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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梟在線閱讀 - 第17節(jié)

第17節(jié)

    曲夢枝自嘲笑起,細(xì)長柳葉眉隨著這笑飛起,嫵媚極了。

    “你可怨過我當(dāng)年沒跟你走?”

    “不怨。夫人別多想,從前的事過去就算了,你安心過日子便好?!逼钔麚u了頭。她沒跟他走是對的,當(dāng)年的他給不了她安穩(wěn)富足的日子,只有刀光血影的廝殺,而她之于他,也不過是幼時(shí)婚約的責(zé)任,如今她過得好,他也就放心。諸般劫難已過,誰還在乎那點(diǎn)怨恨?

    “過去就算了?若是過得去,你也不會把時(shí)間記得這么牢。你都過不去,我怎么能過去?”曲夢枝嫵媚的面容上顯出三分凄艷猙獰,聲音也尖銳起來。

    祁望見她有些激動,不由皺眉。

    “夫人,玄鷹號里的貨搬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他不再與她敘舊,朝外邁去。

    身后,曲夢枝聲音幽幽而來:“祁望,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能幫你……”

    他充耳未聞。

    ☆、出海

    碼頭的燈火徹夜亮著,直至朝陽躍升,長夜里螢蟲似的火光融入寬廣的明亮間,再也起不到作用,燈火方被熄滅?;翦\驍在兩艘船的船艙里來來回回地忙了整夜,豆燈暈暈,她整夜對著貨物名冊,雙目已經(jīng)通紅。雖說不像其他水手那樣干重體力活,但清貨盤庫,登記造冊卻極耗精力。

    負(fù)責(zé)帶她的興才有一屁股的事要忙,也只能提點(diǎn)她兩句,就甩手丟給她幾本冊子要她來盯。她需要讓人將貨物搬到指定的艙里,再按要求一一堆好,核對清楚數(shù)量,登記進(jìn)冊,事情不復(fù)雜,卻費(fèi)力費(fèi)神。

    裝貨的水密隔艙在船底,艙中無窗,空氣潮悶,船又隨浪上下起伏,呆久了就讓人頭暈眼花,胸胃翻滾難安。好容易及至天明,貨物搬得差不多,水手們得到短暫的休憩時(shí)間,她卻不能歇。

    她要再按冊上所記再核點(diǎn)一回,確認(rèn)無誤后上將貨物名錄謄抄三份交給柳暮言。由柳暮言領(lǐng)著人復(fù)核一次,保證所有貨物沒有缺失,名錄無錯(cuò)漏,這才算是真正完事。

    故而霍錦驍回玄鷹號的直庫房里對著燈火謄抄了半日,才將自己那份名錄謄抄妥當(dāng),遞與興才一并交給柳暮言。

    “這字……是小景的?”柳暮言對照著謄抄過的名錄盤查貨物,翻到霍錦驍?shù)拿洉r(shí)訝然道。

    “是我的?!被翦\驍就跟在他身邊隨問隨答。

    “運(yùn)筆灑脫,筆鋒遒勁,你這字練得有些年頭了吧?”

    都說字如其人,柳暮言不禁多看她幾眼,這字里透著俠氣劍意,和她平平無奇的模樣并不相符。

    “嗯,從小就練的。我家隔壁原先住過位落魄先生,教過我兩年字,我一直在練?!被翦\驍?shù)兔嫉溃抗馇÷湓谧约褐`抄的名錄上。

    這字是魏東辭教的,五分隨了他的風(fēng)骨,另五分,卻是她的劍意。她從小沒定性,別說練字,就是讓她乖乖坐上一刻都不可能,不過東辭進(jìn)學(xué)堂開蒙那年,她為了能跟著他,竟硬生生憋坐在他旁邊,聽先生云里霧里的授課。東辭見她如此心里也稀罕,就開始挑些簡單的字教她,她也就隨他練起,一來二去,他便成了她的小老師,她連字都隨了他。

    “不錯(cuò)?!绷貉赞壑涌淞藘删?,便將注意力收回到貨物之上。

    領(lǐng)著眾人重新核查過一遍貨物,確認(rèn)無誤之后,柳暮言才松口氣。

    ————

    半日時(shí)間已過,水手們短暫休息過后都已起來,開始準(zhǔn)備出海之事。日頭白花花照著,晃得人眼暈,霍錦驍抱著一份目錄去望月房找祁望,柳暮言要她送份目錄過去。

    “進(jìn)來吧。”

    小滿通稟之后,祁望的聲音隔著倉門傳出。

    霍錦驍便推門而入,小滿在外頭“砰”一聲又把倉門關(guān)上,屋里很靜。這是她第二次進(jìn)望月倉,今天的光線比昨天更亮堂,祁望沒抽水煙,房間內(nèi)并無云霧繚繞的景象,一切都比昨日來得明晰。

    “老柳怎么自己不過來?”

    她還沒看到祁望的人,就聽到他開口問。

    “柳直庫還有些要事需要處理,所以就不過來了。”霍錦驍目光在屋里尋了半圈,才看到祁望。

    他正歪躺于羅漢榻,半身倚在榻上矮案旁的迎枕上,身上還是昨日穿的豆綠綢褂,腿從褂擺開叉處伸出曲立,可見竹葉青的綢褲與黑色軟底鞋,姿勢極為憊懶。

    梁家的貨裝妥后曲夢枝就帶著梁家的人離開了,祁望不用再陪著,只是也在碼頭上忙到前一刻才回望月倉。

    矮案上擺著幾碟吃食,水煮花生、五香蠶豆、桔紅糕、炸魚糕、潤菜餅并一小壇酒,他正剝著花生佐酒吃,案前的花生殼堆了老高。從霍錦驍這方向望去,能瞧見他微攏的眉心。

    “我看是他熬不住想休息了吧?”聽了她的話,他往嘴里扔兩顆花生仁道。

    “柳直庫年事已高,一宿沒睡身體吃不消也是有的,這種跑腿兒的小事交給我們也一樣?!被翦\驍揚(yáng)唇笑了,上前將厚厚的一撂冊子都擺到羅漢榻的矮案上。

    “你不累?眼睛都熬紅了?!逼钔麤]看冊子,只盯著她。

    霍錦驍揉揉眼,眼睛確實(shí)酸澀。

    “累?!彼氪蚬?,不過被他盯著又沒好意思打,悄悄咽下。

    祁望還是看了出來,不由笑起,他指著自己對面的位置,示意道:“坐吧?!?/br>
    霍錦驍不明所以,他又道:“早飯吃沒?要是沒吃就坐這吃點(diǎn)。這一夜辛苦你了?!?/br>
    “不辛苦,都是份內(nèi)事。”一聽到吃,她眼睛便亮了。

    別說早飯、點(diǎn)心,這一夜她忙得連水都沒功夫喝。

    看她正襟危坐到他對面,祁望不知怎地就想笑,因?yàn)榭吹角鷫糁Χ臒┮庀⑿┰S,他將糕餅類的東西往她面前推去,只道:“吃吧,別拘著了?!?/br>
    “謝謝祁爺?!被翦\驍是真餓了,伸手捏起炸魚糕就往嘴里送。

    祁望邊喝酒邊看她吃,倒比自己吃著更香,她吃的都是糕餅,有些噎人,他便又將手邊一只瓷盅推了過去,親自把蓋打開:“這個(gè)你也替我喝了吧。”

    霍錦驍湊去一看,里頭乳白的液體,一股腥味,她捏了鼻子搖頭:“不要,祁爺自己留著用。”

    “這是早上剛擠的鮮羊乳,最能長身體,你年紀(jì)小最適合喝。乖,替我喝了,免得他們煩我。”祁望哄小孩一樣看她。

    只是很不湊巧,霍錦驍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牛乳羊乳這類東西,聞著她都難受。

    “底下人孝敬您的,我可不能糟蹋。再說了,您一個(gè)人cao心整個(gè)船隊(duì)的事兒,勞神勞力,我瞧您乏得很,臉色都不大好了,可得多補(bǔ)補(bǔ)。您別喝酒了,借酒消愁愁更愁。”霍錦驍又給他推了回去。

    “你還能看出我借酒消愁?”祁望摸摸自己的臉,自從刀口舔血的日子開始,就沒人這么和他說過話了。

    “大良哥說過咱平南船隊(duì)的規(guī)矩,出海前與航行中不許飲酒,您是綱首,不會壞了規(guī)矩,如今這般必是事出有因。您有煩心事吧,不如和我說說,我替您排解排解?”霍錦驍手肘撐案,向前微傾了身。

    祁望驟然間笑出聲音,伸出大掌蓋到她腦袋上,邊笑邊道:“要替我排解心事,恐怕你得再長兩年!”

    霍錦驍正要分解,就看到他把酒壇子擱到自己面前。

    “來,陪祁爺喝一杯。”

    她還猶豫,祁望又道:“我允的,別人不敢說你?!?/br>
    “喝就喝?!被翦\驍捧起酒,其實(shí)她已經(jīng)饞酒很久了。

    小抿了一口入唇,她驀地瞪大眸:“祁爺,這是清水!”

    “記住了,你祁爺我不喝酒。”祁望看到她的詫異,心情舒坦。

    “為什么?酒是好東西啊,醉生夢死多痛快?!彼娴馈?/br>
    “我就是不想醉生夢死。有些痛苦,需要清醒的記住。這樣的痛苦,你應(yīng)該清楚?!逼钔馈H舴乔鷫糁Φ某霈F(xiàn)勾起他的舊痛,他也不至以水代酒自欺欺人。

    他不喝酒,他只抽水煙,酒會讓人麻痹消沉遺忘,煙卻會讓人清醒……

    總有些事,想忘而不可忘,非是不能,只是不許。

    霍錦驍沉默,眼里笑意被霜覆蓋,透出凜冽寒意,祁望卻笑了。

    他喜歡她這雙眼,縱然笑著,尤帶鋒刃,是打磨為武器的上佳材料,未經(jīng)淬練便已鋒芒在內(nèi)。

    “嗚——”

    嘹亮的號角響徹天際。

    霍錦驍往窗外望去,祁望卻一掃衣上落下的花生碎屑,站下羅漢榻,換上凝肅的神情。

    “準(zhǔn)備啟航?!?/br>
    “要開船了?”霍錦驍驚喜地轉(zhuǎn)回頭,從榻上一溜煙下來。

    祁望已朝外走去,她便匆匆跟上:“祁爺,等等我?!?/br>
    ————

    幾艘船的號角同時(shí)響起,遙相應(yīng)和,沉鳴聲一聲接著一聲,像拔開海浪探身出海的巨龍龍吟。長帆高掛,被風(fēng)吹得“撲撲”直響,纜繩已被收起,船緩緩駛離碼頭。浪頭撞到船舷激起細(xì)白浪花,濺上甲板,霍錦驍坐到船舷邊,被濺起的浪花撲個(gè)正著。

    海水冰涼,陽光熾熱,船身隨著海浪浮浮沉沉,心也像沒有著落般時(shí)懸時(shí)落,霍錦驍被陽光曬得瞇起眼,前方海面無垠,鷗鳥飛過,波瀾未驚。

    她終于出海了。

    祁望站在舵艙里正和舵手說話,一轉(zhuǎn)眼就瞧見黑瘦的霍錦驍坐在船邊興奮的模樣,貌不驚人的臉龐上雙眸亮得出奇。

    ————

    在甲板上逗留了許久,霍錦驍才回自己艙房。因?yàn)楦貉缘年P(guān)系,平日還有些文書事務(wù)要做,她和巫少彌都留在了玄鷹號上。

    水手住的艙房在貨艙上層,一個(gè)艙房就兩個(gè)鋪位,面對著面,中間只有條僅容轉(zhuǎn)身的小過道。鋪位也窄得可憐,上面只鋪了層席子,放著薄被,兩鋪間的船壁上有可折起的桌板,放下后就是簡單桌子,除此之外,沒有多余的東西。

    霍錦驍回艙的第一件事,就是仰面倒在自己鋪位上。床雖然硬,但是她身體已經(jīng)乏得無法挑剔這些。連日來為了躲避雷尚鵬她沒睡過一夜整覺,村子被屠的景象在腦中揮之不去,她腦中的弦時(shí)刻繃著,昨夜又熬了一宿,精力已然耗盡,如今跟船出海,暫時(shí)安全,她總算能好好睡個(gè)覺。

    巫少彌比她早一步進(jìn)艙,正坐在鋪上蹙眉發(fā)呆,看以她便松口氣。

    “師父?!彼麊舅?。

    霍錦驍已經(jīng)困得兩眼迷離,閉著眼從包里摸出個(gè)油紙包遞給他,咕噥著開口:“阿彌,讓我睡會,別吵我。這是祁爺那里的點(diǎn)心,你留著吃?!?/br>
    “謝謝師父?!蔽咨購浗狱c(diǎn)心,話音才落,就見她已睡著。

    他看了她一會,把自己的薄被展開,輕輕蓋到她身上,將艙門關(guān)實(shí)。

    艙房狹小,只剩下他與她兩人,別人不知她的底細(xì),他心里卻清楚,他師父是個(gè)女人。

    如此一想,這狹小的空間越發(fā)讓人局促。

    作者有話要說:  哦耶,大航海開始……

    ☆、敵意

    霍錦驍被海浪晃醒。今夜的風(fēng)浪似乎有些大,船行得并不平緩。眼未徹底睜開,她耳朵已經(jīng)靈敏地捕捉到周圍的各種聲音。海浪的翻騰聲、甲板上來回的腳步以及喧嘩聲,透過木頭傳來,而各種聲音里還夾著細(xì)微呼吸聲,近在咫尺,和著船身晃動的頻率,有些夢似的不真實(shí)。

    她張開眼,入目所及只是片漆黑。屋里沒有點(diǎn)燈,光線很弱,只有扇兩個(gè)手掌大小的天窗敞開著,灑進(jìn)來些月光與甲板上的燈火,她這一覺,睡到天黑。

    “阿彌?”她坐起,發(fā)現(xiàn)頭下枕著薄被,身上又蓋了一張,猜是他替自己蓋的。

    巫少彌正抱著膝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窗外的是豆腐塊大小的星空,星子璀璨,比在岸上時(shí)看到的要明亮。聽到霍錦驍喚自己,他馬上收回目光,從腰間摸出火折子燃起。豆大的火光刺得人眼微酸,霍錦驍稍瞇了眼,看著他將馬燈點(diǎn)起。

    船在海上總要顛簸,為免用火不慎引災(zāi),船上都用馬燈照明,不過每間艙房的馬燈煤油配給有限,并非隨便能點(diǎn)的,都要省著用。

    “師父,餓了嗎?”他從鋪上下來,拿豁口的陶杯倒了水給她,又將桌上放的碗筷捧到她鋪前。

    霍錦驍這才發(fā)現(xiàn)艙房里多了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