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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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不在焉地敲了敲門,還是沒有人來開門,這正是她所希望的。 她的真實目的不在于把門敲開,跟里面的人或者鬼進(jìn)行對話,而是要把自己手里的兩張紙條,送到這扇門背后去。 從那個長長的睡夢中醒來之后,危素在浴室里一邊洗頭一邊回顧了前幾天的事情,有些泡沫從額頭滑到眼前,她怕刺激到眼睛,趕緊把眼皮緊緊閉上,突然間就靈光一閃,覺得自己很有可能一開始就踏進(jìn)了誤區(qū)。 所謂的鬼妾,是居住在1803里的,她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她跟“居民”的屬性是差不多的。她以為鬼妾白天要躲在屋子里,可一旦到了夜間,就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動,可以來開門,可以和自己攀談,甚至可以請自己進(jìn)去喝杯茶。 但如果她一直想錯了呢?這名鬼妾,完全有可能聽從喬煒的交待,只給他一個人開門,也有可能,她并不是自由的。 說不定她被放在某盞油燈里面,要喬煒擦三下才能現(xiàn)身呢。 所以,危素決定看看屋子里的情況。 她手里的兩張紙條,比正常寫字用的紙要薄一些。 一張紙上面寫著“先生,我的房間天花板還在漏水,麻煩您快點處理,否則我要投訴了”,落款是“樓下住戶”。 另一張紙上面,什么都沒寫,只有一枚血指印,是她割破大拇指摁上去的。 她把兩張紙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蹲下了身子,從門縫里塞進(jìn)去。 起身,拍掉手上沾到的灰塵,她回到了1703。 屋子里一盞燈都沒有打開,危素在一片黑暗之中擺起銅鏡,將兩只矮矮的白蠟燭點燃,分置在銅鏡的左右兩側(cè)。 她拿出小刀,看看左手大拇指上還泛著血的一道口子,在那口子下邊比劃了一下,說:“老鬼,我原來是多怕痛一人啊,現(xiàn)在拿刀割自己,那叫一個面不改色?!鳖D了頓,她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我長大了,真的。” 老鬼:“長大了就少說廢話,快割?!?/br> 危素咬咬牙,用力一劃,血細(xì)細(xì)地涌成一條線,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咝——” 老鬼慢悠悠地說:“喲,面不改色?!?/br> 危素將血點在鏡子中央,擔(dān)心不夠,還抓住手指擼了擼,擠出更多的血來。 收回手,她凝神閉氣,合上雙眼,在銅鏡上敲了一下:“開眼?!?/br> 以血指印為中心,鏡面慢慢地起了波動,像是一顆石頭投入水池激起了圈圈漣漪,原本一片漆黑的鏡面逐漸重新變得透亮。 1803門邊的地上,一張薄紙微微震顫了一下,紙面上危素留下的血液飛快地流動起來,最后形成了一個眼睛形狀的圖案。 圖案很簡單,橄欖形的代表了眼眶,其中的圓圈代表眼珠,圓圈中還有一點,是瞳孔。 樓下,危素睜開了雙眼,銅鏡中呈現(xiàn)出了雪白的天花板。 “不知道屋子里邊有沒有監(jiān)控?”她自問自答,“應(yīng)該不會有的吧,在自己家里裝監(jiān)控的,沒多少人吧?!?/br> “萬一要是有呢?”老鬼問。 “也只能算我倒霉了。” 它壓低聲音提醒她:“可是你一向都比較倒霉?!?/br> 危素:“閉嘴?!?/br> 她并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銅鏡面前凌空一劃。 1803房內(nèi),小紙片晃晃悠悠地懸浮了起來,翻轉(zhuǎn),直立,開始了它的巡視。這套房子的戶型自然跟樓下是一樣的,因此危素控制紙片走起來也算是熟門熟路。 透過鏡面,危素發(fā)現(xiàn)1803里的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屋內(nèi)的光線非常陰暗。 家具少得可憐,跟普通人家比起來幾乎算得上是空空如也,她所看見的,只有一個垃圾桶,一個衣柜,一張床和一個巨大的冰箱。 床是雙人床,鋪得整整潔潔,床上也很干凈,找不到一根頭發(fā)絲;衣柜里掛著幾件男性衣物;冰箱的門則關(guān)得嚴(yán)絲合縫,她找不到突破口讓紙片進(jìn)去,只好作罷,反正她對別人家擺上餐桌的東西也沒有很感興趣。 至于別的地方,別說是鬼了,連只蟑螂都沒有。 危素有些失望,手指再一劃,紙片緩緩下降,幾乎是在擦地飛行了。 紙片走得很慢,危素透過它認(rèn)真地觀察著。 “等等!”老鬼出聲。 紙片猛地頓住,危素不解:“怎么了?” “地板上有血,你仔細(xì)看看。” 危素把臉湊到鏡子前,借著幽幽的燭火,看得眼睛都酸了:“有嗎?”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沒看見。” “地板縫里?!?/br> 地板是實木的,一長塊一長塊地拼接起來,地板縫比一般的瓷磚地板要深一點。 危素控制紙片立了起來,用較硬的邊緣去刮了一下那條縫隙,就像一個人用腳去蹭了蹭地板似的,然后卷起來一看,果然沾上了些粉末一樣的血。 看來這血濺在這里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凝固了,又干又硬。 危素不情不愿地表揚老鬼:“行嘛,姜還是老的辣?!?/br> 老鬼特驕傲地哼了一聲:“那當(dāng)然了?!?/br> “但是,這血是誰的?有什么用?” “你問我,我問誰?!?/br> “……”危素?zé)o語,過了會才繼續(xù)道,“好像沒什么可看的了。” 原本她的打算是,觀察完1803內(nèi)部,讓紙片自燃就行了,但現(xiàn)在沾上了血,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她得讓它重新回到自己手里。 外面有監(jiān)控,從正門門縫里再滑出去顯然是行不通的,于是小紙片就在屋子四處打起了轉(zhuǎn)。 正當(dāng)這時,紙片傳輸?shù)姐~鏡上的視野里,原本暗沉沉的房間出現(xiàn)了一絲細(xì)長的光亮,并且在迅速擴(kuò)大,危素楞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是有人開門了。 她趕緊尋找可供藏匿的地方,小紙片驚慌失措地左看右看,最后咻地一下滑進(jìn)了冰箱的底部。 紙片悄悄地透過冰箱與地板之間的縫隙往外看去,來人果然是喬煒。 他正彎下腰撿起危素塞進(jìn)來的另一張紙片,就是寫了字的那張,然后借著外邊的樓道燈讀完,臉上表情照舊冷冷的沒什么變化,隨手把紙條揉成一團(tuán),丟進(jìn)了垃圾桶里。 危素對此表示心情有點不愉快,老鬼嗤嗤地笑了兩聲。 喬煒打開屋內(nèi)的燈光,小紙片連忙往里邊縮了縮,平躺在地上。 樓下,銅鏡上出現(xiàn)了冰箱底部的畫面。 危素正在喝水,抬眼一看,差點沒一口嗆住—— 那里貼了張符紙。 漢字是倉頡先師所造,而倉頡是上古之神,漢字中自然蘊含著法力,雖然經(jīng)過了上千年的演變最終成為今天的模樣,其中的法力已經(jīng)微乎其微,但通過特定的扭曲變形,仍然能還原甚至放大它原本蘊含的力量。 日常漢字的這種奇妙變形,即是道教中最常見的法術(shù)之一,符箓。 在冰箱底下貼個符,什么節(jié)奏? 危素皺著眉,將手指抬了抬,樓上的紙片慢慢湊近了那道符。 “老鬼你看!”她叫道,把自己的左眼湊到鏡子前,“你能看得出這道符是個什么用途嗎?” 對于符箓,危素一向了解得不多,她只能辨別出成千上萬道符箓中的幾個最基本模板而已,例如辟邪、安宅、除災(zāi)、招鬼之類的。 老鬼看了半晌,道:“……鎮(zhèn)魂?!?/br> “鎮(zhèn)魂?”危素不解,鎮(zhèn)誰的魂?雞鴨魚rou大閘蟹? “這個冰箱里肯定別有玄機(jī)?!崩瞎碚f。 危素這時候也理解過來了,略一沉吟,“里面……不會就是那個鬼妾吧?” 鬼魂的形態(tài)有兩種,一種是氣,看得見摸不著,另一種則是實體,可以觸碰得到,但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化作氣態(tài),收縮在一個小小的容器中。 喬煒的鬼妾無疑屬于后者,如果她是氣態(tài),這一人一鬼就沒有辦法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那么對其飼主而言,所謂“鬼妾”也就失去了意義。 “有可能,但為什么要養(yǎng)在冰箱里?”老鬼同樣也有些疑惑。 “難道是因為最近天氣熱,”危素摸了摸下巴,“待在里面比較涼快?” 老鬼嘖了一聲:“能不能切合實際一點啊你。” “喬煒這種神經(jīng)病,你不能指望他用正常人的腦回路來思考,”危素說得很認(rèn)真,“要劍走偏鋒,知道么?!?/br> 語畢,她看見喬煒的腳走向了衛(wèi)生間方向,便控制紙片從冰箱背后一路上升,繞到了冰箱頂部,逡巡一圈。 不出意料,那里也貼著一張鎮(zhèn)魂符。 過了會,喬煒回到了冰箱面前,小紙片趕緊臥倒。好在這冰箱夠大,比喬煒還高出許多,否則它這張惹人注目的紙一定會被他發(fā)現(xiàn)。 紙片小心翼翼地將有眼睛圖案的部分探了出去。 危素面前的銅鏡上顯示出了喬煒的上半身,他伸手打開了冰箱。 她一看到這個男人,就不由得回憶起在夢境里他動手時那張扭曲而快意的臉,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但在此時此刻,他的神情卻是非常溫和的,連帶著面部線條都柔和了不少,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顯然是在講話。 畫面有些詭異,危素側(cè)頭想了想,將紙片退回到安全的區(qū)域,伸出手指敲了一下銅鏡邊緣,定了定神,開口道:“張耳?!?/br> 鏡面逐漸變得漆黑一片,像是有濃云聚攏在鏡子里一般。 與此同時,樓上,薄紙上的血眼圖案重新匯聚成一團(tuán),然后危素的血液再一次蔓延開來,在紙面上飛速地游走,最后形成了一個簡單的耳朵圖案。 1703里,慢慢響起了喬煒的聲音,由模糊到清晰。 “……等你醒過來之后,我一定會好好對你。還有啊,我對那個姓秦的女人只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到時候,你千萬不要生我的氣,好嗎?如果你不開心,我處理掉她就是了,如果你愿意放她一馬,我們就不管她,讓她自生自滅,總之,到時候一切都聽你的,敏敏?!?/br> 危素聽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敏敏? 她腦子里頓時變作了一團(tuán)亂麻,冰箱里的鬼妾……叫敏敏?那個被喬煒以暴力相待的女人?如果說只是同名而已,那也太巧了一點吧。 倘若她不是切身體會過喬煒的恐怖,單聽這男人深情款款的一面之詞,她還以為他對這個女人是如何的深愛。 心緒繁亂之中,她聽見喬煒說:“屋內(nèi)空氣似乎不太好,敏敏,我去開窗通通風(fēng)……”隨后是冰箱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 危素趕緊敲鏡子,手指凌空一劃:“開眼!” 鏡面上慢慢浮現(xiàn)出了喬煒的身影,他正背對這里,站在窗邊,掀起窗簾的一角,將窗戶打開后又重新把窗簾垂下,將窗戶掩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危素見狀,不由在心底里大喊一聲“天助我也”。 因為此時銅鏡兩旁的白蠟燭已經(jīng)快要燃燒盡了,一旦火光熄滅,她將立刻失去對紙片的控制。 她虛劃了幾下,小紙片從冰箱頂部往下,在底部向外面一看,喬煒的腳正向著房間走去,它便沿著墻根一路飛馳,到了及地的窗簾下,頓了頓,再往上浮起,最后從打開的窗戶里一下子躍了出去。 “呲”的一聲,銅鏡左邊的白燭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