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郯不能一日無主, 太子在重臣的輔佐下監(jiān)國，然而太子資質(zhì)平庸, 總也擔(dān)不了重任, 是以對外不過是傀儡一般的存在, 內(nèi)里還是皇后和重臣在主持大局。

    麗妃與五皇子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每每生出事端, 引得皇后暗恨, 雙方爭來斗去, 因著懷帝尚在，倒沒撕破臉皮, 只是暗波洶涌, 朝中大臣亦是處于十分緊張險(xiǎn)惡的站隊(duì)局勢。

    站對了，八代榮耀。

    站錯(cuò)了，滿門抄斬。

    這時(shí)也有人著眼看異處, 關(guān)注著杜門的趨向。杜義身為二品大理寺卿，其子杜懷樽也于去年升為五品大理寺丞, 與父同庭共事。父子二人竟好似置身事外,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與案件打交道。而杜璋杜大將軍不知為何舊疾復(fù)發(fā)，一病不起，已經(jīng)許久未出朝參政。

    杜府的主心骨便變作杜懷胤。

    杜懷胤如今已是三品兵部侍郎, 掌管京城兵權(quán)，幾番隨軍出戰(zhàn)，私下亦有人稱為少將軍，離一品也不遠(yuǎn)了。他曾是太子的親信心腹，御前帶刀侍衛(wèi)，如今官職擢升至此，名至實(shí)歸。掌管兵權(quán)比掌管任何東西都要來的重要，眾人的眼睛都看著他，他自然也是要表態(tài)的。

    就在眾人以為他會如同他的父親杜大將軍那般，擁護(hù)太子，然而他卻徹底脫離了太子／黨，只是加強(qiáng)手中的兵權(quán)，并與九皇子來往密切。

    是了，九皇子即將迎娶杜家三小姐，杜懷胤身為兄長，自然會傾向于自己的妹夫。

    據(jù)說前些年皇子間的關(guān)系還未有那么惡劣之時(shí)，曾扎堆前往杜府赴宴，那時(shí)就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誰若是能娶到杜府的小姐，尤其是嫡小姐，誰就官途亨通，未來光明。

    “那嫡小姐想來尊貴非常，不是一般人能娶到的，九皇子便退而求其次，娶了杜府的庶女三小姐。這可了不得了，才剛剛訂下親事，庶三小姐就變成了嫡三小姐，據(jù)說進(jìn)門就要做王妃。常聞杜侍郎寵愛這個(gè)三meimei，卻未想到，竟連嫡庶都改了，這幾個(gè)月來，為了三小姐的嫁妝，杜府大費(fèi)周章，整個(gè)京城都傳遍了，只怕是最尊貴的嫡女出嫁都比不上?！?/br>
    茶館里，一個(gè)老者面前擺著花生米和酒，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搖頭晃腦地感嘆。

    “這杜府，真叫人不得不嘆?；识骱剖?，祖蔭庇護(hù)這么多年，常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沒能撼動這棵大樹。又出了這么兩個(gè)人，一個(gè)是杜侍郎，年少有為，比之杜將軍，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個(gè)是三小姐，聰明絕頂，天賦從商之才，長得又貌若天仙，再無一人出其左右。倒不知是她入了九皇子的眼，還是九皇子入了他的眼……”

    “哎，話怎么能這么說，我倒覺得，他們二人是天生一對，誰都入不了他們的眼，唯有彼此才配得上罷了。這些個(gè)皇子里，太子治國平庸，二皇子親善卻無底氣，五皇子鋒芒畢露，十三皇子和十五皇子太小，唯有九皇子實(shí)力過人卻異常低調(diào)，當(dāng)年出使西丹，扳倒常家，平叛篡位……可都是他?！?/br>
    一眾人等唏噓不已。

    那老者呷了一口酒，又不知想到什么，道：

    “依我看哪，杜侍郎與九皇子結(jié)了親家，這京城，只怕又要風(fēng)起云涌了……”

    大家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外面，高高的酒樓，透過窗子，依稀能看見那威嚴(yán)的皇宮一隅，飛檐走壁，氣勢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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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月芷站在外面，仰著頭看宮殿的八角重檐，龍首吐珠。

    頂上蒼穹日光傾城，黃琉璃瓦閃爍著美麗的光澤，金龍盤柱，碧空圣殿，氣勢磅礴，顯而易見是真龍?zhí)熳硬排涞蒙系牡胤健?/br>
    然則，所謂真龍，也扛不過凡人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

    區(qū)區(qū)而已。

    她微微瞇了瞇眼。

    殿內(nèi)的宮女太監(jiān)都退了出來，其中一個(gè)走到她面前，低聲道：“杜小姐，陛下已醒，九殿下讓奴婢帶您進(jìn)去。”

    杜月芷這才回過神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著那宮女進(jìn)去。宮殿內(nèi)有著重重簾幔和屏風(fēng)，一直走到最里面，光線暗了些，雕花大窗戶緊緊關(guān)著，怕病人吹了風(fēng)，又怕氣味不好，所以點(diǎn)了濃烈的熏香。明黃色的龍床傳來微弱無力的咳嗽聲，繼而呼吸困難，那嗓子眼里發(fā)出沉重的嘶嘶聲。

    夏侯乾靜坐在床前的桌子前面，手里把玩著什么，見杜月芷進(jìn)來，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

    宮女將人帶到后，自己便下去了，房內(nèi)并無閑雜人等。杜月芷自己走進(jìn)去，看到夏侯乾手里的東西，不由得一愣。

    竟是錦繡鈴鐺。

    母親親手掛在她脖子上的，最后一件遺物。

    小小的金色鈴鐺，是他出使西丹之際，向她強(qiáng)要的，后來也沒還給她，這會兒又拿出來，杜月芷露出詢問之意。

    “你拿著這鈴鐺去見父皇吧?！毕暮钋瑢⑩忚K遞給她。他與懷帝之間并無多少感情，在懷帝對三皇兄痛下殺手的時(shí)候，最后一點(diǎn)父子之情也消失殆盡了。帝王的無情狠辣，注定了今日的結(jié)果。

    杜月芷拎在手里，輕輕晃了晃，鈴鐺發(fā)出泠泠之音。

    懷帝的咳嗽聲忽而就止了，片刻之后，他突然道：“來人?！?/br>
    可是并沒有人來。

    夏侯乾早已將所有人撤走，今日之事，就連鳳盛皇后也不知道。

    懷帝叫了一會兒，無人應(yīng)答，便不叫了。

    寂靜中，忽而帷幔被掀了起來，一只纖細(xì)白嫩的手伸了進(jìn)來，手指上纏繞著紅線，顯得手越發(fā)白嫩，那紅線盡頭，墜著兩枚金色的鈴鐺，小巧玲瓏，分外可愛。

    懷帝見著鈴鐺，渾濁昏花的眼睛突然就閃現(xiàn)過一絲明亮：“洛河……”他伸出手去，想去握住那纖細(xì)的柔荑，聲音更是喜不自禁，又夾雜著無盡酸楚：“洛河，你來了?！?/br>
    那手突然縮了回去，他握了個(gè)空。

    正疑心是夢，恍惚間，那帳幔外走入一個(gè)女子。女子生的極為美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指里纏繞著錦繡鈴鐺，盈盈看著他。

    “洛河！”

    懷帝顫巍巍大叫一聲，不顧身體虛弱，病體突然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朝女子撲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芷兒懟完父親，要去懟懷帝了

    最近休息了兩天，小天使別急，會日更到完結(jié)的，么么噠

    第180章 符鶯

    那天, 因?yàn)橘c災(zāi)的事，他和大臣發(fā)了很大的脾氣。江西遭遇蝗災(zāi), 糧食顆粒無數(shù), 又加之干旱，百姓民不聊生, 等著開糧倉救命, 那等子狗東西居然還想著貧苦人家慣會忍饑挨餓, 緩上兩個(gè)月指不定就有轉(zhuǎn)機(jī)，無需開倉, 就算開倉, 也要以來年增加稅收為條件……氣得他拿鎮(zhèn)紙?jiān)移屏舜蟪嫉哪X袋, 血rou模糊地拖了下去。

    “開倉，否則朕就開了你們的腦袋！”

    他手上的血都沒洗, 徑直走了出去。

    所有人看到他都誠惶誠恐, 就連一向冷靜的皇后也亂了陣腳，失手打碎了他喝茶的杯子。他看著這個(gè)與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臉色蒼白, 汗水細(xì)密，原想拍拍去安慰她, 卻未料到, 她居然驚恐地后退，口中拼命道，陛下恕罪，陛下贖罪……

    他一愣, 緩緩縮回了手。

    怎么，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胡亂殺人的惡魔，就連枕邊人也怕他？

    一時(shí)之間，他有些不悅，又有些索然無味。

    他是一國之君，真龍?zhí)熳?，別人畏他懼他，他應(yīng)該高興才是，怎會去解釋？

    可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轉(zhuǎn)而去了御花園的荷塘，那里清靜，下了令讓其他人在外候著，只帶了貼身的近侍，一頭鉆入蓮花的清香中。

    閉眼小憩的時(shí)候，忽聽婉轉(zhuǎn)的女聲傳入耳中：“阿福，你看這鳥兒，關(guān)在籠子里多可憐，翅膀都碰禿嚕啦，還在掙扎著往外飛，你說傻不傻？”

    “公主是想把它放了？如果放了，菱妃又要哭了，公主不是最看不得她眼淚汪汪的樣子？再說，這鳥兒此時(shí)在籠子里，尚還有人照顧，每日有食物吃，有太陽曬，不用餐風(fēng)露宿，一旦將它放了，它飛入?yún)擦种?，沒有找食的能力，必定會早早餓死，那豈不是害了它？”

    “你看它總啄開鎖的地方，精明著呢，就算沒有找食的能力，飛到叢林里，也定能迅速學(xué)會，怎么會餓死？它又不是傻鳥?！?/br>
    阿福笑道：“一會兒說它傻，一會兒說它不傻，公主倒是想怎么樣？”

    “也沒怎么樣，每日拿了草窩，把鳥食灑在里面，讓這只傻鳥自己去扒拉，等它不會餓死了，再將它放了，一舉兩得?！?/br>
    “說來說去，公主還是想放鳥?！?/br>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鳥本來就屬于天空，屬于叢林，拘著有什么意思？它又不是憋屈的公主，似我這般，連個(gè)自由也沒有，這大郯可真是要憋死人了……”

    伴隨著女子的嘆息聲，幾聲清脆的鳥叫聲清晰入耳。

    近侍滿頭大汗，打探著懷帝的臉色，估摸著時(shí)間，此時(shí)故意咳嗽幾聲，聲調(diào)微高：“陛下，這會兒日頭毒，咱們上亭子里歇會兒吧。”

    只聽外面撲騰幾聲，還傳來女子哎喲的聲音，懷帝不置可否，那近侍大著膽子將船撐了出去。繞出荷花塘，只見洛河濕了鞋襪，正淌著水往岸邊走，懷里還緊緊抱著一只鳥籠。那年長婦人阿福早已跪在一旁請安，洛河睜大眼睛，一眨不?？粗鴳训?。

    她不怕他，不懼他，看到他也不會誠惶誠恐，在她的心里，他不過是個(gè)普通男人罷了。

    近侍正要呵斥，卻被懷帝伸手?jǐn)r住。

    他向洛河走了過去，明黃龍袍上還沾著大臣的血跡，可是洛河卻根本不害怕。

    她怎會害怕呢，她可是狼王的女兒啊。

    懷帝笑了笑，神態(tài)輕松，甚至還彎下腰來，逗了逗洛河懷中籠子里的小鳥。

    那是一只黃羽的鶯鳥兒，黑白分明圓溜溜的大眼睛，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

    像極了她。

    “這是一只極普通的鶯鳥，食量不大，氣性大，寧可一頭撞死，也不受被圈養(yǎng)的閑氣，只怕是其他宮里的人胡亂捉了只鳥兒來糊弄你們的?！?/br>
    “那怎么辦？”洛河不由得關(guān)心起來。

    懷帝看著她的臉，再聯(lián)想到剛才她與阿福的對話，便笑道：“這種鳥養(yǎng)不得，得放了。”

    “放了？”

    “嗯，放了。它是屬于天空，屬于叢林的，從哪兒來，便要回到哪兒去，這是它的歸宿。就算勉強(qiáng)養(yǎng)著，也活不過幾天。”

    這些話大中洛河的心思，得到鼓勵，她果然就興奮起來，打開籠子，將鳥兒輕輕抓了出來。

    那只鳥兒在洛河掌心撲騰了幾下，待洛河完全張開手，它便毫無留戀地飛走了，先是能看見翅膀，繼而變成黑點(diǎn)，最終完全消失在天地間。

    洛河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鳥完全消失，她還舍不得移開目光。

    她看鳥影，懷帝就看她。

    美貌的女人，他見得多了，但像洛河這般美貌，卻少見得多。

    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然而每一次見面，他都會被她那張美得無辜放肆的臉?biāo)?。男人最原始的沖動，令他對她產(chǎn)生了別樣的心思。

    “你的名字……”

    “我沒有你們的名字?！甭搴踊剡^臉來，極是干凈利落：“你叫我洛河，或者公主，都可以?！?/br>
    她分明不喜歡公主這個(gè)身份。

    同他一樣，為身份所縛，難得開顏。

    懷帝盯著她的雙眼，笑容慢慢揚(yáng)了起來，帶了七分溫柔：“那么，我?guī)湍闳∫粋€(gè)我們的名字，可好？”

    洛河側(cè)頭沉思一番：“好罷，我還在學(xué)你們的字，要好聽的。”

    她還知道要好聽的。

    懷帝認(rèn)認(rèn)真真想了一番，最后道：“不如就叫符鶯吧?！?/br>
    “符鶯？”洛河有些費(fèi)力地在腦海中尋找著這兩個(gè)字。

    懷帝在她的手心里寫下這兩個(gè)字。

    “符鶯。愿你像鶯鳥一般，自由飛翔在天地間，無憂無慮，無拘無束?！?/br>
    “鶯？我喜歡鶯這個(gè)字。”她高興起來，笑得眼睛彎彎，念了幾遍自己的名字，又問：“那符是什么意思？”

    懷帝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