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節(jié)
章叔夜道:“忠義伯方才收了張理少送來的衣冠和官印文書,大概是嚇著了,恐怕得殿下再同他說說?!?/br> 趙栩轉(zhuǎn)頭看向九娘:“我們不便露面,有些事便讓你爹爹以監(jiān)察御史的名頭去辦。你放心,我會看著他,不會出事的。” “可會給六哥添麻煩?”九娘無奈道,孟建在戶部算賬查倉這些都能腳踏實地,但做監(jiān)察御史卻是極需細察和決斷之能的。 “沒事,我是要他去找別人麻煩的?!壁w栩笑了起來。 九娘心中一動,“鶴壁?昔日的朝歌——六哥可是要去巡查永濟渠的黎陽倉?”黎陽收,固九州。趙栩自然不會只為了避開各路刺客才去鶴壁。半日一夜間,就將孟建提成了監(jiān)察御史,此舉大有深意。 趙栩一怔,哈哈大笑起來。這世上,竟會有一個孟妧,真是他趙栩之幸。 章叔夜彎腰背起趙栩,只覺得殿下今日不用簪子或玉冠束發(fā)實在不方便,那長長的發(fā)帶束起的頭發(fā)雖然烏黑發(fā)亮,顯得他多了幾分不羈,像極了陳元初,可散落下來的發(fā)梢和發(fā)帶末端會掉落在他脖子里擦過他臉上。偏偏這位殿下得了心上人的夸贊,笑得那發(fā)梢發(fā)帶更加抖個不停。 九娘歉意地朝章叔夜眨了眨眼,心里也甜甜的,甜的發(fā)膩。 原來讓趙栩高興,她會比他更高興。九娘似乎有些明白趙栩說的那句話了。他只要在這世上,她就已經(jīng)歡喜得很。以往那些她只會為阿昉做的事,若要她為哪個男子做,總覺得有低聲下氣討好之嫌??山袢账薏坏枚嘧鲆恍?,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高興得很,看到趙栩因此歡喜,她心里就更歡喜。 她就是愿意取悅他,像他愿意取悅自己一樣。原來兩情相悅,不只是相互心悅,還有相互取悅的意思。 *** 用完早膳后,章叔夜調(diào)兵遣將,按排兵布陣之法,令十多個斥候,騎馬先行探路及安排路上一應(yīng)事體。剩下的人,趙栩、九娘、方紹樸為中軍,章叔夜和高似帶領(lǐng)十多個趙栩麾下的精英親衛(wèi),加上成墨惜蘭約二十騎居中而行。后軍則是陳家部曲中的高手連同昨日張子厚執(zhí)意留下的十多個部曲,護著孟建押后。三隊人馬相隔兩三里路,相守相望,同枝連氣。 九娘戴竹笠,身披涼衫,上了馬。見樊樓的那三子跪拜辭別趙栩,姿態(tài)極為恭謹。她和趙栩并轡而行了幾步,隨口問道:“莫非這樊樓不只是為六哥所用的商家,而是六哥的?” 趙栩笑道:“三年前阮玉郎假死遁走,我和太初就在河北、兩浙和京畿路、福建路的一些重鎮(zhèn)上買了些商家,安置人手,好打探消息,這一路北上倒也正好派上了用處。”只可惜秦鳳路和永興軍路他們太過依賴軍中和榷場的消息,反而少有布置在市井之間,否則也不會被阮玉郎高似和西夏得逞。 九娘由衷地贊嘆:“三年前六哥和太初也不過是十四五歲,就開始布置這手棋,委實厲害得很?!闭l能想到這樣招搖的酒樓竟會和趙栩有關(guān)。比起阮玉郎那些寺廟道觀,銀錢流動充沛和結(jié)交達官貴人的便利之處不遑多讓,更極利于來往信息的搜集和傳遞。九娘忍不住再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三人依然還躬身站著。 *** 因有孟建和九娘在,趙栩下令三十里歇兩刻鐘。饒是如此,歇了兩回過后,又跑了將近四十里,才入了鎮(zhèn)子歇息。早有斥候找到了先前就安排好的正店,帶著掌柜的在鎮(zhèn)子外的大路旁候著。 這小鎮(zhèn)位于封丘和鶴壁之間,鶴壁除了朝廷的黎陽倉和鶴壁集煤礦外,還有聞名天下的鶴壁窯尚未列入官窯可自行買賣。而那糧倉和煤礦,歷來都有膽大包天的不法之徒,勾結(jié)官員,行些貪腐倒賣之事好富貴幾代。故而這一路行商之人極多,也都在這小鎮(zhèn)上歇息。趙栩他們分批進了鎮(zhèn)子,并不打眼。 一入正店,孟建已覺得大腿和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幾乎是從馬背上滾下來的。這五六十人不穿甲胄輕裝上陣,策馬如飛,一個時辰不到就跑了六七十里路。他歇了片刻,就讓貼身仆從孟全攙著自己一瘸一拐地去看九娘,只擔(dān)心這嬌娘子家的,萬一腿rou磨破了日后可糟了。 九娘也是咬著牙撐下來的,在家里演武場中馬兒跑不快,就算小跑,和這戰(zhàn)馬狂奔又不同。她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了,癱在房里的羅漢榻上,任由惜蘭替自己捶捏按摩。 孟建敲了門進來,再三叮囑九娘若是身上有疼痛不適千萬記得告訴殿下,不要好強,萬一落下傷或是疤,一輩子后悔莫及。 九娘正色道:“若不是阿妧要跟著六哥,六哥他們一日至少可行三四百里路,就能早許多天到中京。爹爹若吃不得苦,不如讓孟全陪著回開封去?!?/br> 孟建急得取出懷中的官印給九娘看:“你這孩子胡言亂語什么,如今我也是在當差的御史,你看看,怎可拍拍屁股走人?爹爹不過是想走慢一些,晚個一兩個時辰也不耽擱什么——” “忠義伯說得是。”門開處,成墨背了趙栩入內(nèi)。孟建慌不迭地從榻上滾了下來,讓給趙栩入座。 趙栩笑道:“阿妧莫太過好強,你忘了方紹樸?他可不是多出來的。三年來他雖然也被逼著練習(xí)騎術(shù),卻不如阿妧你騎得好。再說我的傷還沒好,也需要療傷。原本一天也就走個一百里路,慢一些穩(wěn)一些。但比起使團大隊人馬的一日四十里,已是遠遠超出了。正好叔夜還有些事要辦,今日我們就歇在這里。忠義伯——” 孟建眼皮直跳,不想趙栩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他去找章叔夜。孟建松了一口氣,出門走了幾步,又提了一顆心,趕緊回頭望望,見房門半開著并無不妥,惜蘭也沒有退出來,才又松了一口氣。 這孤男寡女年少情熱,雖說殿下有孝在身,可阿妧那容顏實在過艷,稍有不慎,不僅陷殿下于不孝不義,她年幼不懂事,不知道一個不貞就會把自己壓死一輩子。想起那花樹下的琴娘含羞帶怯地喊著自己表哥,卻因失貞只能做了一輩子的妾侍,他心里更慌更急了,又不知道該怎么提點九娘,眼皮跳得更是厲害,心里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太上老君各方神佛保佑默默喊了幾十遍。 再回一次頭,卻見成墨背了趙栩跟著方紹樸出了九娘的房門,往右去了。孟建雙手合十往空中虛拜了幾下,轉(zhuǎn)眼又擔(dān)心起夜里來,他現(xiàn)在寧可不停地趕路了。 夜間的小鎮(zhèn)驟然清凈下來,白日里鬧哄哄的馬車牛車太平車,各色腳夫護衛(wèi)鏢局鏢師部曲仆從的,跟著那來往商販,走的走,歇的歇。日頭落山不過一個時辰,整個鎮(zhèn)子上就只剩下幾聲犬吠伴著悶熱的暑氣,四處散開。 趙栩治完了腿,才派成墨去請九娘到他房里說話。九娘睡了兩個時辰也緩了過來,見他神情格外高興。一旁的章叔夜也眉飛色舞,不由得笑問:“有什么好事讓六哥這么高興?我猜猜莫不是秦鳳路或京兆府有了好消息?” 趙栩撫掌笑道:“不錯,方才京里最新秦州軍報到了,太初率利州軍和渭州兵馬奇襲鞏州,大獲全勝。他說再攻下一城后便去中京與我會合。阿妧猜猜接下來太初要攻哪里?鳳州?鳳翔?熙州?” 九娘雖不通軍務(wù),聞言卻不假思索:“鳳翔府?!敝灰諒?fù)了鳳翔府,梁氏便是甕中之鱉,即便想退也難。 趙栩點了點頭:“太初此番極快攻下鞏州,一則因為興平長公主李穆桃無心戀戰(zhàn),意圖回防熙州,二則恐怕如太初上次的信中所說,這位長公主不滿梁氏專權(quán),要恢復(fù)李氏朝綱?!?/br> 九娘眼睛一亮:“這次去中京的就是這位長公主?” 趙栩笑道:“可不是各懷鬼胎而來。那完顏亮是靠著高似的手下才攻破上京,若是知道高似也在中京,恐怕也欲借我或契丹之手除去高似。阮玉郎既然一直是和高似合作的,此番被高似破了趙棣登基的好事,定會轉(zhuǎn)而勾結(jié)完顏亮?!?/br> 九娘聽他寥寥數(shù)語,已推斷出西夏和女真的內(nèi)斗形勢以及相互牽制又相互利用的波譎云詭,更是佩服趙栩。 “太初表哥如果也去中京的話,元初表哥應(yīng)該也會隨行?!本拍飮@道:“趙夏之戰(zhàn),表叔應(yīng)該剛剛才到京兆府。太初表哥就已經(jīng)想著要奔波千里助你一臂之力——” 她和趙栩,終究對不住陳太初。想到太初臨別時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九娘眼中酸澀,暗自垂首無語。 趙栩揮了揮手,惜蘭卻沒動,只看著九娘,等九娘的吩咐。 第251章 九娘看了看趙栩, 對惜蘭點了點頭。惜蘭行了禮退了出去, 將門輕輕掩上。 孟建手上拿了一卷不知從何而來的書, 在旁邊轉(zhuǎn)悠著, 見惜蘭出來, 走了兩步湊過來低聲問:“你怎么不在里面服侍?阿妧呢?” 惜蘭福了一福:“稟郎君, 娘子在和殿下說話?!?/br> 孟建不安地看了成墨一眼, 打了個哈哈:“今夜這么熱, 其實還是開著門通通風(fēng)好, 是不是?” 惜蘭抬眼看了看院子里的幾棵樹,樹葉絲毫未動:“稟郎君,今夜無風(fēng)。屋內(nèi)有冰盆。” 孟建拭了拭額頭上的汗。 “章將軍也在里面?!毕m低聲道。 孟建剛松了一口氣, 就見門開了。章叔夜退了出來, 又將門掩上了。他一愣,見章叔夜朝自己一拱手幾步就出了這個小院子,再回過頭,又見惜蘭和成墨很有默契地往外退開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