,還不及問出盟主何人,便聽得外間風(fēng)聲掠來。

    攔在他面前的五人忽向兩側(cè)讓出道來,一口箱子竟從廳外飛入,落在了大廳正中,兩道身影跟著掠入廳中。箱上裹著強勁罡氣,將所有人震退半步。

    “老夫佟岳生,奉公子之命獻上壽禮?!辟≡郎涞较淝?,沉喝一聲,挑開箱籠。

    一股惡臭飄出,箱籠內(nèi)赫然是四顆腐敗人頭。眾人一片嘩然,有人已抽出兵刃。

    “程老爺子,在下今日是來兌現(xiàn)承諾。這是金蟒四煞的項上人頭。金蟒已除,四煞已誅!”佟岳生身后走上一人,抱拳淺笑道。

    “什么?!”三港武林豪杰盡皆愕然。他們集結(jié)船隊攻打金蟒無果,落敗而回,如今金蟒四煞怎么說死就死了?

    “你……你到底是何人?”清遠山莊段樓風(fēng)大驚。

    “在下青巒居魏東辭?!眮砣藞笊先?。

    旁邊五人卻同時抱拳向其行禮:“見過盟主。”

    程老爺子震愕當(dāng)場。

    果然是他,北三省盟主,魏東辭。

    這樣的心智手段到了這里……程觀巖已知他的打算。他還想再要這沿海三省的盟主之位,而憑此一役,他勢必在兩江三港揚名立威。

    廳外的程雪君與旁邊圍的少年均已呆滯。相仿的年齡,他已名滿天下,更為北三省盟主,叫人心中驚羨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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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眼離祁望問話之日又過去四日,這幾天霍錦驍忙得沒有喘息的時間。燕蛟島的各項要務(wù)祁望都逐一交到她手上,時間緊湊,縱使她天分再好,這番折騰下來也是夠嗆。

    島上防事重新布置,不止要另選哨崗地點,還要挑選合適村民組編臨時巡視隊,島上各處事務(wù)也要馬上擇人負責(zé),再將所有村民分派向各處,此外她還要清點財物,分配物資,編收船只……各種事務(wù)雜如牛毛,她身邊尚無分憂之人,事必親為,縱有祁望幫著,不過這位爺只動嘴不出力,有時連嘴都懶得動,她也無可奈何。

    倒是這番辛苦下來,霍錦驍?shù)谋臼伦阋逊?,燕蛟村村民見她確有能耐也都放心將島務(wù)交由她決斷,再者村民知道可以分到銀子和米面布等物都感念其恩,她在島上威望一時之間又盛三分。

    而另一方面,她與朱大磊說起和祁望私下的交易協(xié)議,朱大磊竟還夸祁望仁慈,又贊她能干,竟能說服祁望,言下之意……祁望確實手下留情了,故關(guān)于島上財物船只的分配就這么定下,無人置疑。

    這日夜里好容易從議事廳出來,霍錦驍本預(yù)備著沐浴歇神,可巫少彌的水才剛抬來,外頭就有人來報,說是有兩個海盜趁守衛(wèi)換班間隙出逃。她只得趿了鞋匆匆離去,出門時恰與巫少彌撞上。巫少彌不知出了何事,見她離色匆促,便丟下手里水桶,隨她而去。

    待她跑到采石廠的洞外時,那里早就圍了數(shù)人,手中皆舉著火把,將四周照得亮堂。

    “景爺?!北娙艘娀翦\驍?shù)絹恚鶅蓚?cè)讓出路來。

    霍錦驍往人群中行去,而祁望比她早來一步,已站在里邊。

    “景爺,就是那兩人,已經(jīng)被抓回了?!敝齑罄谝苍?,見到她忙迎上前,指著祁望身前跪的兩個男人道。

    那兩人已被五花大綁,嘴里塞了破布正跪在地上,火光照出這兩人頹喪的臉。

    “你來得正好?!逼钔D(zhuǎn)身,瞳眸中倒映火光,鷹般銳利,“島上人手不足看管這么多海盜,也沒余力養(yǎng)著這幫人,再這么下去遲早出事。你該給我答案了。”

    霍錦驍看著跪在地上的人,雙手在袖中攥起,仍平靜道:“要生。”

    聲音才落,她便察覺祁望身上傳來道殺氣,他眉心倏爾微皺,眼眸忽現(xiàn)虎狼之色。

    “你是個聰明人,我以為這么多天,你能想通?!逼钔叩剿媲埃?,“你讓我失望了?!?/br>
    “祁爺,你想殺他們,不過懼怕他們帶來禍患,可凡事有利有弊,你為何不聽聽這其中的好處?”她手心攥了一團汗,不知為何,今日和祁望對話,讓她有種與虎謀皮的錯覺。

    祁望這人,重利不重情,與其和他論及仁義,不如動之以利。

    ☆、使者

    海風(fēng)刮得火把搖晃不停, 地上的樹影人影被照得像張牙舞爪的妖魔。祁望盯著霍錦驍臉上明明滅滅的光影, 想從她眼里找出些恐懼,然而她看上除了有點緊張外, 并無異樣。

    “好處?什么好處?”祁望洗耳恭聽。

    “這些海盜追隨金蟒四煞常年在海中漂泊,深諳船務(wù),而燕蛟島如今最缺的就是各類船員。先前我與諸位商議過, 今后燕蛟也以跑海商為主, 諸位都是點頭的,然而我們船有了,卻沒有合適的船員, 招攬人才、磨合船隊都需要時間,我們等不了。這些海盜本就熟悉海上運作,只消將其分散與村民組作船隊,我們便不愁無人可用?!?/br>
    霍錦驍環(huán)顧了四周一眼, 朱大磊與許炎都目露思忖之色,只有祁望唇邊還掛著半嘲的笑。

    “我知道祁爺擔(dān)心什么,無非是怕這些海盜心懷不軌, 伺機報復(fù)作亂??墒瞧顮?,這些海盜中大部分人原先也只是普通百姓, 并非十惡不赦之徒,大多是因東海戰(zhàn)亂、生活困頓被迫為寇, 若能還其以太平,我想沒多少人愿意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何況這些人亦有家有室。祁爺, 他們亦有家眷親人在島上,我們大可將這些人質(zhì)于村中。女眷可建繡坊布坊,由村民統(tǒng)一看守,既可作她們安身立命之所,亦可為村子出力。而這些海盜除出海之外,余者還可在島為役,墾荒采砂,充作村中勞力,兩相得益。”

    祁望越聽,唇邊的笑越大:“你知道你的話有多可笑嗎?”

    他問完后笑出聲來,霍錦驍便又道:“我并非不殺,這些人中凡與金蟒四煞有過密牽聯(lián)者,在島上行兇禍亂者,格殺勿論。”

    祁望掃了身后跪地的兩個海盜一眼,道:“那你告訴我,你如何判斷這些人與金爵他們的關(guān)系?如果判斷他們是否有罪?又如何保證你做完這些就能萬無一失?遠的不說,烏曠生帶著三船海盜棄主出逃,你能保證這些人里面不會有人與他里應(yīng)外合,到時殺你個措手不及?你能呆證留在島上的家眷里沒有死去海盜的父母妻兒?若他們想報仇,你當(dāng)如何?”

    “我……”霍錦驍被他問得一滯。

    他咄咄逼人:“還有,你殺一半饒一半,你怎知你殺掉的這些人與你饒過的人是親是疏?仇恨這東西就像張蛛網(wǎng),千絲萬縷。你得罪了某個人,也許就是得罪了他身后無數(shù)個人。你不會看到仇恨背后的網(wǎng),只能接受仇恨帶來的無窮無盡的麻煩?!?/br>
    “麻煩?祁爺,掌一島之事,本來就會遇無窮之煩,又豈止區(qū)區(qū)仇恨?若懼怕未知麻煩,行事必畏首畏尾,瞻前顧后,難以大展?!彼q說道。

    “你用錯了一個詞,我不是懼怕,我只是避免。為王者當(dāng)不為眼前小利所驅(qū),未雨綢繆,斷其禍根?!逼钔祭淠靠此?/br>
    氣氛宛如凝固霜結(jié)般,朱大磊與許炎竟都插不上話,只能聽二人互相辯著。

    “為王者,也該有容人之度,用人之智。你說要避禍?可這些海盜與女眷也有不少是燕蛟村村民,你將其通通殺之,難道村中他們的親人便不會有恨?大磊哥,你告訴祁爺,村中是不是已經(jīng)有村民反對殺光他們?”霍錦驍毫無退讓之意。

    “是……是有一部分……”朱大磊拭拭頭上的汗。

    “祁爺,為了避免麻煩,那我是不是要把燕蛟村的人通通殺光?”她灼灼眸色盯著祁望。

    “??!”朱大磊嚇了一跳。

    “別怕?!痹S炎忙按按他的肩頭安慰他。

    “你在與我狡辯,這二者怎可等同而論?”祁望語氣已添冷怒。

    “按祁爺?shù)南敕?,不正是如?nbsp;?祁爺,我要的生,不是只饒過性命,我求的生,乃為生生不息。斬草除根容易,可是過后呢?荒野枯地,萬里空城?昔年我大安太祖皇帝興兵攻至詠川,未傷詠川一草一木,更是饒恕降兵十萬,令得詠川百姓與守城將士服其德而轉(zhuǎn)投其麾,最終攻入兆京,往后百年,詠川上承皇意,下安民心,最后發(fā)展為大安最為富庶之地。難道太祖皇帝他不怕這些降兵存有二心與人通敵?我不怕他們恨我,并且我相信我有馭人之力!”

    “是嗎?想不到你能博古通今,那你又讀沒讀過,太祖皇帝之所以能活下來,就是因為前朝明德帝攻入晏州時一時心軟,聽信其言饒過晏州霍氏一族,這才有后來霍家興兵纂位之事?!逼钔膊恢约簽楹我c她說這些,若按從前他的脾性,早已下屠殺令,根本不會多解釋半句。

    霍錦驍忽沉默。祁望所說,乃是誅心之語?;艏摇褪腔艏抑?。

    “你想救他們,我可以理解,但你所言并不能說服我?!逼钔娝聊阌值?。

    “祁爺也不能說服我?!彼龘u頭,仍舊沒有退步。

    “你是平南島的人,也是我的人,我不需要說服你?!彼涞?。

    “可我是燕蛟島島主,島上事務(wù)我有權(quán)決定?!?/br>
    “你這島主是我給的,我隨時可以收回給你的東西?!逼钔_口,語氣卻倏爾平靜。

    “大哥,不要……”許炎見他右手指尖摩挲上左手戴的扳指,臉色微變。

    那是他真正發(fā)怒的表現(xiàn)。

    “那祁爺就收回去。只要我是燕蛟島島主一天,我就不會讓這件事發(fā)生。祁爺若不滿意我剛才的建議,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必拿出萬全之策?!?/br>
    語畢,她轉(zhuǎn)身。

    “已經(jīng)給你四天時間,我不會再等?!逼钔缶o扳指。

    霍錦驍咬咬牙,未作回應(yīng),匆匆而去,奔入夜色里。

    “派人盯著她,免得她要出手救人又給我惹麻煩?!逼钔娝纳碛跋г谝股?,眉間冷凝方才消融,浮上些許倦色來。

    “好?!痹S炎領(lǐng)命,又勸他,“大哥,小景還太年輕,雖然聰明,到底閱歷經(jīng)驗尚不足,你別太苛求于她。”

    “我苛求她了?”祁望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