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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綜武俠]故國神游在線閱讀 - 第273節(jié)

第273節(jié)

    第五百四十六章

    “地缺”溫子平一聽說最近的江湖傳聞,立馬動身進京, 不肯耽擱哪怕一個時辰。他走得很快, 很匆忙, 踏進汴梁城門時,臉上已有了久違的風霜之色。

    他和“天殘”溫壬平年紀差不多, 均在五十開外,但溫壬平看上去是七十多歲的人,他卻只像三十來歲。溫壬平憂心忡忡, 他心胸豁達, 所以一個因多慮而華發(fā)早生, 一個卻因想得開而青春常駐。此時他這風塵仆仆的模樣,著實有些罕見, 也證明了他急于趕來的心思。

    進京后, 他自然要去找溫壬平。他很快就見到了他, 也見到了他飼養(yǎng)的金絲猴。

    猴子和主人一起站在窗前, 看著窗外的細雪。不知為什么,今年冬天雪下的特別頻繁。汴梁一帶經(jīng)常是白茫茫、冷森森的世界。積雪尚未化開, 又添了新雪。到處都是高聳的雪堆, 常有孩童在雪堆邊嬉戲, 滾的全身沾滿了雪, 一進家門便化作濕漉漉的一團。

    如果像溫壬平這樣, 不出門,只在家里看風景,倒是能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畫面。

    猴子手捧一堆松子、瓜子之類的干果, 嗶哩剝落吃個不停。碎殼從它嘴角不斷掉落,落在光滑平整的案面上。它身旁放了一只珍貴的花瓶,讓人擔心它后爪一滑,把花瓶碰落在地。溫壬平在旁負手而立,站立的姿態(tài)中,流露出一種八風不動的安詳,似乎已神游天外,不關(guān)心猴子,更不關(guān)心瓶子。

    他滿頭白發(fā),幾乎和外面的雪一樣白,滿面皺紋,像橫跨雙頰的無數(shù)溝壑。溫子平匆忙進門,他連頭都沒有回,只說:“你來了。”

    溫子平瞪著他背影,問道:“雷損當真要投降?”

    溫壬平緩緩道:“這種事還會有假?”

    溫子平道:“五湖龍王已接受他的請求?”

    溫壬平道:“當然?!?/br>
    溫子平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氣,直到現(xiàn)在才吐出來。他不勝感慨地搖著頭,長嘆道:“這一次,我總算能夠適逢其會?!?/br>
    雷損低頭服軟的消息,正野草般瘋狂生長著,長遍大江南北每一寸土地。其實從消息傳出,到溫子平坐到猴子身后的座椅上,才過了不到三天時間??衫讚p是如此重要,如此具有代表性的江湖人。就算只有三個時辰,收到消息的人數(shù)也是十分可觀。

    這等于說,他愿意做小伏低,承認蘇夜的江湖地位,亦承認多年心血毀于一旦的無情現(xiàn)實。他私下里作何打算,別人不得而知。但在明面上,他已坦認自己不是她對手。

    不過,年紀稍大的人物都知道,這可不是他的末日。

    他以前能對關(guān)七低頭,如今就能對龍王折腰,以前能設(shè)下圈套、謀害關(guān)七,如今就能用相同手段暗算龍王??上У氖?,龍王沒有meimei嫁給他,也不會有心上人負氣投奔他。他想尋隙作梗,恐怕沒那么容易。因此,大多數(shù)人斟酌、思量、討論了半天,居然沒怎么猶豫,就相信了他。

    人人都覺得,長痛不如短痛,而雷損僅是想選擇短痛的這條路。他手頭已無高手或王牌,前景亦談不上光明。他的堂主、舵主、香主一個接一個,對他離心離德,認為他不再擁有控制他們的資格。

    至少,他的做法比臥病在床的蘇夢枕更聰明。蘇夢枕至今不發(fā)一言,對風雨樓并無好處。

    而京中局勢亦影響著“老字號”溫家,即溫氏兄弟的“老家”。由于朝廷權(quán)臣、江湖霸主近幾年來斗爭愈發(fā)激烈緊張,各方都在盡力招募高手。平時溫家看不進眼里的小幫派,亦得到一席容身之地。

    與此同時,溫家內(nèi)部正四分五裂,杰出成員紛紛出走,凋零之勢直追虎落平陽的霹靂堂。他們急需一位眾望所歸的重要人物,選定一個牽連整個老字號的大目標,重塑嶺南老家的威信。

    但五湖龍王橫空出世,頓時中止了溫家的計劃。他們自然可以迎難而上,在龍口中爭搶地盤,奪取京師重地的話語權(quán)。但這么做的收獲,應(yīng)當比不上需要付出的代價。于是,想離開嶺南的溫家人偃旗息鼓,已離開嶺南的溫家人暫且觀望。他們通過不同途徑打探情報,甚至不惜sao擾加入十二連環(huán)塢的溫氏同門。

    最近溫晚的兩大護法,溫文、溫和兄弟,說出龍王因雷損遷怒溫晚之事,同時表示溫晚無意相幫任何一方。溫晚尚且這樣,普通人自不必說,大多有樣學樣,打算多看看,多想想,并不急于行動。

    溫子平地位相對超然,除溫家之外,并無其他背景。他緊趕慢趕,生怕錯過五湖龍王的大宴,正表明了他心無邪念,只想親身參與江湖大事。

    溫壬平微微一笑,笑容中頗多感慨之意。他伸出手,讓猴子沿著他手臂,攀援到他肩頭,然后用另一只手逗弄著它,邊逗邊道:“你是應(yīng)該見見她?!?/br>
    溫子平詫異道:“這還用說?若我連五湖龍王都沒見過,怎么好意思自詡為‘史筆’?我還聽溫寶說,她容貌之美,尤勝溫嵩陽的愛女溫柔,是真的嗎?”

    溫壬平看夠了雪,轉(zhuǎn)過身軀,緩步走到另一把椅子處,動作慢吞吞的,如同真正的七十歲老人。他坐定方道:“是真的,但……”

    溫子平奇道:“這種事也有但是和不但是之分嗎?”

    溫壬平苦笑道:“但你見過她本人之后,也許不會在意她的容貌。唉,她實在是個奇異而可怕的人。即使有蔡京之助,我也無法看好雷損。還好,雷損畢竟與溫家無關(guān)。他要請幫手,也大多是請姓雷的。這樣想來,我竟很期盼親眼看到他低頭的那一天。”

    溫子平稍一思索,問道:“龍王定了哪個日子,定在啥地方?她愿意放人進去看,還是只容許十二連環(huán)塢和六分半堂參加?”

    溫壬平搖頭道:“她沒說,我也不知道。但她這人的好處是,只要去問,就會得到回答。我想她本人也尚未決定,不然早已放出風聲?!?/br>
    他說著說著,終于微露笑容??伤恍?,皺紋會加深而非減淡。他微笑道:“這么重要的事,她不會選擇分舵之外的地方。如果她肯大擺宴席,招待賓客,不知上一次去了遇仙樓的客人,還有多少愿意赴宴?!?/br>
    第五百四十七章

    誰都說不清楚,雷損究竟是個什么樣子的人。他總是刻意保持神秘, 喜歡放出假消息迷惑對手。白樓當中, 關(guān)于他的資料為數(shù)不少, 卻充滿了錯亂與謬誤。他私下做過的壞事、惡事、陰微鄙陋之事,僅有一小部分是公之于眾的。而就這么一小部分, 已足夠令人不寒而栗,對他又敬又怕。

    蘇夜想起他的時候,也偶爾好奇他這一生的經(jīng)歷, 或是他某一時刻的心理活動。但這是一個人類對另一個人類的好奇心, 而非基于利益糾葛。說到底, 她只把他當成敵人,不是約會對象, 抑或搭檔合作的伙伴。她沒必要細查他的脾氣秉性, 興趣愛好。她只需用最壞的惡意揣測他, 拒絕相信他的每一句話, 便足夠了。

    更何況,她對他的了解, 已經(jīng)遠超他本人的想象。

    她知道破板門一戰(zhàn)后, 雷損處于下風, 于是帶著他的那口棺材去見蘇夢枕, 當面引爆棺材里的火藥, 作出一副破釜沉舟的壯烈假象。結(jié)果爆炸并未傷害蘇夢枕,反倒將他炸的尸骨無存。事后,狄飛驚自稱背叛了雷損, 在棺材上動了手腳,并借此機會,向蘇夢枕投降。

    蘇夜一聽開頭,便可推測出結(jié)局。果不其然,一切都是假象。雷損其實是用爆炸時的濃煙火光為掩護,逃入棺材下的密道。狄飛驚也是詐降,之后與雷損配合,陡然發(fā)難,暗算蘇夢枕,差一點反敗為勝。

    雖因雷媚之故,最后的輸家仍是雷損。但蘇夢枕也失去了一條腿,不得不將大權(quán)下放給白愁飛與王小石,最終導(dǎo)致數(shù)年后的冬至之變。

    這些事情均發(fā)生在另一個世界,聽起來驚心動魄,實際已是過眼云煙。此時世界不同,雷損卻還是那個雷損。蘇夜有一萬個理由相信,這一次他也會事先作出縝密安排,盡己所能地傷害她。倘若他機關(guān)算盡,仍不幸身亡,狄飛驚和雷純亦能找機會為他復(fù)仇。

    因此,京城里議論紛紛,羨者有,妒者有,恨者有,她卻端坐老巢,滿面春風,胸有成竹地向她的總管笑道:“他騙人竟騙到老夫頭上,你們說,這是不是自尋死路?”

    她一邊說著,一邊顧盼神飛,用視線從左掃到右,又從右掃到左,發(fā)現(xiàn)沒人配合自己,不由加重語氣再問一遍,“是不是?”

    沈落雁試圖捧場時,程靈素已皺眉道:“這種事有何可笑?你先說好在哪里設(shè)宴,別人也方便準備?!?/br>
    蘇夜笑道:“當然是在食堂,還能在哪里?”

    除她之外的人聽到“食堂”二字,并未露出會心一笑,而是無奈的無奈,抿嘴的抿嘴。這個冷笑話如同過去數(shù)不清的同類,無人理解亦無人理會,瞬間隨風遠去,只留下孤獨地講著無聊笑話的五湖龍王。

    蘇夜臉皮可以很薄,也可以很厚,順其自然干笑幾聲,正色道:“舵中房屋雖多,合適的卻寥寥無幾。叫人把鏡天華月樓的正廳仔細打掃一遍。小侯爺此前怎么招待客人,我便有樣學樣,無論器皿擺設(shè)還是伺候的人手,都不要失禮。另外……”

    她忽地沉吟一下,繼續(xù)說道:“替我寫封信送給雷損,告訴他,他那口棺材聞名遐邇,人人皆知那是一件寶貝。周角誤觸它一下,就被他砍掉三根手指。但開宴當日,我不想見到它。雷損和棺材只能來一個,請他自己選?!?/br>
    沈落雁點一點頭,問道:“客人又如何呢?”

    她一提客人,立即想起方應(yīng)看在此事上東奔西走的英姿,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方公子剛才來見你,是否有要事商量?”

    蘇夜笑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沒有要事的話,也不來找我。這一次畢竟是江湖黑道間的糾紛,我無意請外人到場。熙熙攘攘一群人擠在十二連環(huán)塢里,瞧著雷損向我服軟,也不是道理。再說刀槍無眼,很多人本就不該來。至于小侯爺,他為了保證不出岔子,已說動米公公來幫忙鎮(zhèn)住場面。”

    剎那間,房中一片寂靜。米公公之名仿佛具有神秘的魔力,逼著每個人陷入沉默。

    米有橋本身已是深不可測,出現(xiàn)在原本和他無關(guān)的地方,更令人滿腹疑竇。他做人正如方應(yīng)看,鮮少為難他人。人家托他幫忙時,他大部分時間也都幫了。但他的威信不減反增,地位亦是無可替代,在任何人面前均分量十足。如今他為了雷損,竟樂意離開深宮大內(nèi),真不知到底是看著誰的面子。

    方應(yīng)看把話說得很清楚。雷損一旦居心叵測,在宴席上大鬧,便是違背諾言,辜負了有橋集團的心意。到了那時候,甚至不用蘇夜費心,他和米公公自會出手。即便雷損能夠活著走出鏡天華月樓,也會失去有橋集團的青睞。從此以后,他們絕不關(guān)心六分半堂的死活。

    相同的話,從不同的人嘴里說出來,效果也截然不同。這話由蘇夢枕來說,蘇夜當然深信不疑。方應(yīng)看可就差得遠了。她唯一能夠確認的是,他的確煞費苦心,付出了相當?shù)呐?,就怕她不肯招降納叛。不過,這番苦心是否白費,還要看雷損是否夠聰明。

    沈落雁忽地輕嘆一聲,道:“如今我有點相信,雷損是真心服輸?shù)牧?。以后日子還長著,他大可不必急于一時。何況他傷勢纏綿不愈,也是棘手之事。大宴過后,他再請你為他療傷,難道你能拒絕嗎?”

    蘇夜抬眼望向窗外日影,倏地站起身來,笑道:“道理是這個道理。我想六分半堂之中,一定經(jīng)過了許多密議與討論??上嗽诮?,身不由己,但凡有求于人,就不能隨心所欲。我盼望他真心服輸,可他還真心盼著我去死呢。好了,我要去見魯掌門。我不知小侯爺突然登門,已讓他們等了差不多一刻鐘。我回來之后,再安排賓客名單?!?/br>
    所謂魯掌門,指的是“圓派”首領(lǐng),“貓魔”魯雪夫。此人原來支持蔡京、王黼等人,后來發(fā)覺同伙死傷慘重,不死不傷的也被迫離開京城,遂見風使舵,投入五湖龍王麾下。五湖龍王倒也來者不拒,笑納了他的投誠,容他在京中安安穩(wěn)穩(wěn)地扎根。

    像這種不起眼的角色,一向小心謹慎,通常是當真有事,才敢大膽求見她,所以她也絕不介意見見他們。前幾天,她已聽說了他的來意——他想給她介紹一位相識多年的好友,共同為她賣命效力。

    魯雪夫年約四十,身形瘦長,長相體型都很像一只活了十幾年的老貓。據(jù)說他的體重曾是現(xiàn)在的三倍之多,人到中年,遇上難以戰(zhàn)勝的仇家,才因擔驚受怕,寢食難安,在一年間迅速消瘦,變成蘇夜認識他時的模樣。

    他一見到她,立刻滿臉堆笑,和身旁的人同時起身,行禮問好后,不敢多說廢話,向她畢恭畢敬地道:“龍王,這位就是‘定海神劍’孫大勝?!?/br>
    他真不應(yīng)該硬擠笑容,因為他長得像貓,卻并非那種可愛的類型,硬要挑起嘴角、瞇起眼睛,會給人留下他正籌備陰謀的不佳印象。幸好,蘇夜全然不介意。她只看了他一眼,向他含笑點了一下頭,注意力便放到了那位姓孫名大勝的劍客身上。

    江湖上,號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總有七八十個。和她最熟的是戚少商,而孫大勝也是其中之一。此人生于嶗山,長于嶗山,喜歡使用又細又長,仿若長針的劍,練出如嶗山云霧般捉摸不定的劍法。他成名已近十年,卻鮮少在人前露面。

    她從未見過孫大勝,對他亦無太大興趣。但這時四目相對,她忽地微微一笑,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禮貌中透出欣慰,欣慰中透出愉快的表情,柔聲道:“你好?!?/br>
    第五百四十八章

    她眼睛黑白分明,毫無雜質(zhì), 瞳孔里倒映出的那張臉, 竟赫然屬于“劍妖”孫憶舊。

    孫大勝不是孫憶舊, 但為什么孫大勝就是孫憶舊?難道他們是失散已久的雙胞胎,還是碰巧長得一模一樣?

    蘇夜去寫電視劇本的話, 說不定真會這么寫。怎奈這不是劇本,而是現(xiàn)實。她的微笑代表了她內(nèi)心的驚訝。隨后,驚訝化為冷笑, 冷笑又變作厭煩。她實在太明白這套路, 已到了失去新鮮感的地步。

    魯雪夫笑容僵硬, 一半是因為緊張,另一半則是因為心虛。他說話半真半假, 先以事實為基礎(chǔ), 再小心地摻入謊言, 希望能瞞過五湖龍王。

    他的確認識孫大勝。如果孫大勝仍活著, 說不定也樂意投奔十二連環(huán)塢。不幸的是,孫憶舊在泰山練劍, 常拿齊魯一帶的高手當試劍石。孫大勝已成為孫憶舊的出師試煉目標, 死在“妖之劍”下。他的身份也遭孫憶舊冒名頂替, 充當取得龍王信任的道具。

    七絕劍神門下的七絕神劍, 終于在蘇夜面前現(xiàn)身, 而且還用了一種令她厭倦的方式。

    他們出師其實比預(yù)計中要早。七絕劍神見蔡京禮賢下士,親自寫信邀請,自然不想放過結(jié)交朝廷貴人, 報復(fù)諸葛先生的機會,便命徒弟速速下山,前往汴梁,當上太師府里的新一批紅人,專門負責保衛(wèi)太師。

    七人劍法均已大成,欠了點經(jīng)驗火候,卻無損出劍時的威力。再給兩年時光練劍,他們信心必然更充足。但沒這兩年,也無傷大雅。

    他們拜別師父,做好走進溫柔富貴鄉(xiāng)的準備,進京面見太師和丞相。誰知他們劍法高,見識卻差強人意,乍一入京,立即被富貴迷昏了頭。七人尚未立下多少功勞,獲取多少好處,已是暗生嫌隙。

    首先,人人都看得出來,“夢中劍”羅睡覺年紀最輕,武功最高,氣質(zhì)最為不同凡響。蔡京乃是識貨之人,遂禮遇他,重用他,片言只語過后,隨口讓他充當七大護衛(wèi)之首,有權(quán)管理另外六名同門。

    這一來可得罪了其余六人。他們懾于羅睡覺的劍,表面上從無意見,從不計較,私下里卻蔑稱他為“羅老幺”,對他頗有微詞,更看不上他的高傲姿態(tài)。

    羅睡覺的風波尚未過去,又出現(xiàn)第二個眾矢之的。下一個得到區(qū)別對待的神劍,正是孫憶舊。

    蔡京贈他一座氣派的大宅子,賜名“惜舊居”,宅中仆役婢女,奇花異草一應(yīng)俱全,不用他費半點心思。孫憶舊極為感念這份厚愛,卻飛快發(fā)覺,自己獲贈厚禮之后,“劍神”溫火滾,“劍魔”梁傷心,“劍怪”何難過都變了臉,說話時陰陽怪氣,經(jīng)常流露不滿之情。

    他們不滿孫憶舊,孫憶舊也不愿搭理他們。于是,七劍不再同進同退,而是神魔怪一組,仙妖鬼一組,再加一個獨來獨往的羅睡覺。羅睡覺既已負責貼身保護蔡京,孫憶舊便得另尋機會,報答蔡京給他的臉面。

    他想要機會,蔡京就給他機會。他接到的命令是:偽裝成嶗山劍客孫大勝,投靠五湖龍王,混入十二連環(huán)塢。

    這當然不容易,若容易,還要他孫憶舊干啥?但這可不代表他樂意去做。

    須知當年七絕劍神應(yīng)對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以七對二,尚以慘敗收場。五湖龍王卻已連續(xù)擊敗元十三限兩次。她武功之高,孫憶舊拍馬也追趕不上。她若看出破綻,哪怕他生出三頭六臂,也絕對無法生還。

    孫憶舊猶豫、斟酌、躊躇、掂量了半天,最后擔心自己被蔡京輕視,失去如今僅次于羅睡覺的地位,才一不做二不休,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

    他并不認為見面時會出問題。他與蘇夜素未謀面,彼此間陌生至極。七絕劍神銷聲匿跡已久,已成江湖往事。七絕劍神的徒弟更是默默無聞,還沒到揚眉吐氣的時候。他的猶豫僅僅來自五湖龍王遠揚千里的威名。這也讓他頭一次發(fā)現(xiàn),他竟是如此容易受到影響的人。

    蔡京溫言勉勵他,鼓舞他去嘗試。他是臥底,亦是一個試水的角色。如若他能成功混過去,其他人自然也能,以后大家就更有把握了。何況,蘇夜憑什么認出他呢?她沒長千里眼或順風耳,無法隔著千山萬水,遙遙地望見他們。

    每句話均合情合理,無懈可擊。但說與做,常有天壤之別。孫憶舊鼓足勇氣,游刃有余地說服了自己,結(jié)果在見到蘇夜的一瞬間,把事前總結(jié)的理由忘的干干凈凈。

    正如溫壬平所說,武功越高的人,越容易注意蘇夜容貌之外的特征。孫憶舊意志并不算軟弱,卻險些屈服于她那莫測高深,飄渺不可及的懾人風采。蘇夜看見了睜大雙眼的他。他看見的,卻是兩道直刺內(nèi)心的目光。若非他什么都不需要說,什么都不需要做,言談舉止之間,非露出破綻不可。

    震撼過后,他才記起欣賞她的美貌。他私下里寫有一本日記,叫作《憶舊懷新夢華錄》,里面記載著他睡過的每個女人,每一次床笫之歡的詳細情況。不管那女子是自愿從他,還是被他用強逼迫,他都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迄今為止,他只記了五十多人。但他深信有朝一日,這個數(shù)目會達到一百,五百,甚至一千。

    這本日記就是證據(jù),證明他對女人極有興趣。這是他天生的癖好,想改也改不過來,更別說他根本不想改。這種癖好極易造成心靈方面的影響,讓人控制不住心中想法,所以他如履薄冰之時,仍然不由自主,開始想入非非。

    然而想也知道,這種場面下,沒有容他想入非非的時間。蘇夜開口說話,猶如一道驚雷,把他從春夢中劈醒。他背后躥起一股寒意,不及多想,已下意識答道:“龍王過獎了?!?/br>
    “……”

    魯雪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他這么不中用。他瞥向?qū)O憶舊,卻見蘇夜繼續(xù)嫣然微笑,似乎不怎么在意。

    用這句話回答你好,就像用“晚安”回答“吃了嗎”。這是一句演練過許多次的臺詞。孫憶舊知道,蘇夜對待武功不如她的人,通常比較客氣,定然不會吝惜贊美之詞,才準備了一些用于應(yīng)酬的套話。方才蘇夜一眼望過來,不過是一彈指,一眨眼,卻讓他產(chǎn)生細微錯覺,覺得時間足夠他們說上幾句話,這才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此外,他盡想些不該想的事,難免有點心虛,話到嘴邊,不知不覺就溜出了練得最熟的臺詞。

    蘇夜失笑道:“你年紀大過我,我稱你一聲孫兄,并不為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