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他竟與她有商有量起來。

    “知道了，六叔也保重，我們村里見?！被翦\隨他站起。

    孟乾不再多說，出了院子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

    送走孟乾，霍錦驍從火灰里把剩下的紅薯扒出，一手一顆捧著進(jìn)屋。巫少彌還縮在墻角，她笑瞇瞇上前，將紅薯遞給他，道：“阿彌，別怕，我六叔已經(jīng)走了，我留下陪你。不過你也要記著，我六叔他不是壞人。”

    巫少彌抬眼，也不知聽沒聽懂，只知道點(diǎn)頭，一邊從她手里小心翼翼接走紅薯，掰成兩段往嘴里塞，顯然剛才那個(gè)紅薯沒喂飽他?；翦\驍見他這樣子心疼地揉揉他腦袋，又用手背探探他的額。

    “吃完去床上歇著，你又燒上了?！彼D(zhuǎn)身給他倒來杯水。

    巫少彌兩手都抓著紅薯狼吞虎咽，看到水便伸頸就著她的手猛灌。

    那模樣瞧得人心酸。

    ————

    巫少彌把紅薯吃得干干凈凈，只差沒把烤焦的紅薯皮一塊兒咽下，這才回床上躺下?；翦\驍又喂他吞了顆藥，重新再上過遍外用傷藥，他已迷迷糊糊閉上眼。她便出屋到溪邊又打來桶水，順手還抓了兩條魚。瞧巫少彌那面黃肌瘦的模樣，恐怕有段日子沒吃飽過了，她得想辦法給他吃點(diǎn)好的，身體好了這傷才好的快。

    回到木屋里她手腳麻利地行動(dòng)起來，一邊用溪水浸帕給他敷頭，一邊生火起灶烹魚。事情做到一半，孟乾又折返，原來是在前面的小村給她買了身衣裳，又給巫少彌抓了幾副草藥，還買了些新鮮雞蛋、豆腐等物，給她備齊三天吃食，這才真正放心離開。

    巫少彌睡了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額上敷著帕子，屋里有魚的腥香，灶前是纖細(xì)人影在晃動(dòng)，他恍惚間喚了句：“娘?！?/br>
    霍錦驍轉(zhuǎn)頭笑道：“醒了？剛好，起來吃飯。”

    天已微沉，他這一睡睡到日暮時(shí)分。

    霍錦驍燒了鍋鮮魚豆腐湯，燉了蛋羹，拿辣子拌了碟胡瓜，簡簡單單的菜，盡了她的全力。她什么都好，就有一樣不行，廚藝差。

    飯已裝好，筷也擺上，巫少彌見了吃的一骨碌彈起，坐到桌邊也不打招呼，捧起碗埋頭就吃?；翦\驍嘗過魚湯和蛋羹，魚rou被她燒的柴實(shí)，湯也腥，蛋羹沒味道，難得他吃得這么香甜，她不由問他：“這菜……味道怎樣？”

    “好吃?！蔽咨購涀炖锶麧M飯，含糊不清道，“和我娘燒的一樣好?！?/br>
    “你娘呢？她如今在哪里？”霍錦驍已經(jīng)聽他數(shù)次提及他母親。

    他頭也不抬，道：“死了?！?/br>
    “對(duì)不起?！被翦\驍歉然，又將菜往他面前推去。

    “沒事，死了也好?！彼匀魺o其事地埋頭吃飯。

    霍錦驍也不再多問，一頓飯吃得沉悶，她沒吃幾口就罷筷，整桌菜幾乎都被他掃空。吃好飯，他仍上床躺著，霍錦驍收拾起碗筷，把草藥給煮了，讓他喝下，再探他額頭。

    他額頭冰涼，沒再燒起，她這才放心讓他睡下。

    熄了燭火，她到墻邊盤膝坐下，運(yùn)功休息。

    一宿無話。

    ————

    第二日天透亮巫少彌才睜眼。屋子的門緊閉著，光線隔著窗紙朦朦朧朧照進(jìn)，桌上放著倒扣著盤子的碗，霍錦驍并不在房中。他下床來，覺得身體松快不少，應(yīng)該是藥起了作用。

    屋外頭傳來些清脆喝聲，聽著是霍錦驍聲音，他走到門前，將門一推，只見庭院里有道纖細(xì)玲瓏的身影沖天而起，滿地落葉都隨之飛舞卷動(dòng)，她凌空換形，身姿似龍鳳轉(zhuǎn)影，手中一段竹枝或挑或勾，在空中劃出碧色殘影，似九霄云外曦光萬道。

    巫少彌怔怔看著，驚得嘴也沒合攏。

    霍錦驍看到他便收招落下，四周落葉被她掌風(fēng)掃到一處堆起，她將手中竹枝拋了過去，這才朝他跑去。

    “起來了？”她擦擦額上的汗，笑問他。

    巫少彌還在傻看她。她起得早，已經(jīng)去溪里梳洗更衣?lián)Q上女裝，月白的交領(lǐng)中衣，櫻草色的對(duì)襟半臂衫，下頭系了綠白相間的裙，半臂上繡著卷枝花草，極為清秀恬淡。她的發(fā)也已梳起，發(fā)頂挽著小螺髻，垂下兩條細(xì)長辮子，和余發(fā)一起散在肩頭腦后，頭上沒有簪釵，只用大紅的絡(luò)子結(jié)在髻上，垂落兩簇流蘇晃在耳旁，生生將她的臉龐襯得玉白如雪。

    昨天在溪邊初見她，他已驚為天人，今日她換回女裝，不想容光照人，比昨日還要嬌美，他沒見過這長得這么好的女人，一時(shí)間看呆。

    “阿彌？看呆了？”霍錦驍在他眼前揮揮手，以為他被自己的武功折服，不由得意道，“我厲害嗎？”

    “厲害?！蔽咨購涖躲饵c(diǎn)頭。

    “想學(xué)嗎？”她劈了兩記手刀，虎虎生風(fēng)。

    “想！”他已回神。

    “你這么瘦弱，是要學(xué)點(diǎn)功夫強(qiáng)身健體。想學(xué)就跪下拜我為師，我教你！”霍錦驍打趣道。

    不想巫少彌卻當(dāng)了真，竟“卟嗵”一聲跪下。

    “師父?！?/br>
    霍錦驍嚇得退后一步，她和他說笑罷了，教他武功沒問題，但也沒到如此鄭重拜師的地步。

    “怎么說跪就跑，你快起來?！彼?，兩人年歲相當(dāng)，她收這么個(gè)大徒弟算怎么回事？

    “你收我作徒弟？”他不肯起來。

    霍錦驍哭笑不得。這人該聰明的時(shí)候倒是精明。

    “你跪都跪了，我能讓你白跪？”她又拽他起來，自己說出口的話，怎樣也要信守承諾不是，“你先起來，我收下你這徒弟就是。”

    “多謝師父。”巫少彌生怕她不認(rèn)，竟固執(zhí)地給她磕足三個(gè)響頭才起來。

    她如他溺水時(shí)所遇之浮木，他拼盡全力都要抓牢。

    只是，一日為師，終生為師。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沒了，明天開始改為晚上九點(diǎn)更新。

    另，祝高考的同學(xué)們一切順利?。?！

    ☆、訓(xùn)徒

    如此又過了兩日，巫少彌已不再發(fā)燒，身上的大傷口漸漸結(jié)痂。雖說云谷的傷藥很好，但在此重傷之下才三天時(shí)間他就能生龍活虎，這恢復(fù)力不得不讓霍錦驍驚訝。

    “阿彌，把這兩只山雞宰了，你這小身板該進(jìn)補(bǔ)進(jìn)補(bǔ)。”

    霍錦驍從竹林間掠回，手上倒拎著兩只山雞躍進(jìn)院里，巫少彌聽到她的叫喚開門出來，迎面就是她兜頭扔來的雞，他手忙腳亂地去接，哪知兩只山雞靈活得很，沾地就跑，撲棱起翅膀上竄下跳，鬧得滿院都是“咯咯”雞叫與拍翅聲，雞毛飛了滿天，霍錦驍卻頭也不回進(jìn)屋尋水。她一大早就出去打活物，如今正渴得緊。

    說起巫少彌，除了沉默些他就沒別的不好，對(duì)她的話那叫一個(gè)言聽計(jì)從，這幾天他傷勢剛有好轉(zhuǎn)，就包攬了大小雜務(wù)，勤快得讓她汗顏。

    這徒弟真沒白收。

    端碗才喝兩口水，屋外響動(dòng)已歇?；翦\驍走到門口，看到他已雙手各拎著一只雞，正要去溪邊宰殺。

    這么快就抓到手了？

    她挑挑眉，順手摘下墻上麻繩，輕喝道：“阿彌，有蛇?！?/br>
    巫少彌嚇了一跳，眼角余光看到細(xì)軟長物游來，他收步縱起，避開長物，定神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霍錦驍在嚇?biāo)?/br>
    “師父？”他不解。

    霍錦驍不給他思索機(jī)會(huì)，手持長繩往他身上招呼，他只好邊跑邊躲，最后竟被她逼得幾個(gè)縱步攀到房頂上，抱著兩只山雞苦臉看她：“師父？”

    “下來吧?！被翦\驍扔下麻繩。他動(dòng)作的靈敏超過她的估計(jì)，比普通人好上太多，步伐雖然沒有章法，卻有獸形，天生天成。

    巫少彌心有余悸跳下來，仍緊緊抱著雞。

    “宰雞去吧?！彼龜[擺手打發(fā)他去干活，自己卻若有所思地坐在屋前石階上。

    ————

    青煙在院中裊裊而起，巫少彌將處理干凈的山雞以樹枝戳個(gè)對(duì)穿，架在火上烤。刷在雞皮上的油滴滴嗒嗒落下，澆到火里發(fā)出“滋啦”聲響，焦香彌漫整個(gè)院落。他很快烤好一只雞，握著樹枝將整雞遞給她，雞皮金黃酥脆，看得出來有些火候。

    “放著吧?！被翦\驍坐在他身邊的石塊上，正低頭在隨身挎包里翻東西，眼也不抬地道。

    “哦?！蔽咨購洶芽倦u放回架子上，好奇問她，“師父在找什么？”

    “找見面禮。你都向我磕頭拜師了，我自然要給你見面禮，這是規(guī)矩，懂嗎？”霍錦驍記得，云谷里的師父們受了磕頭禮，喝了拜師茶，都是要給禮的。

    巫少彌搖頭，他不懂。

    霍錦驍那挎包里東西雜亂，她翻半天也沒找著合適的禮，就將東西一樣樣往外掏。

    “這個(gè)是給孟奶奶買的紅梅壽紋抹額，這是給我嬸的翠玉鐲，這是給孟坤叔的煙嘴兒，這個(gè)嘛……”她來全州城陪孟思雨逛街，自己也買了不少東西，不過都是給孟家人帶的禮，將挎包塞得滿當(dāng)。

    巫少彌看到她翻出兩個(gè)細(xì)長檀木盒，打開后里邊是兩支同款的白玉簪，一只簪頭雕著蝶，一只簪頭琢成兔，蝶身與兔眼都鑲著紅寶石，倒是靈動(dòng)非常。

    “蝴蝶簪給思雨meimei作添妝禮，她看中了卻沒舍得買，我偷偷買的，給她個(gè)驚喜。誒，你不認(rèn)識(shí)她吧，她是村里最漂亮的美人兒，你要是認(rèn)識(shí)她肯定喜歡。”霍錦驍把簪取在手中把玩，與巫少彌興高彩烈地說起村子，出來幾天，她怪想他們的，尤其是孟嬸的廚藝。

    巫少彌瞧著她的笑，很難想像被她夸漂亮的美人是什么模樣，他不覺得有人能比她美。

    “兔兒爺是我的，和思雨一對(duì)?？?，漂亮嗎？”她將兔兒簪往自己發(fā)間髻間一比，笑出兩個(gè)深邃酒窩問他。

    “漂亮。”巫少彌忙不迭點(diǎn)頭。

    “徒弟真乖。”她得了夸高興地收起簪子，又低頭翻包，連帶的瓶瓶罐罐都一一擺到地上，嘴里嘮嘮叨叨說得正愉快，忽然間聲音卻是一停。

    巫少彌見她頰上酒窩淺下去，目光怔怔看著手里剛翻出的東西，不由多打量了幾眼她手中之物。

    那是枚玉佩，中間雕著繁復(fù)的字，字體有些特別，巫少彌猜是“魏”字。玉佩不大，一掌可握盡，看樣式并非女人所佩之物，系在玉上的絡(luò)子有些褪色，想來此物已有年頭。

    他察覺到她高漲的情緒似澎湃的海面，瞬息歸于沉寂，也不知是何原因，便不敢搭茬。

    “這是我?guī)熜值臇|西，被我搶來的?！被翦\驍慢慢開口。

    ————

    那玉佩的主人是魏東辭。

    說起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她小時(shí)候性子驕縱，被寵得無法無天，東辭對(duì)她可謂予取予求，但凡她看中的東西，若是東辭的，他無不歡歡喜喜給她，若不是他的，他便想盡辦法替她求來。

    唯獨(dú)這塊玉佩，東辭不肯給她。

    她對(duì)這段往事其實(shí)沒多少印象，只是她母親偶爾會(huì)提起，因?yàn)檫@是她和東辭之間唯一一次吵架。玉佩是魏東辭父親的遺物，也是東辭正式拜入楊如心門下時(shí)，他母親送他之禮。他一生未見其父，加之其父所留之物少得可憐，他得了這玉佩，自然珍而重之。

    傳說中的jian侫惡徒，再怎樣，也是他父親。

    那時(shí)她年紀(jì)尚小，性子熊得很，哪懂這些，看到他身邊有了新玩具便想要，不料他竟不肯給，她脾氣上來就要搶，把東辭給惹急了。兩個(gè)都是小孩子，鬧起來也要命，東辭伸手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在地上，她哭著跑了。

    她母親每次提起這段往事都要笑她，土霸王一樣的人總算有人治得住。

    吵架過后東辭跟師父進(jìn)山尋藥，他們?nèi)鞗]見著，她以為他還在生氣，就每天坐在他竹屋前巴巴等他。他歸來時(shí)正值星夜，看到她就笑了，哪還記得三天前的仇怨，倒是她眼淚鼻涕一大把地認(rèn)錯(cuò)，又把自己的寶貝箱子硬推給他，說是要把攢的寶貝都送他。

    五歲的孩子能有什么寶貝，不過就是木頭削的小劍，布頭拼的老虎，大部分還都是東辭送的。

    霍錦驍只依稀記得自己哭得稀哩嘩啦，東辭拿她沒辦法，就把這枚玉佩掛到她脖子上，讓她收好了不許丟。

    他贈(zèng)玉之時(shí)話說得鄭重，可到底說過什么，她卻記不清了。

    她這一收，就是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