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說笑，但粗略地看上去，這群人的衣著服飾都是一樣的，沒找著不同，柳行素猜測莫玉麒沒有來，順口便問了一句，順帶問了小春。

    衛(wèi)六道：“那夜一別之后，屬下便沒再見過莫頭兒和小春了?！蹦且鼓聍杓钡美碇侨В獨⑷雽m闈刺殺皇帝救小春，曾經(jīng)說過，這輩子不再為公子效力諸如此類的言語。那時候衛(wèi)六只當(dāng)他不愿連累公子，現(xiàn)在想想，莫玉麒是個伶仃孤苦的人，自幼沒有親人，他如今找到了心愛的女人，與她長相廝守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不過也罷，也怪不得他。

    柳行素又要登車而上，夜風(fēng)一吹，身后傳來一個凄凄慘慘、瑟瑟縮縮的聲音，“柳……柳……太子妃?！?/br>
    她一回眸，只見臉色慘白的靈瓏，顫抖著斂衽行禮。

    柳承徽抹了把眼睛，“我都說了，這個女人真死腦筋，我爹爹都不在了……她還跟著娘親你，不懷好意。”

    “承徽。”柳行素捏了捏他的臉蛋兒，沖靈瓏歉然一笑，“童言無忌，他說的靈瓏姑娘莫往心里去。不過有件事他說得不錯，太子殿下他一個人進了大周皇宮，聽說靈瓏姑娘是在宮里頭長大的，想必熟門熟路，若是靈瓏姑娘還想追隨太子殿下，大可以回去的，不必跟著我們?！?/br>
    靈瓏茫然了一瞬，繼而，她怔怔地張開唇，“真、真的？”

    柳行素擰眉，有些不悅。

    難道就為了她一句刻意刺激的話，靈瓏還真會癡傻地為了白慕熙回去？

    是了，若是她對恭王有了投效的心意，恭王自然不會對一個弱女子做什么，這一點，恭王比睿王還是要強得太多。

    靈瓏卻驟然地跪下來了，“奴婢愿意，愿意回去周宮，永生永世伺候太子?！?/br>
    “……”

    柳行素將唇rou咬疼了才松開，眼風(fēng)微涼，“好啊，我派人送靈瓏姑娘回宮?！?/br>
    直到她走開，衛(wèi)六跟上來，吐了一口濁氣，“夫人，你真要將……這么美貌的情敵送回宮中伺候公子，夫人真的放心？”

    “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绷兴匾皇譅恐谢?，眼光有些閃爍，“她能不能求得皇叔的恩典，那是她的本事，她要是行，伺候便伺候。我既然是你們公子夫人，事事都要信他?！?/br>
    手里牽著的小孩兒機靈地大笑起來，“娘親撒謊了！娘親撒謊了哈哈——”

    “……”

    衛(wèi)六掩著嘴唇偷笑不止。

    柳行素咬了咬銀牙，回望過去，送走靈瓏的馬車已經(jīng)往南向去了。她方才吩咐讓人將她送往城郊，畢竟是擔(dān)憂有人認(rèn)出白慕熙的人，還給靈瓏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不如先歇憩一番，修整了，明日再北上?！?/br>
    衛(wèi)六一番話倒是提醒了柳行素，“北上？去賀蘭山？”

    衛(wèi)六道：“公子的確有這個意思，但若是夫人還有別處想去，他也是無一不應(yīng)的。公子本想送夫人先去勝州祭祖，但路途遙遠(yuǎn)，夫人的身子耽擱不得，便在潞州先安頓了下來。一切，待夫人產(chǎn)后再說。”

    想的真周到，他總是自以為是地安排她的人生。

    這個男人，當(dāng)真可惡到了極致。

    柳行素冷哼了一聲。

    曠野的微風(fēng)里，忽然送來女子拉長的清越的呼聲：“柳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可以開始倒數(shù)完結(jié)章數(shù)了，你們懂的~

    結(jié)局一定是he，作者習(xí)慣了，至于生男生女，就看天造化啦。

    ☆、第97章 天涯不可忘

    就著模糊的夜色，乍起的高風(fēng), 隱約一瞧, 只見那邊原野的山頭上，一匹黑色的駿馬馱著兩人正揚蹄飛奔而來。

    “小春！”柳行素也是驚喜過望, 衛(wèi)六連聲失笑，再仔細(xì)一瞧, 只見羅綺的纖腰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攬著, 那攥著韁繩的，正是一張俊挺肅然的臉隱沒在暗夜之中的莫玉麒。

    兩人共騎著一匹馬, 但聞風(fēng)過，馬蹄颯沓。羅綺換了一身雪白的淡煙綃綢的短衫, 在月光里猶如一色，分別的時日不算長, 那眼中的孤傲清冷都褪色不少, 這個透著一股嬌羞，倚在男人懷里的羅綺，真不似她前年見過的小春。

    當(dāng)然, 在羅綺的心中, 柳大人的變化也是令她有些措手不及的。

    莫玉麒勒住韁繩, 搓口呼一聲，馬兒便溫馴得停住了腳, 莫玉麒先下馬，將手遞給羅綺，羅綺沒那么矜貴, 但也順從地被他牽著下了馬，細(xì)看來，臉頰處還有淡淡的紅。

    不過數(shù)月不見，羅綺比以前更像個女兒家了。

    柳行素?fù)P眉，“莫玉麒，你將我的小春拐去做了什么？她怎的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莫玉麒被問得一窒，繼而臉色激紅，不大敢回憶某個旖旎的夜晚。

    羅綺咬了咬唇，“柳大人?！?/br>
    她不好意思，手指撥了撥發(fā)絲。

    柳行素溫笑，手牽住羅綺，“你們怎么來了？”

    羅綺回望了眼莫玉麒，“我想跟著柳大人，他答應(yīng)了，我們發(fā)了令箭，知道柳大人在這條官道上走，就想著來試試運氣，沒想到真碰著了。柳大人，數(shù)月不見……這……”

    她低了低眉，只見柳行素半合的素衣里頭，那滾圓的肚子，還有一雙滴溜溜仰望的大眼睛，小孩兒嬰兒肥的圓臉，說不出的憨態(tài)可掬，羅綺一笑，眼底藏了春日的信風(fēng)似的，“徽兒?！?/br>
    “小春jiejie?！绷谢找彩窃S久沒見過她了。從前在賀蘭山，他偷吃貪玩，被師叔伯們罰著抄書面壁的時候，都是她偷偷烤燒雞給自己吃，兩人的關(guān)系十分親厚，年紀(jì)也只差了十歲，算是最玩得來的伙伴。

    柳行素碰了碰柳承徽的小鼻子，“難為你還記得你小春jiejie?！庇滞搜哿_綺，道，“人回來了便好，以后行刺之事，到底兇險萬分，還是別去了，你不知道莫玉麒急得什么樣子，若非衛(wèi)六設(shè)了個陷阱拉住他，非得同你一道死在宮里頭。”

    “嗯……”羅綺眼波盈盈地回眸，手將他的大掌一牽，這只火熱的手掌被包圍而來，熏得她四肢血液里都是暖意。

    莫玉麒拉住羅綺的柔荑，有些赧然，“你答應(yīng)了就好?！?/br>
    當(dāng)然某個晚上，男人懲罰地將她抵在墻根上狠狠欺負(fù)的時候，就與她約法三章了，“以后，不許為了別的男人氣我，不許因為要還債便把自己搭進去，不許再在我面前提那個王爺！”

    羅綺當(dāng)時也是昏了頭了，被藥酒折磨得臉紅心跳，猶如一只出海的龍蝦，濕淋淋的通體血紅，她便迷迷蒙蒙地答應(yīng)了這事。

    哪里知道，這個男人如此可惡。

    柳行素微微一笑，將羅綺拉到一旁說些體己的話兒，衛(wèi)六便將莫玉麒的脖子一勾，吹了口熱氣，流里流氣地笑道：“以前去春花館，你老是推三阻四，說什么我們護衛(wèi)要盡責(zé)，還要盡心，事事以太子殿下為先……嘖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愛慕的是太子殿下。”

    說得莫玉麒橫了他一眼之后，衛(wèi)六用手肘點了他一番，“怎么樣，童子身……沒有的那個時候，你什么感覺？”

    莫玉麒冷冷地?fù)P唇，并不答話。

    衛(wèi)六自知踢到了塊鐵板，卻不死心，反而又倜儻地笑道：“唔，正經(jīng)的，我沒想到你會回來，那晚你的話我也帶給了公子，他說，若是你有心與小春歸隱，他自然成全。所以我壓根兒沒準(zhǔn)備你的帳篷，你最好還是同小春姑娘夜宿野外罷，再來一番干柴烈火，多刺激……”

    前邊還是好話，莫玉麒越聽臉色越不對，最后一腳跺在衛(wèi)六的腳背上，疼得他刺啦一聲，莫玉麒冷笑不言，提劍便走了。

    柳行素將小春帶到一旁，月光底下，微塵如屑，飛舞的蚊蠅將兩人的手臂上叮了幾個包，羅綺粉面羞澀，被抓著手，盤問了老久，最后才如實以告，將這些時日，去了何處，見了什么人，經(jīng)歷了什么事都合盤托出了。

    柳行素聽罷，低低一嘆，“難怪莫玉麒醋成那個樣子，原來是你故意激他的，你早知道刺殺之行多半會丟了性命，才刺激他離開？不過，我也早同你說過，他是個有情有義的血性男兒，即便你這么傷他，他還是信你戀你，不計后果地救你。小春，人生在世，得一真心不易，從今往后，你要學(xué)著珍惜?！?/br>
    “我知道的?！绷_綺點了點頭。

    不遠(yuǎn)處，莫玉麒已經(jīng)靠在了樹上，拄著長劍坐下來，身前跳躍的篝火，將他的臉映得半紅半黃，一旁的暗衛(wèi)下屬，烤了一只乳鴿給他，油香四溢。

    莫玉麒正想起身拿給羅綺，不料一只臉蛋滾圓的小孩兒跳了過來，一把奪去了他手中的烤乳鴿，“哇，好香?。　?/br>
    莫玉麒有點無語，仔細(xì)看這個小孩兒，就如同縮小版的太子殿下跟他搶鴿子吃，場景實在……

    但若是，他也有個這么能吃的兒子，就好了。莫玉麒這么一想，便不由自主望向了那邊星夜下，她飄飛的絲絳，兩道人影隔得十分近，她俏麗嬌媚的身影，猶如一道明月光照入心坎，莫玉麒忽然胸口鼓噪起來，渾身燙得出奇。

    ……

    皇叔恭王，應(yīng)天順時，登臨帝闕。

    嘉平元年，恭王攜帝王冠冕走入金殿，因太子力薦，朝臣盡數(shù)拜服。恭王即位，史稱嘉平帝，登基之后，封先太子白慕熙為靖元太子，這亂了數(shù)月的大周江山，才得以暫時平復(fù)。

    嘉平帝即位后，先后出動五萬兵馬，以柔和之策勸說亂民，先禮而后兵。

    太上皇被轉(zhuǎn)移到了昌衡宮中休養(yǎng)，白慕熙照料左右，襄王也時而來探望，他腿腳不便，入宮也少，見了誰都少語，對白慕熙亦是沉默寡言。

    連夜下了幾場雨，將池塘里清圓的綠荷打得拂開了幾枝，架著綠藤羅的紅墻外，薔薇蘸露，海棠扶風(fēng)。

    襄王坐在輪椅上，經(jīng)由人推著，與白慕熙一道自回廊間漫步而過。

    他的皮膚是種病態(tài)的白，幾乎瞧不見血色，走了一程，微微含笑，道：“皇兄，我自幼時起便深以為，父皇看重你，這將來的大周天下，自當(dāng)由皇兄你主宰，卻不曾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到底是變了天。”

    白慕熙不可置否，“我也曾以為，襄王會一輩子深居簡出，原來還有功夫和心智，同皇叔串謀?！?/br>
    “我與皇叔，倒都是兩個寂寞的人罷了，”襄王將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我同皇叔有最大的相似之處，那便是，都對這個皇兄，無奈至極?！?/br>
    “皇叔信任的，卻背叛了他，我所仰仗的，同樣離棄了我?！?/br>
    白慕熙的眼風(fēng)掙動了一瞬，望向襄王的眼眸有幾分訝異。

    襄王笑著，揮了揮手掌，讓身后推車的侍女退下，滴水的回廊檐下，只剩他們兩個人，一個清沉如畫，一個病弱如柳，遠(yuǎn)遠(yuǎn)望去，倒也是和諧靜穆。

    襄王道：“我其實早就明白，皇兄眼中，已無大志?！?/br>
    “什么時候？”

    白慕熙有些驚訝，這么多年，倒是頭一次有人同他這么說，就連蘭子顧先生，也從未提起，或許又是看出了不敢明說罷了。

    襄王將手扶著輪椅推著轉(zhuǎn)了身，來到回廊底下，伸出那只玉白干凈的手，輕而易舉地便掬了一手的雨水，清瑩飽滿，身前一叢叢吊懸的風(fēng)鈴藤，葉蔓盤根，斑駁了人眼。

    他咬著唇低笑一聲，“七年前罷，圍獵場上，皇兄的眼神告訴我的。你說，如果柳潺要的是袖手的明月，抽身的天涯，你也愿意?！?/br>
    “那時候我想，天下本該能者居之，皇兄你重情至廝，恐怕還是不大適合為帝。只不過，我不像三弟，我沒有取而代之的念頭，心里頭想想，也只有皇叔了?！?/br>
    白慕熙道：“你確實料事如神。”

    襄王心下嘆息，抽出腰間的絲絹子，將手指擦拭干凈了。

    “皇兄，如今被軟禁深宮的滋味，可還好受么？”

    這個二弟，素來與世無爭，但不爭即為大爭，他心里頭怕是比任何人都清醒，都清楚。

    白慕熙的手扶著紅欄，淡淡道：“我是個不知明日的人，也許哪一日便死了，軟禁深宮對我來說，說不上太壞。只要她不在我眼前，不見我，不知我生死，我能瞞著幾日，便是幾日?！?/br>
    同樣是個癡情人，襄王最是能感同身受，他想到了自己的愛妃，那個淡如白梅的女子，從她辭世之后，他晝夜顛倒，將每一日的黎明過成黃昏，漸漸地，就忘了，原來自己還活著，還是個人，偶爾在夢中邂逅，便成日不愿醒來。這種滋味，能感同身受的天下能有幾人？

    襄王溫眷的目光淌過脈脈之情，許久后，他含笑道：“那位皇嫂，再過半個月就要臨盆了?；市帜悴?，皇叔屬意的繼承人，到底是誰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在深宮大院，一個在碧海藍(lán)天。

    離見面的日子，也不會遠(yuǎn)的~

    至于生男生女，下一章答案揭曉！

    ☆、第98章 只在此城中

    白慕熙側(cè)過眸，清淡的聲音隔霧穿雨而過, “不知道。”

    襄王扶著輪椅, 輕笑：“皇叔年歲也不小了，說句大不敬的話, 他的身子骨畢竟熬了這么多年，大不如以前了, 真要找個人繼承萬里錦繡河山, 當(dāng)承徽，不外如是。可惜皇兄卻將他給了柳家?！?/br>
    白慕熙不言。

    襄王頓了頓, 又道，“即便是妻子生產(chǎn)這樣的關(guān)頭, 皇兄都不想去瞧一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