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這兩句話，向他們點了點頭，算作告別，緊接著站起身來，身影一閃，便從客店二樓窗口掠了出去，掠向小鎮(zhèn)之外。

    江淮軍共有兩位當(dāng)家，一個自然是杜伏威，另外一個是杜伏威的金蘭結(jié)義兄弟輔公祏。他們一起走上黑道，一起聚嘯山林，最后將事業(yè)做的有聲有色。江淮軍攻占歷陽后，局勢兀自不穩(wěn)，與隋軍在城下纏斗。隋軍將領(lǐng)極不愿放棄這個長江腹地的重要樞紐，只怕數(shù)月之后，才會認命撤軍。

    但杜伏威本人，已因此得到天下群雄矚目，更自認歷陽總管，讓別人稱他為“杜總管”。

    長江為中原兩條主干水路之一，地位不言自知。俗話說，掌握了長江，就掌握了中原的命脈。嶺南宋閥雄霸南方，勢力一直延伸至長江水路。長江鹽運為宋閥極其重要的資財來源，支持著宋家山城的運營。但江淮軍揭竿而起后，并不買宋閥的面子，該抓人抓人，該扣船扣船，讓宋閥一時大受打擊。

    如今杜伏威再下歷陽，眼見有勝無敗，自然引起宋閥的警惕。杜伏威眼光十分厲害，為人陰狠多智，又有輔公祏為輔，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若江淮軍徹底將歷陽據(jù)為己有后，鞏固地盤，再以長江東南一帶為根基，緩慢向西推進，逐步攻下整條長江，絕非不可能的事情。

    倘若推測成真，即使以宋缺之能，宋智之智，也未必能將水道搶回來，更不必談運輸鹽糧兵器。

    對義軍而言，攻下歷陽乃是大快人心之事，對宋閥卻非如此。他們立即作出行動，遣使者北上拜訪瓦崗軍，想將宋家三小姐宋玉致嫁給李密獨子李天凡，借聯(lián)姻之事聯(lián)盟。從此以后，瓦崗軍與宋閥南北呼應(yīng)，夾攻江淮軍，逼迫杜伏威向東退兵。

    這個提議看似對雙方都有利，實則不然。瓦崗軍與江淮軍本就有著競爭關(guān)系，又受到隋軍從洛陽方向產(chǎn)生的壓力，處境很難稱的上安全。但宋家山城遠在嶺南，又與巴蜀勢力結(jié)盟，一向遠離中原腹地的爭斗，按部就班發(fā)展人馬。瓦崗軍若按照宋智的建議，出兵攻打江淮軍，那么戰(zhàn)局發(fā)展到最后，一定是宋閥拿到的好處更多。

    蘇夜同時衡量杜伏威與宋缺的為人，覺得杜伏威眼下雖然風(fēng)光，卻缺乏遠見，縱容屬下燒殺擄掠，強征地盤上的民夫入伍，久而久之，勢必失去后方支持。他是優(yōu)秀的兵法家，武功高強，宋缺卻比他更優(yōu)秀，武功更高。如果要她選擇，她寧可把杜伏威當(dāng)作對手，而非宋缺。

    她不打算就此與江淮軍結(jié)盟，除非杜伏威本人有這個意圖，只想暗中動作，稍微打擊宋閥勢力。與此同時，輔公祏表面上和杜伏威好的像穿一條褲子，其實是魔門八大高手之一“胖賈”安隆的師弟。她對此人亦有興趣，希望借此機會，摸清魔門天蓮宗的武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江淮軍、隋軍均在長江設(shè)下關(guān)卡，攔截敵軍的糧船。江上形勢錯綜復(fù)雜, 別說軍用船只, 就連普通民船, 也難逃被人攔下，奪走船上承載財物的命運。

    蘇夜本欲買只小船, 沿長江逆流而上，在歷陽附近靠岸，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此行必然麻煩多多, 只好放棄這個想法, 從陸路往歷陽趕去。這一路上, 她多次目睹因戰(zhàn)亂而生的慘劇，所過之處, 經(jīng)常屋宇凋敝, 荒無人煙, 連良田都有荒廢的跡象。

    有些百姓消息靈便, 聽說大軍將至，趕緊躲到附近的山嶺之中, 生怕被強拉壯丁。剩下的人懵懂無知, 唯有留在家鄉(xiāng)。他們遇上什么樣的軍伍士兵, 純粹是運氣使然, 若運氣不好, 便會于一夜之間家破人亡。蘇夜暗自琢磨，覺得要等塵埃落定，戰(zhàn)勝一方才有空處理民生事務(wù), 讓平民休養(yǎng)生息。

    由此可以看出，多名有識之士認為杜伏威目光有限，忽視對已有地盤的鞏固，并非污蔑于他。

    蘇夜抵達歷陽時，離她與雙龍分手，恰好過了五天時間。她繞開城外兵馬，混進城中，打聽城主府的方位，被人告知這里沒有城主，只有總管?？偣芷鹁拥牡胤?，自然叫作總管府。

    她一向不太看重表象，從善如流地接納了這個名字，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卻聽那多嘴多舌的小兵說，杜總管此時不在歷陽，將重要軍務(wù)交由輔公祏、王雄誕等人處理，自己離城而去，不知去了哪里。

    蘇夜聽完，微覺驚訝，沒想到杜伏威不等歷陽平定，便去做其他事情。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又想起杜伏威為江湖頂尖高手，輕功卓絕，一旦發(fā)覺軍情有變，可在一天半日內(nèi)打個來回，也就釋然了。如果深想下去，杜伏威不在歷陽，留輔公祏一人住在總管府，對她并非壞事。

    她打探完消息，站在街上，想了一會兒，施施然走到總管府大門前，報上真實姓名，要守門兵士通報輔公祏，就說蘇夜求見。果不其然，守門人進去之后，轉(zhuǎn)瞬即回，冷冰冰地拒絕了她，宣稱輔將軍正忙著處理公務(wù)，不見外客。

    更有甚者，由于她行跡可疑，刻意掩藏外貌，讓守衛(wèi)十分警惕，傳完輔公祏的話后，立即驅(qū)趕她離開，不準她在總管府門前的大街上逗留。

    蘇夜也不生氣，再度摸到宅院后墻，輕松越墻而入，如入無人之境，穿過府中花園、后院、正院，來到前院書房。杜、輔兩人均無家眷，孑然一身，府中除他們兩人之外，只有服侍他們的下人和兵士。

    守門人說輔公祏正在處理公務(wù)，居然不是托詞。蘇夜接近書房時，恰好聽房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道：“海沙幫與宇文閥勾結(jié)已久，當(dāng)然不肯放過趁火打劫的機會。如今先忍下這口氣，等歷陽徹底落入我們手中，再去對付他們。你去吧，海沙幫若有新動向，不要掉以輕心。”

    另一人喏喏連聲，口氣十分恭敬。蘇夜隱在書房旁的濃密花叢中，凝神望去，沒過多久，便見書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從里面走出，手中捧著一摞賬本般的東西，快步走下臺階，走上通往大門的碎石小徑，轉(zhuǎn)了個彎，消失在月洞門外。

    此人離去之后，書房里只剩輔公祏，以及外面守門的兩名近衛(wèi)。他本人出身魔門，武功高強，要近衛(wèi)守門，與其說為了安全，不如說為了彰顯身份。

    她側(cè)耳細聽一陣，確認無人接近書房，隨即從身旁花枝上扯下兩片葉子，曲指連彈。葉子飛鏢般飛出，速度奇快，卻無聲無息，帶著一股柔勁，不分先后地打在兩名近衛(wèi)身上。他們直到葉片觸身，仍然一無所覺，只突然感到頭暈?zāi)垦?，眼前發(fā)黑，一聲不吭地軟倒在地。

    蘇夜出手無聲，卻擋不住他們軟癱時發(fā)出的聲音。輔公祏立時覺察不對，長身而起，撲向書房門口。

    他年紀四十有余，雙眼大而有神，身材高大粗壯，留著又密又厚的胡須，給人以笨重樸實的感覺，但動作靈巧絕倫。起身之時，他右手握住腰上佩刀，左手卻打出姿態(tài)美妙，與他氣質(zhì)殊不相稱的蓮花手勢，全身上下繃的如一根彈簧，蓄勢待發(fā)，散發(fā)出極度危險的氣息。

    然而，他撲至門前時，眼前異光一閃，銳氣直刺面門，快的無法形容。他想擋已來不及，身形陡然頓住，硬生生遏住前沖之勢，不前反后，瞬間向后彈出三丈，彈回內(nèi)室書桌之旁，臉上已有驚訝神色。

    那名中年文士離開后，書房的門始終未關(guān)。他一出內(nèi)室，馬上看見門前站著個矮小的人影。那人衣著普通，乃是江湖上最常見的短裝結(jié)束，整張臉被面具遮住，顯的格外神秘。

    他驚訝，當(dāng)然不是為了那張面具，而是因為對方悄無聲息出現(xiàn)。以他輔公祏之能，竟不知對方如何接近書房，如何下手暗算了房門前的護衛(wèi)，如何手不抬足不動，把他逼的連退三丈。

    蘇夜看了他一眼，邁進門內(nèi)，反手將門關(guān)好，緩緩道：“真對不住，閣下不肯見我，我只好不請自來。”

    在尋常人眼中，她僅僅是個頭戴面具，不敢露出真面目的怪人，亦無任何名氣。但她一招逼退輔公祏，頓時令他震駭莫名，無心計較她過往的名聲。

    而她說出的下一句話，更給他留下極深印象，讓他生出殺人滅口的心思。

    她道：“你左手做出的蓮花勢，與佛門蓮花印形似神不似，很像魔門天蓮宗的武學(xué)。我聽說，你與本代天蓮宗蓮主安隆為同門師兄弟，看來傳言非虛?！?/br>
    輔公祏武功來自天蓮宗，乃是被他小心隱藏了很久的秘密。杜伏威與他義結(jié)金蘭，尚不知這個秘密，此時竟被這個陌生人一口叫破。怎奈他只有滅口的心思，沒有滅口的本事，震驚之余，雖拔出了那把比平常佩刀更長更厚的刀，卻只將它橫在身前，并無出手攻擊她的意思。

    但他終非平凡之輩，拔刀時已恢復(fù)平靜，冷冷問道：“閣下是誰？”

    蘇夜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報名求見，你卻讓把門的人將我拒之門外，這么快就忘了？”

    輔公祏遲疑道：“你……你是蘇夜？”

    蘇夜道：“如假包換。”

    她的名字對輔公祏十分陌生，絕非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但就武功而論，她也絕不輸給任何成名人物。輔公祏須臾之間，想到了數(shù)個神秘的門派，又無證據(jù)將她和它們聯(lián)系起來，不得要領(lǐng)地問道：“輔某孤陋寡聞，從未聽過閣下的名字，也可保證和你從無恩怨糾葛。閣下特意找上門來，為難輔某，是為何故？”

    他是書房的主人，本該請?zhí)K夜坐下，但蘇夜反客為主，指了一下桌后的巨大座椅，示意他坐回去，方道：“我無意為難你，否則你無法站著同我說話。”

    輔公祏坐回椅中，仍不肯放松戒心，將刀橫在桌上，沉聲道：“即使如此，你總該有個理由。”

    書房里并無其他座椅，可見他為人高傲，不喜別人面對面坐著交談。蘇夜并不在意，淡然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你的心思。江淮軍近來風(fēng)頭無兩，成為隋帝急于拔除的眼中釘。事有湊巧，杜伏威眼下偏偏不在歷陽。你認為我是別人買來的刺客，趁此機會取你小命?！?/br>
    輔公祏展現(xiàn)他身為江淮軍領(lǐng)袖的膽識，冷冷道：“起初我的確這么懷疑，但我一生人中，還沒見過如此多話的刺客?！?/br>
    蘇夜笑道：“先不談江淮軍的威武軍勢，談?wù)勀汶`屬魔門的身份。”

    輔公祏一震，厲聲道：“你既然知道我和安隆的關(guān)系，就該知道我在十多年前，已經(jīng)和他決裂。我離開天蓮宗后，與魔門再無瓜葛?！?/br>
    蘇夜并不接他的話，平靜地道：“陰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軒，魔帥趙德言，天君席應(yīng)，胖賈安隆，妖道辟塵，子午劍左游仙，倒行逆施尤鳥倦。這八人合稱魔門八大高手，你師兄名列第五，排名還不賴呢?！?/br>
    輔公祏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蘇夜雙眼眨也不眨，在面具后緊盯著他，同時說道：“我還知道，你與辟塵、左游仙均有交情，也許這些交情不怎么愉快，但你對安隆的仇恨太深，在仇恨面前，一切過往均可放下。說來真巧，我正要前往巴蜀，找安隆的麻煩，所以想從你身上，一窺天蓮宗武學(xué)的訣竅?！?/br>
    世上能飛快把兩個陌生人連在一起的，除了共同的朋友，就是共同的敵人。輔公祏始終對她懷有戒心，一聽她的打算，又吃了一驚，卻不由自主地放緩口氣，問道：“原來如此，你也和他結(jié)過仇？”

    蘇夜笑道：“算是吧。是否突然覺得我面目可親，比之前討人喜歡了好幾倍？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有意結(jié)識左游仙左先生，可惜不知他在哪里主持道觀。你既認識他，想必了解他的行蹤？”

    第一百五十六章

    輔公祏外表豪爽忠厚，做起事來又不乏機詐巧變。以杜伏威之多疑陰狠, 也深深信任這位自幼認識的發(fā)小, 將他當(dāng)成江淮軍的第二號人物, 自始至終，從無提防他的舉動。

    但江湖上, 許多人外表與實際為人正好相反，輔公祏便是其中一例。

    蘇夜所提到的“子午劍”左游仙，乃是魔門真?zhèn)髋傻姆种А暗雷嬲鎮(zhèn)鳌眰魅恕４朔种殚L眉老祖創(chuàng)建, 傳至左游仙。左游仙悟性極高, 練通師門絕學(xué), 一躍而成魔門八大高手中的第七位。

    魔門本身并不認可這個排名，因為它是由不了解內(nèi)情的外人排出來的, 未把隱姓埋名的真正高手排上, 排好的名次也不見得準確。譬如第二位的石之軒, 功力更勝第一位的祝玉妍, 因為他常年行蹤不定，鮮少有人見過他的出手, 自然無人得知他功力何等驚天動地。

    即使如此, 列名榜上的人均有真才實學(xué), 乃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高手, 絕非名不副實的水貨。榜末的尤鳥倦常年行蹤成謎, 要找他，還不如等路邊巧遇。蘇夜思考過后，決定從后向前, 依次下手，如果挑戰(zhàn)途中遇上了榜首的絕頂高手，則見機行事。

    外人絕難想象，輔公祏與左游仙其實是敵非友。多年前，兩人共同追求同一位美女，勢成水火，彼此切齒痛恨。但隨著時光飛逝，當(dāng)年的愛意已銷蝕殆盡，在江淮軍這塊肥rou面前，因妒火而生的仇恨也算不得什么。

    杜伏威并未想到，這位刎頸之交好不容易脫離了魔門，又因攫奪兵權(quán)而再次攪合進去。輔公祏勾結(jié)左游仙，不但想擊殺安隆，報師門之仇，還想暗算杜伏威，將江淮軍據(jù)為己有。此事完全可以證明，輔公祏絕非重情重義的人，只要涉及切身利益，連結(jié)義之情也可拋到一旁。

    后來，輔公祏在左游仙的協(xié)助下，發(fā)動兵變，殺了曾與他同進同退的王雄誕，掌握江淮軍大半兵力，逐走杜伏威。連安隆都感嘆，想不到他兩人能放下過往仇恨，共同達成新樹立的目標。

    無論在真正的歷史中，還是這個充滿奇功絕學(xué)的世界，輔公祏為人都不怎么樣。他先降李唐，又覷機反唐，兵敗被俘之后，竟宣稱乃受杜伏威之命反叛，間接導(dǎo)致不久后后，杜伏威被鴆殺于長安。從這件事來看，這個世界里的輔公祏比歷史上的那一位，多少還強勝一點。

    不過，在蘇夜看來，輔公祏聯(lián)合左游仙，其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魔門八大高手中，前幾位均為一方宗主，各有各的立場。后幾位成分更為復(fù)雜，有的自行其是，有的依附魔門宗主生存。以安隆為例，他一直依附于石之軒，暗中聽邪王命令行事，表面卻是蜀中出名的豪商巨賈。

    輔公祏若與這些人合作，難免棋差一著，使江淮軍最終落于魔門勢力之手。左游仙獨來獨往，心機深沉，并未依附于任何已知勢力，相較而言，是一位較為安全的盟友。

    輔、左二人面對安隆時，其實已占著上風(fēng)，若非那時安隆練成了天蓮宗的絕頂武學(xué)天心連環(huán)，恐怕沒那么容易離去。他最后能力不足，致使江淮軍慘敗于寇仲的兵馬，又慘敗于李唐，并不表示選擇左游仙是錯誤的。

    蘇夜了解輔公祏是何等樣人，自然不會真正相信他。她找上他，一來要以他作為跳板，接觸行蹤同樣成謎的左游仙，二來認為他缺乏杜伏威寧死不屈的霸主氣魄，更容易控制。須知同為義軍第二號人物，輔公祏可比李密軟弱的多。

    他既可以背叛義兄，也可以背叛關(guān)系沒那么鐵的伙伴。只要他與左游仙有過接觸，蘇夜就有把握逼他開口。

    事到臨頭，發(fā)展的比她想象中更為順利。

    她問及左游仙，輔公祏隱隱聽出她口氣不善，不信她“想要結(jié)識左先生”的借口，試探性地抵抗了幾句。但蘇夜旋即露出兇相，逼近了他，揚言若他不說，今時今地便是他的死期。

    石之軒偷襲尤鳥倦時，一招斃命，可見兩人功力差距。蘇夜雖非偷襲，功力卻同樣遠在輔公祏之上，想要殺他，應(yīng)該不比殺死門外兩名撲地沉睡的護衛(wèi)麻煩太多。

    她明白這回事，輔公祏也明白。她剛拔刀出鞘，輔公祏便變相軟化，交待了左游仙的行蹤。亂世初起時，兩人已經(jīng)有過接觸，由敵對試探，轉(zhuǎn)為較為理智平靜的談話，再臭味相投，擬定伺機暗算杜伏威的計劃。這段時間，江淮軍猛攻歷陽城，左游仙亦在左近窺伺，依約定助輔公祏一臂之力。

    杜伏威離城后，兩人接觸起來更為方便。蘇夜也許錯過了杜伏威，卻與左游仙十分接近。只要輔公祏白日送出暗號，當(dāng)夜子時三刻，左游仙自會前來相見。

    蘇夜強逼他馬上去送暗號，輔公祏無可奈何，半推半就地從了。他心里兀自自我安慰，心想蘇夜并無殺人之意，左游仙即使前來，也不算前來送死，更不能算他背叛朋友。

    蘇夜之所以取江淮軍而棄宋閥，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江淮軍危機四伏，兩大首領(lǐng)并非鐵板一塊，發(fā)展到最后，將出現(xiàn)蕭墻之禍。宋家上下卻同心協(xié)力，即使有過宋智不贊同宋缺決策的問題，也未嚴重到一分為二。

    簡單地說，她寧可面對一支壯大了的江淮軍，也不愿意面對壯大了的宋閥。

    如今，李密聲望雖隆，卻未真正超過翟讓。李密的確用兵精妙，從無敗績，翟讓亦從不擺大龍頭的架子，按照蘇夜的指示，親自率兵東征西討，兩年間連下數(shù)座重要城池。

    宋閥遣來使者時，是與翟讓促膝長談，而非李密。好笑的是，他們提出將宋玉致嫁給李天凡，卻不太樂意讓翟讓的獨生女翟嬌翟大小姐嫁給宋師道。這讓蘇夜在屏風(fēng)后笑個不停，心想果然在亂世當(dāng)中，即便身處高門大閥，女子吃的虧也要多一些。

    不過，她突兀現(xiàn)身，讓輔公祏心服口服后，便未去想宋閥的事情，暫且專心對付左游仙。輔公祏做夢也想不到，她與左游仙從無過節(jié)，之所以急著要見他，只為趁著這個機會，盡早做一做擊敗八大高手的任務(wù)，免的在這里浪費時間。

    他自知在她面前無法搗鬼，遂送出真正暗號，坐等左游仙前來相會。若他不想出面，其實可以避到另外一個房間，免的雙方見面尷尬。但不知為何，他隱隱覺得自己倒了大霉，碰上一位魔門宗主級的高人，那么還不如拖他人下水。這樣一來，他并非唯一倒霉的人，老懷也就可以大暢了。

    晚間子時三刻，輔公祏起居的臥室窗上，傳來屈指叩擊窗欞的聲音。三聲短促叩擊后，輔公祏長嘆一聲，緩聲道：“左兄請進。”

    兩扇窗子轟然洞開，一個身穿棕黑道袍，背負長劍的人越窗而過，飄然站在當(dāng)?shù)亍?/br>
    左游仙成名已久，今年六十多歲，已是老年人的歲數(shù)。他身高肩寬，長著一雙山羊般的眼睛，鷹鉤般的鼻子，胡須也很像山羊胡須，頭頂光禿禿的發(fā)著亮，唯有兩綹留的很長的頭發(fā)，從兩邊鬢角直垂下來，有著奇人異士的感覺。

    一個人內(nèi)功練到深處時，不必再擔(dān)心皮膚問題。他們的皮膚往往白皙光滑，甚至有可能白的發(fā)亮，自肌rou到毛孔均結(jié)實干凈，不染塵埃。

    左游仙面相陰森狠毒，不似善類，皮膚卻如嬰兒一樣白嫩，讓他的形貌愈發(fā)詭異。

    他見到輔公祏的暗信，還以為杜伏威或安隆出了什么事，于是未起疑心，依約趕來。但他在房外一無所覺，誤以為房中只有輔公祏一人，一進來，卻發(fā)現(xiàn)輔公祏身旁的椅子上，還坐著一個矮小的蒙面人，頓時面露疑惑。

    輔公祏面露苦笑，頂著他滿是疑問的目光，沒事人似的介紹道：“左兄，這位是蘇夜蘇兄。他久仰你的大名，要我請你前來相見。蘇兄，這位就是左游仙左兄，魔門中名聲頗著的人物?！?/br>
    左游仙頭腦極為敏銳，霎時間目露奇光，以深沉尖銳的目光，不住打量著蘇夜。蘇夜并未刻意收斂氣勢，使他一眼便能看出，輔公祏已全盤在她控制之下，唯她的號令是從。

    他釘子似的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冷冷道：“是么？恕我無知，居然從未聽過蘇兄的名號。但這并不重要，我可以將這個名字當(dāng)作你的真實姓名。閣下點名要見我，不知是為了什么？”

    蘇夜微笑道：“其實真不是為了什么，誰讓你的名字列在八大高手榜上。我之前已向輔兄做出解釋，只想一會左先生傳自道祖真?zhèn)鞯膭Ψ?，別無他意，奈何輔兄太關(guān)心先生的安危，怎么也不肯相信?！?/br>
    左游仙目光移至輔公祏身上，厲芒一閃，又倏然收回，淡淡道：“說來慚愧，小弟剛練成師門絕學(xué)子午罡的第十七重，尚未摸到第十八重的門沿，不過對子午罡與壬丙劍法的融合，已經(jīng)略有心得。蘇兄挑這時試招，莫不是滿腔好意，想幫我更進一步？”

    第一百五十七章

    蘇夜長笑道：“就算你練成了真正的劍罡同流，那又如何？”

    長笑聲中, 黑影從椅上驟然拔起。輔公祏面前撲來刀割般的激烈勁氣, 連忙運功抵抗。他眼前人影急閃, 都未能看清蘇夜如何出手，只見一道黑光在斗室之內(nèi)蜿蜒游走, 猶如一條挾滔滔江水，向敵人張牙舞爪的巨大黑龍。

    左游仙不愧為道祖真?zhèn)鞯奈ㄒ粋魅?。夜刀刀身割裂空氣，發(fā)出曼長的刀聲, 去勢迅如急電, 莫可抵御。他竟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 拔出背后寶劍，架住了那勢在必得的一招。劍芒暴漲, 劍上罡氣激射而出, 既凌厲銳猛, 又陰森怪異, 正是他“子午劍”發(fā)出的子午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