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冒著斜風(fēng)寒雨，在煙波浩渺的江面上疾速行駛。行至江心之后，李煜禁不住回首南岸，再看一看這座龍盤虎踞的金陵城，這座由他們祖孫三代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故國京都。看著看著，雙眼又潮濕了，心情竟如這長江水一般，波翻浪卷，感慨萬千。一代亡國之君，千古風(fēng)流才子，不禁又一次心潮澎湃，詩興勃發(fā)，隨口吟道：“江南江北舊家鄉(xiāng)，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臺殿已荒涼。云籠遠(yuǎn)岫愁千片，雨打歸舟淚萬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閑坐細(xì)思量……”吟到后來，已是語不成聲。

    “陛下……”

    小周后輕輕走到他的面前，掀開蒙面的紗帷，那張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俏麗容顏，也已綴滿珠淚，夫妻二人握著手相對無言。

    江水悠悠，船兒悠悠，心也悠悠，這一去，辭廟離國，再也回不得故土了……

    ……

    ……

    契丹，上京城，一行將領(lǐng)正在巡城。

    走在中間的是一員女將，身穿靛藍(lán)色盤領(lǐng)窄袖長袍，外罩細(xì)鱗鎖子甲，胸前一方亮閃閃的護(hù)心寶鏡，兜鍪及護(hù)項(xiàng)上飾著純白色的銀狐毛，頭頂銀盔上一束長長的雉羽飄揚(yáng)，襯著她唇紅齒白的容顏，英姿颯爽、腳步剛健，正是當(dāng)今契丹皇后蕭綽。

    在她身后，是數(shù)名英眉朗目的武將帶著一隊(duì)彪悍武士，七天前耶律舛和耶律圳兄弟二人叛亂時立下大功蕭秀明赫然在列。當(dāng)日那場叛亂，華夏衛(wèi)府十六名一流殺手被蕭秀明利用職權(quán)安排在看守祭壇的侍衛(wèi)中，但在事后華夏衛(wèi)府北府巧妙的安排和張無夢睜只眼閉只眼下，卻是將此事栽贓在了已經(jīng)在當(dāng)日被耶律舛的神射手射死的宮衛(wèi)軍大統(tǒng)領(lǐng)身上。再加上蕭秀明當(dāng)日為了救皇上和皇后奮不顧身，身受重傷，差點(diǎn)死去，所以不但沒有被懷疑，而且算是立下大功，被蕭皇后重用，由宮衛(wèi)軍小統(tǒng)領(lǐng)升為中級統(tǒng)領(lǐng)。

    蕭綽把上京布置得鐵桶一般，她每日巡城，照常處理國事，對守城官兵常施賞賜，對散布謠言者格殺勿論，苦苦支撐著上京局面。昨日，東北傳來好消息，大惕隱司、宮衛(wèi)軍元帥耶律休哥平定女真叛亂，帶大軍終于回來了。

    蕭綽聞聽到這個消息之后，不禁長長地松了口氣，立刻下詔令讓耶律休哥剿滅叛軍呢，同時下令讓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分兵赴援，解上京之圍。不過，蕭綽沒有令耶律斜軫分兵赴上京，上京在她的防御之下鐵桶一般，耶律舛雖晝夜攻城，暫時也沒有機(jī)會寸進(jìn)。更何況耶律休哥帶大軍歸來，優(yōu)勢逆轉(zhuǎn)，恐慌擔(dān)憂的反而是耶律圳和耶律舛兄弟。所以，蕭綽令耶律斜軫分兵襲擊附叛的部族領(lǐng)地，并且只特定于幾個對耶律舛最堅(jiān)定的支持者，比如白甘部落。

    在此之前，蕭皇后已派人出城同反叛諸部的酋領(lǐng)們秘密接觸，對那些反叛意志并非十分堅(jiān)定的戰(zhàn)爭投機(jī)者賄以金錢、美色，分化叛軍，相信那幾個反叛部族被血洗部落之后，她預(yù)先做下的諸般功夫就能最終發(fā)酵，讓叛軍四分五裂。

    巡城已畢，蕭皇后回到宮中，先去探望了皇帝，皇帝還是如這些天那樣子，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眼見耶律賢臉頰削瘦蒼白，氣息奄奄的模樣，蕭綽還是眩然淚下。

    她不只是為皇帝悲傷，也是為自己悲傷。耶律賢本來就體弱多病，中了毒箭之后更是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睡，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多，事實(shí)上無論是她，還是皇帝寢宮中的人都知道，耶律賢如今就是一個活死人，只是靠藥物吊著一條命而已，并且活不過一個月。

    還好，前些日子在皓月公主了女神醫(yī)的幫助下，使得皇帝重振雄風(fēng)，蕭皇后懷孕，算是有了血脈子嗣，否則皇帝駕崩后繼無人，那才是難以解決的要命問題。

    要知道皇上若是沒有子嗣，耶律家族為了社稷江山，為了諸部團(tuán)結(jié)，將會再選出一個皇帝來，甚至與叛軍媾和也不無可能，而自己呢？最好的下場就是被奉為太后，遷居冷宮，從此幽閉于一角宮墻之內(nèi)，與世隔絕，老此一生。

    所以，每每一想到皓月公主和喻清妍，蕭皇后是打從心底感謝。但這并不影響她在對待兩人時，做出最理智的決定，比如在得知皓月公主和喻清妍竟然都與宋國那位傳奇祥符王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時，她果斷下令將兩人軟禁扣留在上京，但還是被二人神秘消失了。

    ……

    ……

    廬山腳下，江州城。

    江州沒有重兵把守，守將也不聞名，可是就是這樣一座孤立無援的城池，在唐主李煜稱臣投降之后，它的城頭依然飄揚(yáng)著“唐”字大旗。除了采石磯林仁肇帶領(lǐng)四萬南唐精銳之外，就只剩下這一座倔城了。

    當(dāng)然，江州城守將也知道自己是守不住江州的，可是依然守在這兒，不計(jì)生死，只因?yàn)樽约憾嗄陙硎车氖翘茋旱?，要盡一個將軍的本份。

    江州城守將自然是忠肝義膽，但同樣也是不識時務(wù)，甚至冥頑不靈。因?yàn)槭貙⒌闹腋瘟x膽，造成的后果便是滿城軍民皆死。

    他們是軍人，本有守土之責(zé)，但是此時堅(jiān)守下去，他們將給所守土地上的百姓帶來一場死亡的厄運(yùn)，可是誰又能責(zé)怪他們什么？就算葉塵知道這個消息之后，也不能站在后世局外人的角度，去指摘他們什么抗拒統(tǒng)一、多造殺孽。人活著，總該有所堅(jiān)持，站在他們的角度，他們是秉持忠義，寧死不屈，他們其實(shí)是當(dāng)之無愧的英雄，一群無名英雄。

    此時，江州城中火光四起，處處廢墟，街巷之上，橫尸無數(shù)，男女老幼雜陳于軍士尸體中間，幾無一個活人。

    城已破，人已屠，此時活躍在大街小巷上的，是正在到處劫掠的宋軍。江州六萬軍民，死亡殆盡，被掠金帛無可勝數(shù)。潘美麾下江北大營從上到下都吃了個飽，此舉當(dāng)然是違反軍紀(jì)，但有大帥潘美給他們擔(dān)著，自然所有人無不對潘美感激涕零，而且通過此事，江北大營軍中將官在一定程度上已經(jīng)與潘美綁在了一起。來日再指使他們做一些事情，自然也更容易一些。

    ……

    ……

    一路凄風(fēng)苦雨，泥濘坎坷，李煜一行經(jīng)過十幾天的輾轉(zhuǎn)奔波，終于到達(dá)了大宋國京都開封。

    宋帝趙匡胤在明德殿召見了這位四十歲的亡國之君。雖然潘美跟李煜說過，大宋皇上曾保證不傷害他的全家，但此一時彼一時也，誰能保證這位橫掃四海、馬踏九州的君王不會朝令夕改，出爾反爾？只要他一句話，或一時心血來潮，他李煜及他的全家就會人頭落地，命赴黃泉。

    李煜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口中連稱萬歲，一顆心狂跳不止，頭卻始終不敢抬起來看一眼趙匡胤。

    趙匡胤高坐在御座上，看著匍匐在腳下的這個可憐蟲，心中泛起了一陣陣憎惡之感。

    他憤恨李煜的冥頑不化，大軍圍困金陵一個多月，潘美多次派人勸降，他卻如此不識時務(wù)，不顧全城百姓的死活，頑固據(jù)守。直到城破之日，才肯歸降，如此頑劣之徒，實(shí)在該殺，死有余辜。

    他又從心底里鄙薄這個平庸無能的猥瑣之輩，身居大位卻不問國事，荒怠政治，只知吟花詠月，歌舞飲宴，花滅酒地，聲色犬馬，怎能不落個亡國的下場？

    他憎恨他，瞧不起他，但又有些可憐他?，F(xiàn)在他已是自己的階下之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自己曾說過不傷害他和他的家人，如今該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全家三百口住進(jìn)開封，繼續(xù)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侯生活，也好讓天下人對大宋朝廷的寬厚仁愛心服口服。

    第582章 以退為進(jìn)

    想到這里，宋帝趙匡胤微笑著說道：“李愛卿平身。雖說在大軍討伐時，你屢屢抗拒，冥頑不化，直至最后才投降，但朕亦赦你無罪?！?/br>
    李煜慌忙謝恩，爬起來侍立一邊。趙匡胤看看他，又突然問道：“聽說愛卿在江南好作詩填詞，人稱天下第一才子，可否吟一首來，讓朕一飽耳福？”

    李煜連說：“不敢，微臣才質(zhì)淺陋，恐褻瀆圣聽。”說完，沉吟了半晌，見趙匡胤執(zhí)意讓他吟詩，便只好將自己平日的得意之作《詠扇》中的兩句吟了出來：“揖讓月在手，動搖風(fēng)滿懷……”

    還未吟完，宋帝趙匡胤早已哈哈大笑，以諷刺的口吻說道：“好一個翰林學(xué)士?！?/br>
    李煜其實(shí)并不笨，否則在詩詞歌賦方面也不會取得這般大的成就，被尊稱為詞帝。趙匡胤對他的鄙薄之態(tài)和所言之意的潛臺詞他頓時便明白了。

    趙匡胤言下之意是在說：你李煜充其量做個舞文弄墨的翰林學(xué)士還可以，怎么配當(dāng)一國之君呢？

    所以李煜一下子便羞紅了臉，但卻不敢有半點(diǎn)不滿，只能靜靜地站在那里，等侯趙匡胤的發(fā)落。

    趙匡胤對待李煜還算是很大度，他不僅沒殺他，也沒治任何罪，還封他為右千牛衛(wèi)上將軍，賜封號為“違命侯”，享受王侯一級的待遇。當(dāng)然，這個帶點(diǎn)侮辱性的封號，也表現(xiàn)出了趙匡胤對他的憎惡和鄙視。

    李煜帶著家人住進(jìn)了趙匡胤賜給他的居宅，從此開始了寄人籬下的屈辱生活。

    雖然一家人能團(tuán)聚在一起，不缺吃不愁穿，但是，他畢竟曾是一代帝王，一夜之間變成了他人的囚徒，處處遭人白眼，受人冷遇，趙匡胤的高傲冷漠，在一些不能不參加的宴會上，大宋臣僚們對他的奚落和挖苦，就像一把把鋼刀插在了他的心上。他感到屈辱，感到痛苦，終日以淚洗面。

    每當(dāng)月色溶溶的深夜，他翻來覆去，難以成眠。遙望江南故國，這個本來便多愁善感的才子，不知多少次想起了舊時的宮闕，想起了舊時的歡樂，與眼前的痛苦和不幸相對照，他的內(nèi)心里便充溢著深沉的像大海一樣的悲傷，體驗(yàn)著如子規(guī)啼血一般的凄楚。

    對于這永無止境的深深的恨和愁，他只能和著血淚溶進(jìn)他唯一剩余的權(quán)力——寫詩填詞之中了。

    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每次寫詞之前，都能夠想到葉塵在金陵化名陳青所作的那首《憶家國》，感覺這首詞實(shí)在是太符合他當(dāng)前心境。他有一天心血來潮將這首詞的名字改成《虞美人》，認(rèn)為叫這個名字更為合適。這件事情后來被葉塵聽說之后，正在喝茶的葉塵一口茶便噴了出來，久久不語。

    原本歷史上，除了被葉塵提前抄襲現(xiàn)世改名為《憶家國》的《虞美人》之外，李煜來到開封后還作了不少千古名詞。比如《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dú)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

    還有《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fēng)。

    小周后每每在心中默默吟誦著夫君的這些詩作，她的心都碎了。她弄不明白，李煜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這樣一個天下奇才，怎么會成了亡國之君？她也不知道，像這樣的囚虜生活還能過多久？自己與這位薄命的天才夫君能不能相濡以沫地長相廝守？

    而在原本歷史上，小周后的擔(dān)心不是多余的。兩年之后，趙匡胤的繼位者宋太宗趙光義，終因看不了李煜那副哭喪相，聽不了李煜那些牢sao詩，更因?yàn)榭瓷狭嗣踩籼煜傻男≈芎?，一杯毒酒打發(fā)李煜上了西天，將小周后抬進(jìn)了大宋的后宮。

    當(dāng)然，這些都已是后話了。如今因?yàn)槿~塵的出現(xiàn)，歷史已經(jīng)改變了很多，想必李煜和小周后的結(jié)局又有不同。

    ……

    ……

    趙匡胤在安排好了后主李煜之后，又想起了一個人，那就是南唐朝廷中強(qiáng)硬的主戰(zhàn)派李煜的大臣張泊。趙匡胤令人把他叫來，怒目而視了多時，然后拿出一封華夏衛(wèi)府情報(bào)司交給他的蠟丸書，陰慘慘一笑，問道：“這是在金陵被圍時，你急召長江上游援兵的書信嗎？”

    “不錯，這信正是我親筆所書?！?/br>
    “大兵圍困金陵，孤城勢不可保。你卻逆天行事，三番五次勸李煜拒降，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br>
    “那么，如今城破被俘，你君臣皆為囚虜，汝該治何罪？”

    “是殺是剮，自有陛下決斷。蠟書是我所寫，拒降乃我所為，這僅僅是其中兩件。我力主抗宋，必欲血戰(zhàn)到底。就是養(yǎng)條看家狗，也只咬外人，而不咬自己的主子，何況作為人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不是我主欲降，我陪主子前來開封，也不會茍且偷生至今日。若治抗宋之罪，實(shí)應(yīng)由我與陳喬擔(dān)之，我主無罪！今日能得一死，做臣子之本分也?！?/br>
    張泊侃侃道來，面不改色，大義凜然。宋廷滿朝文武，無不刮目相看，肅然起敬。旁邊已經(jīng)成為宋臣的韓熙載臉上羞愧之色一閃而逝，徐鉉冷笑一聲，一臉坦然。

    趙匡胤靜靜地聽他說完，突然“哈哈哈”放聲大笑。笑畢，滿臉怒容早已煙消云散，對張泊說道：“卿大有膽量，真忠臣也。國破之時，尚勇于代主擔(dān)罪。人臣各為其主，朕不加罪于你。從今以后，你已是大宋臣子，望你能以事唐之節(jié)事朕，無改菅日之忠。趙匡胤當(dāng)即宣旨，任命張泊為太子中允。”

    趙匡胤一會兒雷霆霹靂，一會兒又和風(fēng)麗日。張泊隨李煜來宋，自度必死無疑。無論如何都絕料不到，趙匡胤不僅不殺他，還封以高官。他懵懂了多時，忽然想到，我主李煜尚活在世上，而且已經(jīng)封侯，我也不必太執(zhí)拗了，這才慌忙跪地謝恩。從此以后，張泊一片赤膽忠心，都獻(xiàn)給了大宋朝廷。在原本歷史上，一年后，張泊官判刑部；到太宗趙光義時，已經(jīng)官至給事中、參知政事，成了與寇準(zhǔn)同列的一代名相。

    ……

    ……

    張泊的事情處理完之后。身穿一襲黑紋燙金的蟒龍袍，兩支尺半的如玉帽翅，身材魁偉，步履從容的晉王兼開封府尹趙光義突然出班，向龍椅上趙光義說道：“陛下，臣弟有事啟奏?！?/br>
    趙光義說道：“皇帝有何事？”

    趙光義躬身說道：“為陛下治理好京師重地，是臣弟最大的愿望。只是臣弟最近身體有恙，想辭開封府尹一職，修養(yǎng)身體，望陛下恩準(zhǔn)?！?/br>
    趙匡胤神色一凝，眉頭微蹙道：“皇弟，如今我大宋剛剛打下南唐，事務(wù)繁多，皇弟當(dāng)這開封府尹，處理政務(wù)得心應(yīng)手，正是需要……”

    趙光義舉笏長揖道：“陛下，臣弟的確身體不適，辭去開封府府尹心意已定，還望陛下恩準(zhǔn)?！?/br>
    趙光義表現(xiàn)得極為堅(jiān)決，趙匡胤不禁目光閃動，沉吟不語。他的目光從這些們武大臣身上一一掠過，每看過一個人，目光便深邃了一分，只是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沒有人敢直視皇帝的容顏，沒有誰能看得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

    趙匡胤最后將目光轉(zhuǎn)首看向文班之首，那里還站著薛居正、盧多遜、呂馀慶三位宰相，趙匡胤微笑著問道：“晉王主動辭去開封府尹位置，不知三位宰相意下如何？”

    三人互視一眼，猶猶豫豫走上前道：“臣等……認(rèn)為，此事由陛下決定便可?！?/br>
    趙匡胤聞言，眸中出現(xiàn)一抹失望之色，他突然發(fā)現(xiàn)如今這三位宰相比起趙普相差太遠(yuǎn)。

    趙匡胤沉默半晌，說道：“既然晉王一心想要請辭開封府尹，那朕也不強(qiáng)留，便由趙光美權(quán)知開封府尹事，府衙佐貳輔佐，待晉王身體痊愈之后，再做計(jì)較。”

    “臣弟遵旨?！壁w光義欣然撩袍跪倒，行了一個隆重的大禮。

    “陛下英明。”薛居正、盧多遜、呂馀慶三人異口同時躬身說道。

    ……

    ……

    朝會一散，趙光義回到晉王府剛剛坐定，正準(zhǔn)備讓人將圣堂四長老叫來商談大事，王鑫、任志亮、胡正一等心腹就匆匆跑來拜見，一見趙光義便驚慌道：“殿下，您竟然請辭去了開封府尹之職？”

    趙光義呷了口茶，淡淡一笑：“慌張甚么，本王經(jīng)營開封府十余載，換了誰來能馬上控制這里？”

    王鑫急道：“可是……一時不能不代表一世不能，陛下春秋正盛，若是有意更換府尹，新任開封尹便做個十年八載也未嘗不能，最主要的是陛下如今已經(jīng)對殿下心生忌憚和猜忌，以屬下看來，這個時候就更不能辭去開封府尹之職……”

    趙光義微微一笑，泰然說道：“本王知陛下深矣，正因?yàn)楸菹乱蚯岸螘r間本王將趙普趕出開封，而生出猜忌，所以本王才要以退為進(jìn)，辭去這開封府尹之職。更何況本王借由這個身份在開封扎下牢牢的根基，結(jié)交滿朝大臣。十多年功夫，能結(jié)交的已經(jīng)結(jié)交下來了，結(jié)交不得的再坐下去也是枉然?！?/br>
    第583章 天子的回憶

    趙光義說到這里便不再往下說，這幾人雖然是他的心腹，但他所圖謀之事實(shí)在是太過驚世駭俗，且又事關(guān)生死，時機(jī)還未成熟之時，一些真正的秘密之事他不會對這些人說的。

    最主要的是，趙光義對趙匡胤，實(shí)比趙匡胤看他要透澈了幾分，他這位大哥一代人主，雄才大略，統(tǒng)一天下，舉重若輕，但是脫下龍袍，也不過是個待兄弟手足仁厚慈愛甚至有些寵溺的長兄罷了，而這一點(diǎn)若是放在尋常人身上，自然不算什么，且只會是大大的優(yōu)點(diǎn)。

    但是，作為帝王，那便是最大的破綻或者缺點(diǎn)。趙光義這些年有意表現(xiàn)出的一直只是年輕氣盛，心大意高的一面，最主要的是他從來沒有對軍權(quán)表現(xiàn)過絲毫興趣。而以他對自己這位大哥的了解，或許會因?yàn)橼w普罷免離開時說的一些話，對他縱然生出一些警惕和猜忌，但只要自己主動辭去開封府尹的位置，這位大哥這些警惕和猜忌絕對會減弱大半。更不會對作為自家兄弟的自己干出任何太過份的事來。

    其實(shí)，說具體點(diǎn)，當(dāng)今大宋皇帝趙匡胤最大的弱點(diǎn)就是臉不夠厚、心不夠黑，且又極重情義和重名聲。當(dāng)年，趙匡胤明知道自唐末五代以來，手擁重兵的大將篡位謀反如同家常便飯，他那些結(jié)義兄弟一旦羽翼豐滿、尾大不掉，未必就不反，可是他卻沒有像漢高祖等歷代開國君王那般殺戳功臣，他寧可賜他們大量財(cái)帛富貴和高勛厚爵，以及肥田大宅，多費(fèi)些心神監(jiān)視著他們，不讓他們做亂便是。還比如，他明知道前朝后周皇室未必不會被人當(dāng)作造反的幌子，以及后蜀、北漢、南漢、吳越、南唐等諸國帝王國主一旦被人救出去，便能名正言順地再舉叛旗召集各國余孽生出亂子，但是他還是不忍屠戳他們，且盡皆賜了官位和爵位，讓其富貴老死。

    對這些外人、對這些明擺著存有威脅的人，自家這位皇帝哥哥都不忍清除，對自己野心勃勃的這個親兄弟，他又何忍傷害——手足情深?。?/br>
    趙光義記得，有一次自己生了病，要用艾草療傷，自己難忍痛疼，自己這位大哥看的不忍，抓過艾草來點(diǎn)燃，用自己的手臂嘗試用什么手法能減輕些痛楚，炙得自己的手臂傷痕累累，一個帝王，用不著這么做戲，他是真疼自己這個兄弟?。?/br>
    然而，人皆有私心，趙匡胤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長大了，中原已經(jīng)一統(tǒng)，在兄弟和兒子之間，畢竟兒子更近一些。趙匡胤或許知道自家弟弟有心垂涎帝王之位，但他依然只想用些委婉的辦法來打消他的野心，既要能打消他的妄念，又不傷了兄弟之間感情，這些天趙匡胤沒少為此事費(fèi)腦筋。

    與此同時，趙匡胤還為另外一件事情煩惱。

    趙普離開了朝廷，雖然有從吳越趕回的薛居正和晉升為參知政事的盧多遜以及呂馀慶三位宰相署理朝政，但趙匡胤總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心里老是空落落的。特別是，每每一想起趙普之事便感到心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