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謝景忽然問了一句。

    他回頭看去，“什么打算？”

    “以后想沒想過做點(diǎn)別的？你要是有什么打算，我興許能幫你?！?/br>
    還真別說，謝景提了這么一句后，王悅難得再次正視了一下自己未來的出路，日子一天混一天，他總感覺冥冥中有天意，沒敢去做長遠(yuǎn)的打算。一夜又一夜的夢，有時候突如其來的恍然感與焦灼感似乎都在向他昭示著什么。

    前世的親眷與故人，那些尚未做完的事，前塵隔山海，他霧里看花，總覺得冥冥中有那么些意思。王悅思及此心中忽然就平靜了下來，“多謝了，不過，還是不用了?！彼戳搜壑x景，那一眼，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一瞬間拉開了。

    謝景的眸子深了深，片刻后，他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了下頭，別開了視線沒再說話。

    坐下沒一會兒，謝景的手機(jī)忽然響起來，他起身走到一旁接了起來。王悅隨意地看了眼，瞧見那抹熟悉的土豪金，愣了下，這手機(jī)殼謝景他還真用下去了？他記起他賣那手機(jī)殼王老頭那侄子教他推銷的一句話：金色，縱享無上尊榮。

    王悅嘴角猛地一抽。

    謝景電話打了挺久，王悅下意識避開了沒去聽，自己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視線忽然落在書房里的一排架子上，王悅伸手把架子上那張合照拿了出來，那照片的背景是個四合院，照片上有個小孩，看上去不過三四歲，一小團(tuán)，穿著件黑色襖子坐在院子天井邊，他面前擺著一堆比他還高的積木，一個穿著圓領(lǐng)毛衫的老人正陪著他堆積木長塊。王悅看了眼那照片上的頭發(fā)花白滿臉褶皺的老人，又看了眼一旁的另一張照片，穿著白色大褂的青年單手插兜站在實(shí)驗室里，風(fēng)華正茂。

    王悅花了幾分鐘的時間猜測，這小孩應(yīng)該是謝景小時候，這老人興許是他親人，極有可能就是上次葬禮去世的那位，另一張老照片上的年輕人，應(yīng)該是這老人年輕時候，仔細(xì)瞧了幾眼，那年輕男人的眉眼輪廓與謝景有幾分相似。

    王悅看了會兒，把照片輕輕放了回去，走出去書房，帶好了門。

    謝景電話還沒打完，王悅有些百無聊賴，在屋子里繼續(xù)瞎轉(zhuǎn)，最后轉(zhuǎn)入了廚房，廚房里還飄著rou香，王悅吸了下鼻子，隨意地將手?jǐn)R在了洗菜池，下一刻，溫水忽然淌了下來，他一下子有些愣住了，迅速地收回了手。

    水停了。

    王悅頓住了，他試探地將手放回去。

    水淌下來。

    他將手縮回來。

    水停了。

    王悅有些震驚，盯著眼前的洗菜池有些不可置信，在現(xiàn)代一年多了，也不是沒見過新奇的東西，但是無論見到什么沒見過的，他依舊能被唬住，哪怕是個感應(yīng)水龍頭。王悅?cè)滩蛔∮稚斐隽耸?，撥了下水，收回手，又伸出去?/br>
    謝景掛了手機(jī)，循著水聲走進(jìn)廚房，正好看見王悅在玩水。他捏著手機(jī)的手微微一頓。

    王悅巧好也回頭看了眼，撥著水花的手一僵。

    嘩嘩水聲在兩人耳邊不息，謝景頓了會兒，忽然覺得王悅這副呆愣的模樣挺可愛，他收了手機(jī)，“老宅那邊出了點(diǎn)事兒，我出去一趟，我過去看看情況，應(yīng)不會太久。”謝景看著王悅放在水龍頭下的手，“你在這兒等我，我晚上回來給你弄吃的，書房在左轉(zhuǎn)第二間，臥室在左轉(zhuǎn)正對面，廁所在主臥出門右手第二間?！?/br>
    被抓了正著的王悅鎮(zhèn)定地點(diǎn)了下頭。

    謝景看著王悅，他總感覺王悅沒聽見他在說什么，他開口道：“我盡快回來。”

    “嗯。”

    謝景忍不住站著又看了會兒王悅，終于，他從兜里掏出錢包和鑰匙放在了案上，轉(zhuǎn)身往外走。

    謝景一走，王悅刷一下從水龍頭下收回手，顫著手從架子上扯了塊毛巾就往外走，王悅覺得他心口隱隱作痛，一抽一抽的那種痛。王悅發(fā)現(xiàn)他對別人都能不要臉，但是他一遇上謝景，他好像忽然要臉多了。被人罵了十多年“不害臊”，王悅第一次覺得他還是很害臊的。

    謝景走后沒多久，王悅一個人在屋子里呆著，不好意思玩水了，也不想轉(zhuǎn)悠了，他覺得無聊，打算下樓轉(zhuǎn)轉(zhuǎn)。

    下樓在小區(qū)里逛了一圈，小區(qū)還挺大的，王悅逛了挺久，后來還在小區(qū)撞見個身懷六甲的女子一個人搬著東西像是要搬家，孕婦不好意思地拜托他幫個忙，他隨手就幫她搬了幾樣?xùn)|西，等東西搬完后，已經(jīng)大半天過去了。他擦了把汗往謝景的家里走，覺得這時候謝景應(yīng)該也回來了。

    要說王悅也是個有骨氣的，他不懂電梯，他是走樓梯上去的，爬不知道多少層吧，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一件事兒，他沒謝景家鑰匙??！謝景當(dāng)時把鑰匙放在了案幾上，他出門前忘記拿了??！

    正猶豫著，爬樓爬到地老天荒的他已經(jīng)慢慢爬走到了謝景家門口，下一刻，他的視線頓住了。

    這底下門縫……似乎有水滲出來？

    王悅低下身摸了一把，看著自己一手的水，忽然睜大了眼。

    等等，他走前那水龍頭還在淌水嗎？

    王悅算了一下，從離開到現(xiàn)在前前后后大概一共三個多小時……

    三個多小時！

    他伸手就去拽門，拍了兩下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從兜里掏出手機(jī)撥了電話出去，那邊倒是很快就接了起來，王悅忙開口道：“謝景！”

    “怎么了？我這邊出了點(diǎn)事，很快回來了?！敝x景以為是王悅等久了，解釋了一句。

    “你家的門怎么開？”王悅看著那源源不斷順著樓梯一路往下淌的水，聲音有些抖?！拔摇矣悬c(diǎn)東西落在你家了，我現(xiàn)在人在門口?！?/br>
    “門上有密碼鎖，我把密碼報給你。”

    王悅點(diǎn)了下頭，聽著謝景的聲音，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按了幾個鍵，接著伸手猛一下推開了門，入眼的一幕讓他瞬間傻眼了。

    “王悅？”謝景沒聽見王悅的聲音，皺了下眉，“王悅你沒事吧？”

    “沒事?！狈磻?yīng)過來的王悅迅速說了一句，盯著從廚房源源不斷淌到客廳的水，還有一片汪洋中漂浮著的圖紙，“那什么謝景找找東西我先掛了！”他啪一下掛了手機(jī)，扭頭就沖進(jìn)了廚房。

    水聲嘩啦啦的。

    王悅他試著關(guān)了一下，水一直在淌，無論他怎么弄，那水龍頭都沒有絲毫的反應(yīng)，他什么辦法都試過了，最后猛地扯過一塊抹布直接把口堵上了。

    鎮(zhèn)定，鎮(zhèn)定！

    王悅回憶了一下上回他家漏水王樂是怎么弄的，忽然反應(yīng)過來，水閘，找水閘！

    王悅手忙腳亂地就去找水閘，從廚房一直翻到客廳，從客廳一直找到衛(wèi)生間，而后走又走回了廚房，亂了好一陣子，王悅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不認(rèn)識謝景家水閘長什么樣??！忽然，他視線一頓，看向廚房的一角。在一旁，布早就被水龍頭沖開了，王悅看著它水勢越來越大，扭回頭看向那他不怎么熟悉的東西，沒辦法，那必須是水閘了。

    他上去觀察了一會兒，也沒來得及細(xì)看，用力掰著那閘門，哼哧哼哧地掰了半天沒掰動，手下猛地加大了力道，半晌他松了手迅速甩了下快勒斷的手，看了眼紋絲不動的水閘，從兜里掏出手機(jī)打了個電話出去。

    “喂，王樂！”

    王樂正在上自習(xí)，貓著腰出了門，拐進(jìn)了女廁所，“咋了？”

    “上回家漏水，那個東西你怎么弄的？”

    “我cao！家里漏水了？你找著水閘了沒，你轉(zhuǎn)一下就好了?！?/br>
    王悅一只手正用力掰著那閘門，聞聲手一哆嗦，“轉(zhuǎn)，轉(zhuǎn)一下？不是掰？”

    “你傻逼??！水閘你怎么可能掰的動？”王樂震驚了，王悅這智商鬧著玩的吧！

    王悅手一頓，立刻改為去轉(zhuǎn)，手卻沒反應(yīng)過來，用的還是掰的力道，崩的一聲，王悅猛地抬手遮住了臉，水柱猛地噴射了他全身，下一刻，廚房里爆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巨大聲響。

    然后就是噴射。

    噴射。

    噴射。

    王悅什么方寸都沒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七八條水柱，爆開的水管在噴射，然后還是噴射。

    “我cao！王悅？什么聲音這么大？你干什么了？”手機(jī)那邊傳來王樂的聲音。

    王悅別開視線湊了個水濺不到的角度，擦了把臉，有些傻眼，又有些震驚，然后還有些驚奇，“王樂，它好像……爆了。”

    群爆了

    王樂：“……”

    王悅掛了電話，什么都沒說直接沖進(jìn)客廳，那一屋子圖紙下部浸泡在水里，王悅摸了把臉上的手，伸手就將圖紙抱起來放在了桌上，但凡能放在高處他全給疊在了高處，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在暴風(fēng)雨中打撈一艘沉船，一看屋子還有這么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頭看了眼二樓。

    謝景的家是復(fù)式結(jié)構(gòu)，樓頂還有個天臺。

    他撈起著一疊泡在水中的圖紙直接沖上二樓，剛一放下也顧不上查看什么，回身就下樓，跑了多少趟他也不清楚，他剛大口喘著氣放下了手里的一疊泡軟了的圖紙，正準(zhǔn)備下樓繼續(xù)搬，那一瞬間，他就那么隨意地輕輕地回頭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狠狠倒吸了口涼氣。

    高處有風(fēng)，恰好迎面一陣卷過去，王悅看著那堆圖紙刷一下全掀了起來，在空中四散翻騰，乘著風(fēng)越過欄桿嘩一下全卷著往樓外飄。

    那是一棟三十多層高的樓，用王悅從前的話來說，那叫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

    王悅撐著欄桿睜大眼看著那些紛紛乘風(fēng)而下的圖紙，忽然覺得腿有些軟，眼前有些昏，他看了兩三秒，回身就往樓下沖。

    謝景趕回來的時候，還沒走到單元樓下，小區(qū)門口，迎面卷過來一張紙飄著就從高處下來了，他伸手隨意地接了，剛低頭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像是察覺到什么似的抬眸望去。

    遠(yuǎn)處單元樓外無數(shù)白色圖紙飛舞流散，一陣又一陣，有如流風(fēng)之回雪。

    他站著看了一會兒，半天才捏著那張潮濕的圖紙走回去，樓下情況更是夸張了，幾百米的范圍內(nèi)都落著雪白的紙片，草叢里刷一下站起個人，手里草草地拽著一疊圖紙，謝景站在原地看著他在草坪里亂竄。

    忽然，那人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僵直了背慢慢回頭看了眼。

    兩人隔了十多米，中間飄著卷下幾張圖紙，謝景看了那表情僵硬的人良久，終于開口問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王悅：“……”

    第12章 造孽

    謝景帶著王悅上了樓，推開了門，只看了一眼，謝景伸手啪一聲重新將門關(guān)上了。手撐著門，他回頭看向王悅。

    王悅傻眼了，“怎、怎么辦？現(xiàn)在怎么辦？”他渾身濕透了，手里捏著沓稿紙，尷尬地望著謝景。

    謝景打量了王悅幾眼，“打電話找物業(yè)吧?！闭f完這一句，他忽然又重新推開門淌著水走了進(jìn)去。

    王悅看著謝景推門走進(jìn)去，自己一個人立在門口，一下子尤其尷尬。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圖紙，慢慢伸手把揉皺了的一角抓平了，王悅一眼就能看出謝景在這些圖紙上所耗的心血，這種精細(xì)程度絕不是潦草幾筆就能做到的，王悅想起那堆滿了一屋子的圖紙，心里有些涼颼颼的。

    從數(shù)量看來，那怕是經(jīng)年累月的心血。

    王悅覺得他要是謝景，怒從心頭起，這會兒他剁了自己的心都有！

    謝景踩著水從屋子里走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王悅一動不動地愣在那兒，頭發(fā)衣領(lǐng)袖口全濕漉漉地滴著水，像是傻掉了。謝景手里捏著塊好不容易找出來的干毛巾，朝著他走過去。

    王悅抬頭看了眼謝景，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道：“抱歉，我……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王悅噎住了，他現(xiàn)在一窮二白，傾家蕩產(chǎn)都沒什么可以賠謝景的。想了半天，他忽然就覺得，謝景這人遇上他，那可真夠倒霉的。

    謝景看了會兒王悅帶著水漬的臉，極輕地嘆了口氣，伸手拽著王悅的胳膊將人扯了過來，抬手拿毛巾一點(diǎn)點(diǎn)擦著他臉頰上的水，感覺到王悅一瞬間的僵硬，謝景低眸掃了眼他，手貼著毛巾順著雪白的脖頸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仔細(xì)擦著。

    王悅頓了半天，始終沒聽見謝景開口罵他，又覺得謝景這情緒貌似還算穩(wěn)定，終于，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不生氣？”

    “嗯?！?/br>
    平平淡淡一個字，不知道為什么，聽得王悅心中忽然顫了下，他微微抬起頭一瞬不瞬呆怔地望著謝景，兩人隔得很近，這個角度剛剛好，王悅不知覺就看愣了。忽然，他卷了下濕漉漉的袖口，將還沾著碎草屑的手默默抬高了些。

    謝景一頓，看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又抬頭看了眼王悅，靜默半晌，他伸手捏上了王悅的手腕，拿毛巾慢慢把他的手也仔細(xì)地擦干凈了。

    “為什么、不生氣?。俊蓖鯋偞糇×?，這人脾氣真的好得過頭了吧？

    謝景擦著王悅的手，抬眸看了眼他，“有什么用？淹都淹了，就這樣吧?！?/br>
    “我、抱歉啊?！蓖鯋倢?shí)在沒別的話說了。

    謝景沒說話，一點(diǎn)點(diǎn)擦著王悅的手指，把上面的泥和水全擦干凈了。

    很久之后，東晉建康城烏衣巷王家府邸，瑯玡王家二公子王恬有天沒忍住，問了不學(xué)無術(shù)的長兄那么一句話，“兄長，你為何總是找謝家人的麻煩？”

    彼時王家大公子坐在堂前喝茶，聞聲久久沒說話，就在王恬覺得他不會應(yīng)時，端著茶的王家世子忽然笑了下，低聲道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他生氣時是什么樣子?！?/br>
    王悅這輩子的孽，大部分都是自己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