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祠堂里有李槐,烏氏,師爺和幾個莊子里有名望的人。 李槐身后坐著烏氏,一臉凄哀,口中叫著:“當家的,跟她廢什么話,是男人你就殺了她,為我那苦命的婆婆償命!” 苦命的婆婆?杜月芷惡心得想吐,烏氏什么時候叫過一聲婆婆,什么時候給過好臉色?! 師爺捻著山羊胡,搖頭晃腦,正色凜然:“芷姑娘,你就招了吧,在祠堂里招,總比在公堂的板子下招好。那大板打在身上,你細皮嫩rou的,挨不了兩下?!?/br> 杜月芷晃了晃嘴巴里的布條,要我招,得先把我口中的布條拿下??! 有人提議要聽杜月芷的辯詞,烏氏道:“這丫頭牙尖嘴利,詭計多端,平日就喜歡撒謊,她的辯詞不聽也罷!” “烏嫂,芷姑娘平日也為鄉(xiāng)親們診脈治病,要真如你所說,那早就有人告上來了。我倒是聽說你平日虐待芷姑娘來著……” 杜月芷看了一眼,是李嫂的丈夫,前年幫他治過偏頭痛,想不到他竟然也在。 烏氏冷笑:“說我虐待她,你倒是拿出證據(jù)來。再說,我養(yǎng)她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秦大哥,李嫂子平日枕頭風吹得不少吧,看你偏袒的……” “你胡說什么?!”李嫂丈夫沒見過這種女人,臉一陣紅一陣白,跟烏氏吵了起來。 師爺此時已經(jīng)拿了一張紙,放到杜月芷面前,讓她認罪。杜月芷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看著他。 師爺不悅:“你乖一些,認了罪,我也有法子讓你一點苦也不吃,還會……金屋藏嬌?!背弥鵁艋鹈靼抵H,他色心大起,伸手扯掉杜月芷口中的布,揉了揉她的唇。杜月芷惡心,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師爺慘叫一聲,眾人忙上前解救。 師爺見杜月芷如此不識相,大罵不止。 祠堂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外面一陣喧嘩,馬蹄聲,鐵甲聲,兵刃聲嘈雜不休,還有人在大聲喊話。祠堂內(nèi)點著的幾根蠟燭微微顫動,杜月芷坐在草席上,本來靠著墻,側(cè)耳聽了聽,直起身來。 夏侯乾定是把鈴鐺送進杜府了,現(xiàn)在來的人,是…… 有人沖了進來,對著師爺慌慌張張喊道:“師爺,外,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什么?” 眾人一驚,祠堂門大開,外面果然站著許多穿著鐵甲的官兵,駿馬嘶吼,火把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身穿官服的大人坐在馬上,聲音威嚴,令隨從前去伺候。為首一人踩著韁繩落了地,卻是一個英姿挺拔的少年,帶著玉冠,錦衣華服,腰佩白蘭玉,腳蹬青云靴,俊美得好似天上仙人,徑直走了進來。 “我meimei何在?” 少年目光緩緩移動,所到之處,眾人倍感壓力,自覺形穢,大氣也不敢出。 第12章 丫鬟 那少年正是杜月芷的親哥哥,杜府嫡長子,杜懷胤。 身后的趙大人趕過來,見跪了一地人,只顧發(fā)抖卻不說話,怒喝:“少爺?shù)膍eimei在何處,你們還不快報!”烏氏見到趙大人,一喜,但是趙大人卻像不認識她似得,看也不看。 師爺趴在地上,打著膽子抬頭:“敢問少爺?shù)膍eimei叫什么名字?” “少爺meimei姓杜,閨名月芷?!?/br> 師爺怕自己聽錯了,朝烏氏看去,見烏氏滿臉驚慌,面色蒼白,師爺也慌了,不約而同朝后面看了過去。 杜懷胤早已看到她。 只見墻角非常隱蔽的地方,胡亂鋪著一領*的草席,上面坐著一個瘦弱的少女,明眸皓齒,烏發(fā)黛眉,臉蛋卻臟污不堪,穿著粗布衣裳,套著薄襖,目光柔軟而清明,看著杜懷胤。 杜懷胤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meimei! 那是血液里無法斬斷的羈絆,是隔了十年也會第一眼認出的親情!眉眼和母親如此相似,氣質(zhì)猶如涓涓清水,生來柔軟而堅定,仍記得她三歲時的嬌憨之態(tài),現(xiàn)在已長成豆蔻少女…… 只是,他的小meimei,為什么不是被人呵護著如同掌上寶,而是在這陰暗之地坐著。臉上那是什么!身上穿得又是什么!即便這樣她目中也只有重逢的喜悅,而無一絲埋怨,仿佛已經(jīng)知道他終將會來似的…… 月芷,哥哥來了,隔了這么多年,哥哥才來救你,對不起。 “月芷!”杜懷胤沖過去,心疼地把meimei拉了起來,見她不僅坐在濕冷的地方,雙臂還被綁著!杜懷胤又怒又氣,迅速幫她解了綁,又發(fā)現(xiàn)她別在身后的小手,還包著布條,緊張道:“月芷,你受傷了嗎?” 杜月芷搖了搖頭,看著自己久別重逢的兄長:“是我不小心蹭的,并無大礙,哥哥?!?/br> 一聲哥哥,叫的杜懷胤心都碎了。杜府隨隨便便一個丫鬟,都養(yǎng)的十指如青蔥,稍微碰紅了點就淚光盈盈,meimei受傷的地方血將布條都染紅了,疼都疼死了,她怎么會說無礙呢?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誰綁了我meimei!誰傷了她!”杜懷胤將月芷往身后一拉,目中殺意頓顯。他本是良將之子,受過軍營嚴訓,又耳濡目染殺伐決斷,手上早已沾過鮮血。 趙大人忙審問那些人:“快說,不然全拉到堂上挨板子!” 李嫂丈夫見師爺嚇得說不出話,大人們又催的急,那芷姑娘的哥哥像是天上來的仙人,想著芷姑娘身世定是另有蹊蹺,便自己揣度著,說出了事實:“……現(xiàn)在芷姑娘正在幫我們弄清事實真相,一時急了些,就……” 沒等杜懷胤發(fā)火,杜月芷輕輕拉了拉杜懷胤,示意他稍安勿躁。隨哥哥離開之前,她一定要為李婆婆伸冤,這樣才能安心的回杜府。 “好,沒問題?!倍艖沿穼eimei百依百順,立刻幫她安排:“趙大人,你過來?!?/br> 趙大人被點名,嚇了一跳,慌忙答應了一聲。他心中發(fā)虛,上次帶夏mama去李槐家,自己沒帶披風,露出一張光光的胖臉,定是被芷姑娘認出來了。芷姑娘親哥哥來了,有了哥哥撐腰,芷姑娘怕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饒他慣常左右逢源,面對虧心的苦主,還是覺得有些吃力。 畢竟芷姑娘撒個嬌兒,那親哥哥,杜府嫡長子分分鐘就會摘去自己頂上花翎?。?/br> 杜月芷走到趙大人面前,柔聲道:“趙大人,我如今有一項冤案,需要你幫我審審。你是父母官,審過的案多如牛毛,想來我的案子應該也不在話下吧?!?/br> 原來是審案啊,趙大人暗地松了一口氣,簡單:“不知是否是剛才說的那件案子,養(yǎng)母烏氏指認芷姑娘故意縱火?一般來說,只要芷姑娘有不在場的證據(jù)即可。即縱火的那一刻,您在其他地方,有人證最好。” 杜月芷點頭道:“起火的時候我在東莊,還有人為我作證。因我不小心受了傷,在東莊的一戶人家借了水和布條,那時救火的鑼聲剛響起來,我不可能在半個時辰內(nèi)從東莊跑到西莊縱火!” “如果起火時真的有人在東莊看到芷姑娘,那縱火的就可以確認另有其人!只要派人去查,立刻就能幫您洗刷清白?!?/br> 趙大人立刻派了人去東莊,將東莊的張媳婦帶了過來,張媳婦確稱見過杜月芷,還借了水跟布給她,那時也恰好聽到鑼聲。 一切與杜月芷說得絲毫不差。 “芷姑娘不是縱火之人,她是清白的,你們可心服口服?”趙大人拿出官場上的威嚴,問道。 滿堂的人紛紛稱是,烏氏汗如雨下。 杜月芷又道:“趙大人,既然我不是縱火之人,那李家的火到底是誰縱的,還望您再幫著審一審。李婆婆不能白死,我也不愿看到兇手逍遙法外?!?/br> 她回頭指著地下的烏氏,聲音清晰而堅定:“我親耳聽見她和師爺談到縱火過程。烏嫂,你聽見我進了李婆婆睡的主屋,自己拿了鎖鎖死房間,然后點燃了窗戶,想要活活燒死我們!再裝作不經(jīng)意間失火,還阻止別人救火,稱染了天花的地方,燒就燒了,別人問你房里可有人,你說沒有,是不是!” 烏氏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沒有,你別血口……我畢竟是你的養(yǎng)母!” 趙大人回頭笑道:“芷姑娘,方才我派人去東莊的時候,也派人去了李家,取了物證。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卻是幾塊黑乎乎的東西,依稀可以看出是鎖,燒焦的木頭,和其他的東西。 “現(xiàn)在正是春天,普通的房子燒起來也有難度,更何況是泥墻。但是如果這些東西上面澆了油,哪怕濕答答的,燒起來也很容易。油都是有氣味的,就算洗干凈,也可以測試出來。只要聞一聞誰身上的氣味跟這上面的油相似,或者測驗出碰過這些油,都可證明是縱火之人?,F(xiàn)在天晚了,怕耽誤少爺和姑娘安寢,我就快一點,用些別的法子……” 趙大人笑瞇瞇的,對隨從一示意,立刻有人拉了師爺和烏氏起身:“既然芷姑娘聲稱聽見你們說起這事,而芷姑娘又確定不是縱火之人,那么兩位,你們是想我們先伺候伺候呢,還是自己招了?” “大,大人,我是冤枉的!”師爺抖成了篩子,嚇得站都站不穩(wěn):“絕、絕對不是我,我跟此事無關!” 烏氏也苦苦哀求,李槐心疼媳婦,跪在地上大叫:“大人,念兒她娘懷了身子,也決不可能縱火,那是我們的家,她知道燒了家,我們無地可住啊!” 趙大人鐵面無私,開口厲喝:“住嘴!去拿紙筆,把他們分開,每人都寫筆供,誰先寫出真相,本官就赦免誰!不會寫字的,口訴,派個人代寫。你們務必要快點寫,本官耐心有限,晚了,都重罰!” 都是沒有經(jīng)過審訊的人,既怕重罰又想優(yōu)先得到赦免,結(jié)果很快出來,拿了筆供,雙方一對,*不離十。 杜懷胤看了筆供,又是怒意直沖心頭!原來那些人竟是這般待月芷的!畜生! “惡毒無知,害人性命,就算拼著被責罰,我也要將你們就地正法!” “錚”的一聲拔出劍來,雪亮的劍尖倒映燭光。忽而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低頭,杜月芷一雙明眸似水:“哥哥,我累了?!?/br> meimei累了,想睡覺了!杜懷胤連忙丟開其他事,道:“困了是不是?走,哥哥現(xiàn)在就送你去歇息。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你怎么這么瘦!” 杜月芷無奈道:“大靖現(xiàn)在不是以瘦為美嗎?” “你不管怎樣都美!回去立刻給我吃胖,聽到?jīng)]有!” “好~” 杜懷胤將趙大人叫到一旁,安排后面的事,又警醒他:“老太君既然派我來接人,你該清楚這是什么意思。杜家千金吃過的苦,我要十倍返還于他們!” “是是,小人知道怎么做,請少爺放心!” 兄妹倆走遠了,李槐聽了筆供,滿臉淚水,看著烏氏道:“念兒他娘,你怎么這么糊涂??!我娘為了念兒可以去死,你卻恩將仇報!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縱火的時候,沒有想過我娘和芷姑娘會死嗎?沒有想過我們沒了家,將來生了兒子住哪兒嗎……” 烏氏摸著肚子,不思悔過:“當家的,你娘她醫(yī)術高超卻不教你,害你至今連行醫(yī)證都拿不到,又治死了我們的念兒,我恨她。那小賤人擋住我兒子的路,我也不會放過她!這些禍害,燒死她們就好了……” “你恨錯人了,恨錯人了啊!”李槐抱著烏氏大哭。 師爺跪著,抱住欲走的趙大人的腿,仰頭諂媚道:“大人,我都寫了出來,可得到赦免嗎?” 趙大人一腳踢開他,心中冷笑,得罪了京城里的杜家,你們八成還不知道怎么死呢!赦免?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追著已經(jīng)走到祠堂外的杜懷胤和杜月芷,趙大人萬分殷勤:“芷姑娘,車已經(jīng)備好了,怕驚嚇著車里的姑娘,所以停在莊子外面?!?/br> “車里的姑娘?”杜月芷笑意盈盈:“哥哥,還有誰來了?是青蘿嗎?” 杜懷胤愣了一下:“不是青蘿,是府里的一等丫鬟,來伺候你的……你還記得青蘿的名字?”不對呀,送走的那一年,杜月芷還只有三歲而已…… 杜月芷心中暗自嚇了一跳,罵自己怎么這么不小心,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其實剛被送來時,我實在太思念你們了,怕忘了你們,每天都會把記得的名字念一遍……” 杜懷胤又心疼十分:“月芷,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哥哥答應你,以后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把你送走?!?/br> 杜月芷心道,我也再不會離開你們。 李家已毀,趙大人是個懂事體的人,自然不會饒了師爺和五嫂。杜月芷去收了李婆婆的骨灰,埋在地里,拜了幾拜,又去李嫂家如此這般囑托一番,給了銀子,每年代為燒點紙錢供奉酒水。前塵往事,就此告一段落。 到了莊子外面,果然見一輛寬敞華貴的馬車停在那里,一隊侍衛(wèi)守著。聽到聲音,馬車門簾微動,上面下來兩個聘婷的丫鬟,裹著石青絨緞披風,皆是上身著月白外襖,下著胭脂連云裾,一個容貌清秀,沉穩(wěn)乖覺,一個小臉?gòu)汕?,伶伶俐俐,皆對兄妹倆行了禮: “奴婢們給胤少爺,芷姑娘請安?!?/br> 杜月芷眼中微芒閃過,呵呵,好久不見啊,抱琴,畫壁。 第13章 進府 假若生在前世,看見兩個jiejie模樣的丫鬟,長久缺愛的杜月芷該高興瘋了。她們是常氏賞賜給自己的丫鬟,杜月芷捫心自問,從未虧待過她們。她們都是自己的貼身奴婢,杜月芷待她們,跟待青蘿一樣不藏私心。 然而,所待非人。 誰會想到,善解人意,親如家人的丫鬟,其實是她那庶母的心腹呢? 杜月芷永不能忘記,女兒節(jié)那夜,抱琴笑吟吟給自己端來的那杯暖酒,也不能忘記,畫壁污蔑自己與人私通,拿出的那些骯臟證據(jù)。這兩件事,兩度扭轉(zhuǎn)她的人生,一個,讓她墮入深淵,一個,讓她無辜慘死。 今天見到兄長,她本以為來的丫鬟會是青蘿,卻沒料到來的是抱琴和畫壁。怎么,常氏現(xiàn)在就忍不住,要派自己的親信來監(jiān)視自己么? 杜月芷心中冷笑。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將臉埋在杜懷胤肩頭,臉一抹,就是個可憐巴巴的樣子。 抱琴和畫壁口中說著甜蜜的話語,抬頭,自家少爺坐在馬上,懷里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身量未足,穿著粗布衣裳,臉和衣服都臟臟的,喜歡縮成小小一團,緊張而膽怯,小家子氣十足。 看樣子,毫無攻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