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我想過了,這筆財我想分作三份。這第一份……給平南。”霍錦驍搖扇的手一停。 祁望這才睜眼,給她個“算你有良心”的眼神,嘴里卻道:“還用你說?這財物我會取走三分之一?!?/br> 平南島船隊攻打金蟒本就是因為一個利字,發(fā)動一次海戰(zhàn)耗損巨大,就算這趟因為霍錦驍、村民與魏東辭的關(guān)系,已將傷亡和損失減到最低,但仍舊有所耗損,且他可不是什么打著仁義旗幟的良善之士,怎么可能空手而回? 他只是個商人,商人重利。 霍錦驍心里清楚,不過三分一的財物,在她看來還是多了些,她原想著分他四分之一。 “貨物我不要。”祁望語氣不容置喙,只是告知,并非與她商量,“你繼續(xù)說?!?/br> “余下的財物,分給村民一部分,剩下的留作島用。村民需要物資,故我打算將大庫打開,將谷糧與布料等物分給村民,馬上要入冬了,這些東西能幫助他們過冬。”霍錦驍不急著反駁祁望,只將自己想法一點點說出,“不過庫存的糧食畢竟有限,不足以應(yīng)付日后長時間生活?!?/br> “燕蛟的村民不多,島上也開墾了幾片田地,自給自足不是大問題?!逼钔犷^看她。 “是能自給自足,可是祁爺別忘了,如今海盜盡驅(qū),島上全是手無寸鐵的村民,人數(shù)也少,防御力極差,若是遇上別的船隊要趁虛而入,我們沒有任何自保之力,所以我打算想辦法增加島民人口,興建防事。金蟒海盜擅攻,忽略島上防事,而如今我們不打算再四處搶掠,財力自要花在刀刃上,我們不攻擊別人,卻不能不防別人來打我們?!被翦\驍又道。 祁望嚯地坐直背,盯著她的雙目,道:“你看一天能看出這么多?” “哪能?。科顮斖浳以谘囹詬u呆了好些日子了?這些想法早就有了?!彼瘸龅娘L(fēng)將頰邊長發(fā)吹開,年輕的眉眼仍有稚嫩痕跡。 祁望靠回椅子。這還差不多,如果她只看一天就能看了這么多,那她便是妖孽了,不過這么短的時間,又身處危險境地,她還有心想這些,也足夠叫他另眼相看。 “那你打算如何應(yīng)對?”他問她,有些考校的意思。 “島上的余銀,我想用來采買物資,興建防事,創(chuàng)立衛(wèi)所,以此為首要任務(wù)?!被翦\驍?shù)?。如今是燕蛟島最薄弱的時刻,只要平南船隊一走,就幾乎陷入四面無護(hù)的狀態(tài)。 “又創(chuàng)立衛(wèi)所,又要興建防事,你的人不夠?!逼钔敝敢?。 “所以我才來請教祁爺,有什么辦法能增加島上人口?另外還望祁爺暫時能留一批人在燕蛟島幫助我們,這批人會由我燕蛟島供養(yǎng)?!彼跗鸩鑹赜譃樗沽吮?。 “留給你一批人沒問題,至于增加人口……”祁望也思忖起來,不知不覺之間,考校之意已去,他真與她商量起來,“有個辦法可以馬上增加人手,不過同時也會大大增加燕蛟島的開支,島上所囤物資可不夠?!?/br> “祁爺?shù)霓k法是……”她猜他說的辦法,和她想的一樣。 “遷疍民入燕蛟?!眱扇水惪谕暋?/br> 祁望一愣,霍錦驍則咧唇笑開,道:“英雄所見略同?!?/br> “物資不夠就買,金銀不夠就把那些珠寶賣了,要是還不夠……我賣船。”她興奮起來說話也變得更快,“金蟒四煞手上的都是戰(zhàn)船,我問過船塢的造船師傅奚先生,他說戰(zhàn)船構(gòu)造不同商船,不能像商船那般裝下大批貨物,既然我們不打算再攻掠,養(yǎng)這么多戰(zhàn)船反是壓力,我想拿一部分出來,不管是賣也罷,換也罷,折成物資,再弄幾艘商船回來,以后我就能跟著祁爺你一起出海行商了?!?/br> “你想自己做綱首?”祁望靜望她。 連個甲等水手都沒混上,她就想做船隊綱首?這話要換一個人和他說,他會直接把人轟出門去,不過說話的人換成她,卻莫名讓人興奮,仿佛她體內(nèi)裝了一腔沸血,那熱度通過她的眉眼聲音傳到他身上。 “沒……我就想跟著祁爺學(xué)習(xí)?!被翦\驍馬上謙道。 “別假惺惺地謙虛,你的野心已經(jīng)寫在臉上了!還有件事忘記告訴你,金蟒四煞的戰(zhàn)船我會帶走一半?!逼钔淅溟_口。 船和金銀都是他的戰(zhàn)利品。 霍錦驍坐不住了,把扇拍到桌上站起,揚聲道:“祁爺,你要得太多了!” 三分一的財物,二分之一的戰(zhàn)船? 那燕蛟還剩下什么? “我要得多?你要知道,與金蟒一役本就是兩島海戰(zhàn),勝者為王,我就算把這島上的東西搬空,也沒人敢說半句話,如今只要這些東西,已是手下留情?!逼钔抗馊缛?。 “既然如此,祁爺將燕蛟掠空便是,又何必扶我做燕蛟的島主?你讓我成為燕蛟的島主,無非是借機(jī)讓燕蛟成為平南附屬島?況且在東海島圖上,燕蛟攔在平南之前,一旦有人想進(jìn)犯這片海域,必要先過燕蛟,祁爺控制燕蛟,何嘗不是將燕蛟視作平南的擋箭牌?你既想馬兒跑得快,又不給馬兒草吃,燕蛟如何發(fā)展得起來?燕蛟不立,隨時都是他人眼中肥rou,若被他人占下,于你又有何好處?” 霍錦驍笑容已失,毫不避讓他凌厲目光,言辭犀利,咄咄逼人不遜于他。 如果說先前談話讓祁望欣賞,那現(xiàn)在她的話已讓他驚訝,甚至心里生出些許害怕。 她看到的不僅僅是燕蛟島的問題,還有這整片海域形勢,更甚于她看透他的想法。占下燕蛟最大的好處,不是趕跑金蟒四煞,而是平南將會多出一道最有力的防御,這才是他不惜冒著得罪三爺?shù)娘L(fēng)險堅持上島和她一起搶下燕蛟的最大原因。 他從未與人說過。 “小丫頭,你到底是平南人,還是燕蛟人?”祁望也站起,狹長的眼垂望她,眼中精光像柄長劍。 “祁爺,我是哪人你不是最清楚?那天我被金爵打暈時可聽到了,你說我是你的人!我是你平南島的人!”霍錦驍仰起下巴回答。 “那你這么快替別人說話?”他覺得自己似乎太縱容她了,整個平南島……或者說整個東海,都沒人敢像她這樣與他說話,就算是三爺,對他也客客氣氣,她的膽子實在是大。 “燕蛟好,平南好,二者相依,我為平南著想,也為燕蛟著想,其中并無矛盾。”她坦然回答。 “好一個燕蛟好,平南好。”祁望忽拍起掌來,“好,沖你這句話,船我只要三分之一,金銀照舊,除了這兩樣,島上貨物我一概不要,疍民我?guī)湍憬鉀Q,許炎帶來的人我留一半給你,半年后收回?!?/br> 霍錦驍聽他語氣堅決,已不容再議,知道他不會再退步,想了想也改了語氣,仍是先前討喜的口吻:“祁爺英明。” 馬屁拍了一句,她馬上又接道:“不過祁爺,許炎和雷尚鵬一戰(zhàn),已經(jīng)俘獲了不少船只吧?你還要再從島上船庫再要走三分一……” 祁望瞪她一眼,剛要發(fā)作,就聽她又道:“祁爺別動怒,您看您就是東海的佛爺,海神三爺也不及您英明。您那大掌收了燕蛟這么多船和財,這指縫能不能也松動一些,漏點神沙給我們?燕蛟島沒有商船,要不您漏幾艘兩桅沙船過來?讓我和村民也有個交代?!?/br> 祁望氣得笑了,這么些年,和他討價還價的人很多,但像她這樣變著法軟磨硬泡的人,還真就遇見這么一個。 可偏偏他還被說動了。 霍錦驍眼巴巴看著他抬起手掌,五指伸直。 “五艘,不能再多?!?/br> “祁爺英明神武,仁義無雙,堪為平南燕蛟兩島之佛!”她大喜過望,開口就夸。 “閉嘴,少拍馬屁?!逼钔嫦攵伦∷淖臁?/br> 霍錦驍馬上識相閉嘴,倒了杯茶遞給他。 他喝了茶,慢慢坐回椅子上,待心里的氣散得差不多,才又道:“你還站在這里做什么?飯也吃了,茶也喝了,話也說完了,你又想在我院里睡覺?” “還有些事……”霍錦驍?shù)膯栴}可沒完沒了,不過瞧著祁望滿臉不耐煩,她乖乖收聲,“算了,改日再請教祁爺,我先回去了?!?/br> 說完話她麻溜轉(zhuǎn)身,可才走出兩步,就聽到祁望叫住她。 “等會,還有一件事問你。俘獲的金蟒海盜和他們的家屬,你打算如何處置?” 金蟒海盜搶掠女人在海盜窩里做妻妾,如今也繁衍了不少兒女,人數(shù)頗大,再加俘獲的海盜也有近兩百人,處置起來也叫人頭疼。 這問題將她問住。 “是生是死?”祁望只給了她最簡單的選擇。 霍錦驍怔住。這些人里也有婦孺老幼,和孟村一樣,幾百條人命,她下不去手。 “生?!彼曇舨淮?,卻透著堅定。 祁望冷冷打量她,聲音忽如冰霜:“婦人之仁。斬草不除根,禍患無窮!再給你幾天想清楚,是生是死?” 只這一句話,她便知道祁望打算屠盡這幾百人。 他從來都不是良善之輩。 作者有話要說: 唔……有一丟丟寂寞…… ☆、矛盾 被俘虜?shù)暮1I和海盜家眷被關(guān)在兩個不同的地方, 海盜們集中關(guān)押在西面廢舊采石場的山洞里, 而家眷們待遇稍好些,被關(guān)在村里的一座大倉庫里。 霍錦驍在去看海盜家眷之前先去看過被俘虜?shù)暮1I, 她心情微沉。 這些海盜要說壞也確是惡貫滿盈,隨著金蟒四煞到處燒殺搶掠,犯下無數(shù)罪弄, 可謂罪無可赦, 然而這些海盜里有不少人加入是情非得已,或因生存,或被誘使, 或被逼迫,加入之后要再回頭已不可能,只是麻木追隨金蟒四煞四處作惡。 有罪當(dāng)罰是沒錯,但是否論罪當(dāng)死, 卻又另當(dāng)別論了。 如果不當(dāng)死,她又該怎樣處理這批俘虜? 如是想著,她走到關(guān)著海盜家眷們的地方。因都是老弱婦孺, 這里的守衛(wèi)稍松,出入口處與四周由村民把守, 另有兩隊平南衛(wèi)所的人巡邏。 “景爺?!甭飞嫌腥丝吹交翦\驍便都恭敬行禮。 她心里壓著事,臉色并不松快, 受了禮只略頜首回應(yīng),步伐仍不停地朝關(guān)人的庫房走去。 才靠近押人之庫,她就聽到里面一陣嗽聲與孩子啼哭聲傳出。 守門的人將門打開, 道了句:“景爺,里面又悶又?jǐn)D不好受,您別往里去。” 霍錦驍點頭不語,只往里望去。 庫里窗戶少,為怕人逃跑,僅有的幾扇窗戶都被木條釘死,光線黯淡的庫房擠滿人,地上橫七豎八鋪著破爛席子,蓬頭垢面的人或坐或臥居于其間。島上天氣熱,這倉庫又封得嚴(yán)實,被太陽一照就像個蒸籠,她不用走進(jìn)去就能感受到讓人窒息般的悶熱,這些人中有老有小,咳嗽聲與啼哭聲此起彼伏,空氣里彌漫著sao臭的氣息。 大門打開時,這些人只抬頭看了霍錦驍兩眼,便又低頭。那目光茫然麻木,宛如利刃剜rou也不知疼痛。霍錦驍知道這其中很多女人都是搶來后被迫留在島上,替他們生兒育女,其中還有不少本村女子。她們本就受盡苦痛折磨,如今只因育有海盜兒女便被打上標(biāo)簽,面臨死境。 若論無辜,沒人比她們更無辜。 霍錦驍在門外站了許久,邁開步子正要往里,忽又聽到身后傳來低聲爭執(zhí)。 “小盛,這只是些吃的,求求你,幫大娘捎給我家大女吧。” 蒼老泣音急語。霍錦驍轉(zhuǎn)頭,看到頭纏素布的老婦人正將一包東西往門外守衛(wèi)懷里塞。 叫小盛的守衛(wèi)面帶難色地拒絕她:“林大娘,不是我不幫,是如今村里有規(guī)矩,不準(zhǔn)大伙兒和里面的人私傳物件,我……” 他說著看了眼霍錦驍。 霍錦驍已經(jīng)走來。 “景爺。”小盛忙把油紙包塞回給老婦人。 “就只是吃的……就只是吃的……”老婦人不擅言辭,只是哭著。 “大娘,你女兒在里邊?”霍錦驍問道。 “是,是啊。我女兒兩年前被搶去當(dāng)了海盜婆子,被關(guān)在海盜窩里,我兩年沒見她,聽說她生了個孩子,一直被關(guān)到這里。我……我不是救她,我就是給她送點吃的。我知道她被海盜玷污,還生了孽種,不好再活,但……但她是我女兒……” 霍錦驍從老婦人懷中取過油紙包的吃食遞給小盛,道:“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拿去給大娘的女兒吧,另外,你帶大娘見見她女兒?!?/br> 語畢,她又朝老婦人道:“大娘,這些事不怨你女兒。艱險環(huán)境,她能活下來已屬不易,不要怪她。” “謝謝景爺,謝謝景爺?!崩蠇D人聞言大喜過望,跪到地上。 霍錦驍已轉(zhuǎn)身離去。 生與死選擇,活下去永遠(yuǎn)比死亡更需要勇氣,就像她做出的選擇。 這個選擇并不困難,她堅守自己的內(nèi)心,很容易就能下決定,而難的卻是做出選擇之后。 祁望雖然無情,但說得也是實話。斬草不除根,禍患無窮。她憑一己善惡喜好,也許會替村子帶來更大傷害。 殺人容易,活命卻難。 她的確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