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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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還是先料理了青蓮再說吧!”危素死死抓住井沿,沖葉雉喊道。 目前的狀況已經(jīng)超乎她的想象,不,應(yīng)該說是從踏進(jìn)雪地桃林以來,事情的狀況就一直在超乎她的想象。 解決完一個是一個,她擔(dān)心夜長夢多。 “等一下?!比~雉立刻沒按她的話行動,眉頭擰著好像在想什么。 “它出不來的,過陣子就好了?!?/br> 危素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熟悉的怪腔怪調(diào),它聲音中的疲憊非常明顯,這句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老鬼! 它緩了緩,繼續(xù)說:“先別動樹……” 話還沒說完就被葉雉給打斷了,他一只手半圈著桃樹,另一只手向她伸了出去,“過來抱樹!” 地面動得越發(fā)厲害,危素狐疑地看著他,“就我們倆人報什么數(shù)?” “我是說抱著這棵樹?!彼行┛扌Σ坏?。 危素面上顯出些尷尬的神色,“……知道了?!?/br> 她在這兒的確有些不安全,井沿砌得不高,萬一她要是倒了血霉被顛到井里去,那估計就真的萬劫不復(fù)了。 她扶著汲水的井轱轆,慢慢地站了起來,伸長了胳膊去夠葉雉的手。 眼看著要抓住了,地面又是一顛,危素驚呼一聲往旁邊栽去,葉雉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往自己那邊扯過去。 就在這一拉一扯之間,危素的半側(cè)臉頰嗖的一下子蹭過了粗糙的樹皮,皮膚上立刻傳來了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嘶地倒抽一口氣,暗暗叫苦,為什么今天她的臉如此多災(zāi)多難? “誒,姓葉的,我的臉……還好吧?”危素忐忑地問道。 葉雉正在觀察周圍,略帶敷衍地掃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就在她臉上頓住了。他嘴角噙笑,嘆了一口氣:“只能說是天妒紅顏吧。” “……”危素怎么聽怎么覺得他這句話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 她默默做好了自己毀容的心理準(zhǔn)備。 這棵桃樹的樹干并不算太粗,危素和葉雉兩人合抱還有余,但是非常穩(wěn),可見青蓮的根須的確扎得足夠深,現(xiàn)在就便宜了他們倆。 說來也奇怪,盡管地面上下起伏得十分厲害,土地卻沒有開裂,就像是一個高壓鍋里沸騰了的湯,里邊的壓力再大,湯汁再怎么翻滾,也沖不出那穩(wěn)如泰山的蓋子和固若金湯的四壁。 危素朝青蓮倒下的地方望去,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它的蹤跡,剛吃了一驚,又看到它在另一邊躺尸,估計是被這一陣陣的地動帶偏了位置。 “究竟怎么回事,還要折騰多久……”危素兩臂酸軟。 她現(xiàn)在的感覺,一會兒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會兒像是在走機(jī)耕路,她懷疑自己五臟六腑都已經(jīng)移位了。 “那是口鎖龍井。”葉雉聲線很穩(wěn),“你沒聽說過?” 鎖龍井……鎖龍井…… “好像,有點(diǎn)印象。”她說。 有些什么東西飛快地從腦子里閃了過去,危素一時沒抓住,擰著眉頭使勁兒回溯自己的記憶,過了會,她總算想起來了。 三年前那個暑假,她和朋友為了慶祝高中畢業(yè),一起去旅行,去的是北京,玩兒了五天。 最后一天她倆逛故宮,逛到大名鼎鼎的珍妃井的時候,危素聽見一個導(dǎo)游cao著京腔給團(tuán)里游客解說:“……害死珍妃之后,慈禧太后那是夜夜發(fā)噩夢哪,怎么辦?她就叫人打了這個陰陽鎖,把珍妃的鬼魂鎮(zhèn)壓在了下邊兒……” 她聽得半信半疑,看著那井口上樣式古怪的陰陽鎖,好奇地向老鬼求證:“下邊真的鎖著珍妃啊?” 在她心中,除了數(shù)學(xué)題和英語題的答案,普天下沒有什么是老鬼不知道的。 老鬼懶洋洋地“嗯”了一聲,說:“沒什么好稀奇的,清末天下動蕩,能人異士滿街跑,宮里更多,所以宮里冤魂也多,西六宮到現(xiàn)在都還有冤魂在子夜出來游蕩。”頓了頓,“珍妃算不上什么,我跟你說,井里能鎖的東西,多著呢?!?/br> 她感覺心里就像是有小貓在撓一樣,趕緊追問,“比如說,還有什么?” “北新橋有個海眼,里邊鎮(zhèn)了……”它故弄玄虛地停了一下,“一條龍?!?/br> “地地道道的老北京都曉得,那個所謂的海眼,就是一口鎖龍井?!?/br> 那是她第一次聽說這三個字,鎖龍井。 危素那時候已經(jīng)對那些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的事情頗有研究,而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相信,“這也太扯了吧!” “那你帶我去北新橋,我證明給你看啊?!崩瞎碚Z氣有些不滿,剛說完這話,它立刻又猶豫了,“不不,還是算了吧?!?/br> “干嘛這么糾結(jié),噢,難道它是你老情人吶?”危素揶揄它,“你個老鬼頭,老實(shí)交代,怎么跟龍勾搭上的?” “我沒糾結(jié),去就去。跟你說,你一感到不舒服,比如頭暈眼花什么的,就趕緊離開,用跑的,知道嗎?” “好啦,我記住了?!?/br> 后來她站在北新橋海眼旁邊的時候,并沒有感到任何身體不適。 狐疑間,老鬼突然用力吼了一聲。 那聲音簡直就是指甲撓玻璃和電鉆鉆鐵板的超強(qiáng)混音版,吼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只覺得自己左邊耳膜都要破了,“你叫喚啥?你說話不就只有我能聽見么?!?/br> 老鬼沒回她,等了半晌,說了句“走吧”,聽上去有些失落。 危素逗它:“龍呢?” “死了?!?/br> “餓死了?!?/br> 想到這里,危素覺得自己好像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 老鬼說北新橋海眼里的龍是餓死的,葉雉說青蓮和這口井里的東西是共生關(guān)系,再加上青蓮是食人精魄的魅……事情似乎能串起來了。 如果她推測得沒錯,巴朗山上本來就有這么個鎖龍井,也許是當(dāng)時被厚雪覆蓋,也許是實(shí)在太不起眼,總之一直沒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后來,山魅青蓮憑借水源而生,連帶著雪地桃林一起憑空出現(xiàn),引得游客紛紛前來,而青蓮則仗著它那一副好皮囊,把不慎進(jìn)入桃源廟的游客給蠱惑了,再吃了對方的精魄,最后跟井中龍共享所謂的“戰(zhàn)果”。 她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在大山里,在這樣苦寒的惡劣環(huán)境之中,一條龍和一只魅相依為命,想盡辦法,掙扎著求生…… 講真,如果不是殘害了這么多條人命,她都想給它倆頒發(fā)個感動中國獎。 “……你在想什么?”葉雉在危素眼前晃了晃手。 危素一下子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之前的地動山搖已經(jīng)漸漸減緩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徹底停止的趨勢,她訕訕地一笑:“沒什么,沒什么。” 他往旁邊指了指,“站遠(yuǎn)點(diǎn),我要刺下去了?!?/br> 她依言行事,站到了一旁的空地上,但還是不敢離葉雉太遠(yuǎn)。 她抬眼看向這棵桃樹,那曾經(jīng)綻放著螢螢微光的桃花瓣,此刻已經(jīng)一片不留,全部落在了地上,光禿禿的枝椏朝晦暗的天空伸著,就像鬼爪。 她心里一動,在雪地上尋找起了青蓮。 視線定格,青蓮的身子已經(jīng)被雪掩埋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個頭。 那張曾經(jīng)艷絕的臉此刻還是美的,只不過那是一種病態(tài)的美。它闔著眼睛,渾身處在一種rou眼都看得出的僵硬狀態(tài),仿佛是一座潔白的石膏像。 葉雉重新找到了青蓮命脈上的死xue,這一次沒有任何外力阻攔,很順利。 他出手很快,力道也狠,一刀釘下去,刀刃穿木,發(fā)出“嘭”的一聲悶響。 危素聞聲回過頭去,只看到整顆桃樹飛快地枯萎了下去,最后縮成矮矮小小的一棵,黑中透著灰。 葉雉抽出七玄古刀,然后伸手輕輕一碰,它甚至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就那樣化作了黑灰,隨著突然吹起的山風(fēng)四散開來,有的散在了地上,和雪的潔白形成了鮮明對比;有的被風(fēng)卷著走了,不知道會飄到哪里。 她轉(zhuǎn)過頭去,這一次,雪地上再也找不到青蓮的身影了。 不僅是青蓮消失了,桃源廟也仿佛從人間蒸發(fā)了一般,還有廟前的那片桃林。 先前地動最劇烈的時候,她明明聽到了屋頂上的瓦片滑落摔碎的聲音,房梁倒坍觸地的響動,她以為回頭看到的會是一片斷壁頹垣,沒想到,卻是什么也沒有。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夢過了無痕,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危素嘆了一口氣,明明活下來了,她卻感覺自己心里的沉重還是揮之不去。 郭逸珣,凌孝圖,還有那些她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就永遠(yuǎn)沉睡在這里了。 不,“沉睡”只不過是好聽點(diǎn)的說法,揭開這層修飾的皮,應(yīng)該說他們就這樣永遠(yuǎn)地消失了。 他們不會走黃泉道,不必過鬼門關(guān),走奈何橋,也不用喝孟婆湯,更別提轉(zhuǎn)生,因?yàn)樗麄兊幕昶且呀?jīng)灰飛煙滅,就像用手指寫在沙灘上的字,海潮一過,什么都沒了,一點(diǎn)印記也不留下。 以弱小無辜者的死亡,換取自己生存的機(jī)會,井中龍和青蓮固然是自私可恨的,可想要活著,又有什么錯? 想要活著,總歸是要向這個世界伸出雙手索取些什么的,雖然索取到的那些東西,上天早就在暗地里標(biāo)好了價格。 倘若想要活著,或是想要一個人活著,就必須不擇手段呢? 她打了個顫,突然覺得自己的未來面目模糊。 作者有話要說: 家庭教育很重要,父母是孩子人生中的第一個老師,希望青蓮下輩子不要再遇上井中龍這樣的鬼畜教師…… 啊,不對,青蓮已經(jīng)沒有下輩子了。 ☆、桃魅(14) 天蒙蒙亮了,遠(yuǎn)山重重疊疊的,已經(jīng)能看出山脊起伏的弧線來。 “別發(fā)愣了,”老鬼開口,“去那個山魅消失的地方找找,看有沒有什么東西?!?/br> 危素看了一眼葉雉,見對方正研究著鎖龍井,便依言行事,依著模糊的印象走到了青蓮消失的地方。 她一邊用力扒開雪堆,一邊低聲問:“怎么的,難道這跟玩游戲似的,打怪還掉金幣啊?!?/br> 老鬼冷哼一聲道:“比金幣值錢多了,趕緊的。” 她一聽見“值錢”這兩個字,眼睛蹭地就亮了,下手唰唰的,刨得特別起勁兒,老鬼在旁邊提醒她:“慢點(diǎn)兒,看仔細(xì)點(diǎn)?!?/br> 刨了不多時,雪堆里冒出個黑棕色的小木珠子,微微發(fā)著亮,很是顯眼,危素把它拈起來,大失所望:“你別告訴我就是這玩意兒啊?” “就是它!”老鬼的聲音顯得很興奮,“快快,收起來,財不外露。” 危素撇著嘴搖了搖頭,無奈地把木珠放進(jìn)了胸前的衣兜里。 她站起來,繼續(xù)往前走,時不時閉著眼睛回憶一下昨天夜里和郭逸珣纏斗的位置,最后用鞋底輕輕一掃,地面上露出個半只手來,骨瘦如柴。 她蹲下,又開始刨雪。 這次她扒雪堆的動作不如剛才麻利了,一是手指已經(jīng)凍得有些僵硬,二是怕不小心碰壞了郭逸珣的尸體。 老鬼叫她拿的木珠子她不知道有什么用,也不知道價值幾兩幾錢,還是搞點(diǎn)實(shí)際的吧,畢竟她來巴朗山,就是為了找郭逸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