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節(jié)
九娘嘆息了一聲,往房外走去。前世的晚詩晚詞被阮玉郎派到自己身邊,三十多歲也不愿嫁人,她待她們如家人,可她們依然會聽命于阮玉郎。她能容忍惜蘭把木樨院的事都一一稟告給趙栩,只因為那是趙栩,不是旁人。 *** 兩人繞過回廊,卻見高似抱著刀靠在趙栩房前的闌干上,看似一夜未睡。 高似見到九娘,站直了身子。 九娘站定在他身前,久久才問了一句:“他可醒了?” 高似搖搖頭,看著九娘要去推門,才低聲說了句:“你放心?!?/br> 九娘一怔,想起避居瑤華宮修道的陳素,放下手,轉了過來:“我有話同你說。惜蘭,你守在這里?!?/br> 高似跟著九娘繞過半邊走廊,見湖面銀光微閃,他眨了眨眼,才覺得眼睛有些刺痛。 “請你永遠別告訴六郎那件事。”九娘沉聲道,話里有個請字,卻毫不客氣。 高似看著九娘的眼睛,最終慢慢退后了一步,頹然低下了頭:“你說的對,都是我的錯。她才——”他抬起眼點了點頭:“我不會害六郎的?!?/br> “你已經害了。你害了他,害了他娘,害了陳元初,害了整個陳家。你若甘心做你的契丹人女真人。我們毫無怨言,兩國交戰(zhàn)不擇手段??赡銊e再做你的高似,別念舊恩,別顧舊情,從你去秦州的時候,不,從你在蘇瞻身邊暗助阮玉郎的時候,你就不再是高似了。”九娘沉聲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害他,什么是保護他。你以為你在對他好,其實一直都將他往深淵里推。不是你懸崖勒馬一次就叫對他好。” 高似懷里的刀身輕輕抖動了幾下,高大的身軀慢慢佝僂了下去。 “我要你永遠別再跟六郎糾纏不清?!本拍镒呓徊剑骸案叽蟾?,你既選了墮入那阿修羅道,縱使本性非惡,卻已與天人為敵,難結善果,何必再苦苦糾纏放不下?” 高似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少女,神情堅定,眉目清朗,并沒有對他的憤怒和怨恨,依稀就是那位能將昏暗囚房都照亮的女子。她深邃的眸子,似乎一眼能看穿他的命運,自從他背棄契丹,他就知道自己空負一身絕世武藝,也不會有什么好結局。知道上京被攻破,他心底深處那個黑色的洞卻沒有被大仇得報的快意填滿,反而越來越空越來越難受。 高似艱澀無比地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他是說了謊,陳素是不是因為知道他說謊才選擇出家修道的,他不知道。他見不到她,他還是不甘心。 “因為她告訴過我,你第一次闖宮,應是在那年的清明節(jié)后,而不是在端午前夕?!本拍锾钩械溃驗檫@日子極不利于六郎,她在柔儀殿才立刻定下權宜之計,好讓陳元初有周旋的余地。 “你端午前夕確實是入宮了,但你并沒有出來見她。既然你選擇了維護她的清白,維護六郎,就該一輩子守口如瓶。六郎姓趙,他是大趙的燕王,他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他知道他是誰,他要做什么。你不能因自己的一念猜測就毀了他。他娘親為了他寧可出家修道,那才叫保護他。高似,別把六郎變成又一個你?!?/br> 高似面如死灰,心亦如死灰,半晌才嘶聲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高大哥,你知道嗎?我以前常跟你說,鹿家的鱔魚包子會給你帶來好事?!本拍锶崧暤溃骸澳軒砗檬碌?,不是包子,是你能舍下執(zhí)念,放下不甘。你還來得及重新來過,做王似,做吳似,拋開高似耶律似完顏似,你才有機會看著他守護他。滅契丹也好,一統(tǒng)北國也好,三分天下也好,并不會讓你開心滿足,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不是阮玉郎,也不是梁氏,你與蘇瞻是一樣的。你為何不問問你自己,那些悔恨的懊惱的,可還來得及亡羊補牢?” 片刻后高似呢喃道:“來得及嗎?”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九娘淡然道。 看著高似一步步下了樓,九娘才打了個寒顫松了口氣。趙栩這么大膽任憑高似在他身邊出入,可她卻不能不防備,若不一舉擊破高似的心,依然后患無窮。她不擔心高似會出手傷了趙栩,他當然會盡力護住趙栩。但她怕的是他還不死心,那對趙栩而言才是最可怕的事。 她的人,她會盡全力護著。 回到趙栩房前,見惜蘭和成墨正低聲說著話。 成墨一見九娘,高興地躬身行禮道:“郎君可來了。殿下醒了,正讓小人去請您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請求 得到好基友的提醒,為了不讓唐方錯過月榜,我把《糖的二次方》改成了全文存稿文案提前曝光模式的新文,懇請姑娘們移步作者專欄,重新收藏一下。給大家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可以在本章留言已收糖,會有紅包送上。老作者糊里糊涂懵里懵懂,當初春深就錯過了月榜。 再次感謝。 第250章 九娘進了屋里, 見趙栩一頭烏黑秀發(fā)散在枕上, 明明已穿好了中衣, 連薄紗涼衫都已套好了, 卻賴在床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倒有幾分衛(wèi)玠的風姿, 只是手里還在摩挲著昨日急急忙忙給他做的軟墊。 “你昨夜怎也不來看看我?”趙栩嘟囔著:“那方紹樸趁機多扎了我好幾針?!?/br> 九娘走上腳踏, 含笑在趙栩臉上看來看去。 趙栩摸了摸臉, 不免得意起來:“我就這么好看?阿妧勿客氣, 盡管隨便看。”等天下太平了,日日看夜夜看,她想看多久看多久, 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他想到那場景,就瞇起眼笑了起來。 九娘噗嗤笑出聲來:“我錯以為這里躺著的,是我二哥家的大郎呢。只有他才會穿好了衣裳還賴回床上嘟著嘴耍賴。”孟忠厚不僅會像他這么嘟嘴撒嬌,還會扭著胖rou在床上滾來滾去。 趙栩氣得一擰眉:“誰嘟嘴了?”這阿妧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這般不解風情, 要指望她沉迷于美色還有點難,竟把自己和兩歲小兒比…… 九娘伸手把那軟墊從他手里拿了過來, 軟墊上熱乎乎的, 看來他是壓了一整夜, 禁不住又笑了:“你這般孵它,可多生出幾個小墊子來了?我本想著天熱滲汗,昨日多備了些料子, 今晚得空再做兩個給你換洗,看來倒省事了?!?/br> 趙栩剛舒展開的眉頭又擰了起來,氣得冷哼了一聲:“你爹爹昨夜把我氣得半死,你早間這是專程來氣我的?” 九娘轉頭看看,盥洗架子上的銀盆里已經盛了水,巾帕洗漱物事俱全,索性過去替他絞帕子:“六哥這話究竟是抱怨還是撒嬌呢?若是抱怨,那阿妧可要好好說道說道。我爹爹說得也有理,這天下間男子的承諾呢——” 趙栩趕緊打斷她:“不是抱怨——我不是抱怨——”他抬起半邊身子,卻見九娘在盥洗架子前忍笑忍得肩背抖動,氣得他倒仰著跌回床上,抓起一旁的軟絲薄被蒙在臉上,擋住了自己的面紅耳赤。 床邊傳來九娘的兩聲輕咳:“我既請纓跟著六哥北上,便想著要盡心盡力照料六哥。若六哥不喜阿妧做這些服侍的事,也不用藏起來躲著我,我喚成墨進來就是?!?/br> 絲被一掀而開,趙栩眼睛閃閃亮:“不許喚他,成墨粗手笨腳討人嫌。阿妧現在調皮得很,看來你爹爹的話你沒放在心上?!?/br> 九娘將他當成孟忠厚,細細替他擦拭手臉,笑道:“我爹爹說的那些話,世上的人都會如是想如是說,便是以前的我,也是這么想的,又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倒是六哥為何發(fā)那么大脾氣,嚇得我爹爹險些摔下樓又心神不寧地要投湖。莫不是你做了什么心虛不成?” 趙栩想也沒想過有這等好事,阿妧會親自來服侍他洗漱,人跟跌在云堆里似的,全身感觸都跟著那帕子走,輕一些,如羽毛撓心,重一些,肺腑舒坦。聽了她的話,半晌才回過神來。 “沒有的事,你又調皮。天下間的人能懂你我二人的只有我你兩個,他又懂什么。我擔心你胡思亂想才訓斥了他一番。他畢竟是你的爹爹,有個孝字壓著呢,你心里要是不痛快,只管跟我說,別一個人躲在屋里生悶氣?!壁w栩柔聲道。 九娘將帕子放了,扶他半坐起來,側頭仔細端詳了他一番,卻沒見到趙栩的耳朵再動上一動:“放心,我沒有不痛快。只是這盥洗之事,我勉強能行,梳頭束發(fā)我卻真的不行,不如我讓惜蘭進來可好?”想起自己日常替孟忠厚梳的小小總角,不到一個時辰就變成兩個兔尾巴毛茸茸地翹在頭上,不知為何代入了趙栩的面孔,九娘笑得促狹,又覺得經過昨日的波折后,趙栩今日竟在她面前流露出了幾分孩子氣,而她卻也甘之如飴。 片刻后,章叔夜和方紹樸聽到屋里傳喚,趕緊入內行禮。兩人見到趙栩都一愣。 趙栩卻不在意兩人面色的古怪,他被九娘這么盡心盡力地服侍了一番,昨夜因孟建積壓的郁結全沒了,心里暢快之極,接過章叔夜呈上的信件,點了點頭:“季甫辦事極快極穩(wěn),就這么安排。” 章叔夜躬身道:“請殿下和郎君下樓用膳。后院馬匹一應物事全都準備妥當了,巳時出發(fā)前往鶴壁?!?/br> 九娘一怔:“鶴壁?我們是要走鶴壁去大名府?” 趙栩繼續(xù)翻閱著手中的信件:“不錯,使團從封丘沿黃河往開德府去大名府。我們穿村越鎮(zhèn),走南太行山東麓到鶴壁,再往大名府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