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須彌芥子……”小老兒像是陷入了什么回憶,原本圓溜溜的眼睛突然瞇了起來,神情凝重。 “須彌芥子最后落到了朝暉寺手里嗎?”他苦笑了一聲:“真是因果報應啊!” 湛明被他的話說的有些糊涂了,有些疑惑的望著他。 看著湛明的神情,那老兒擺了擺手。 “前塵往事罷了,你不必多問,今日你我相見乃是緣分,也是命數(shù),我切問你,你可愿與我定下主物契約,與我共修大道?” 湛明神情不由一震,這世上的契約之說,分為血契、主從之契、主物之契還有平契,血契和主從之契,自不必說,主物之契乃是主物之間訂立的契約,物為主所屬,為主所用,兩人休戚與共,同修大道,而平契則是,兩者之間無所屬,只是共修大道罷了。 湛明以為以此物之靈,必回與他訂立平契,但是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與自己訂立主物之契,這著實超出了他的想象。 “前輩,您……”湛明欲言又止。 那老兒卻只是笑了笑:“怎么?你不愿意?” 湛明愣了愣,最后才道:“晚輩怎敢,還要謝前輩青眼?!?/br> 小老兒忍不住大笑出聲:“小老兒原本便是器靈,存在的意義便是為人所用,小老兒不耐煩與你攀扯其他,我只望你能不負我對你的期望,早日得道,便是我的幸事了,至于其他,不過都是小節(jié)罷了?!?/br> 湛明被他的話說的心潮澎拜,他之前對這個世界懷著深深的抗拒和隱隱的擔憂,總是覺得自己不屬于這兒,但是卻有無法離開這兒,所以難免會有藏頭露尾之意,但是如今,他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些擔憂真的是一點意義也沒有,他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不能還心存幻想,接受現(xiàn)實永遠是一個人步步向上最重要的基石,若是連這一點也認識不到,又何談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湛明心口的郁氣突然一掃而空,眼中也隱隱有光芒閃現(xiàn)。 那器靈見他突然神情昂揚,便知道自己所說之話起到了作用,心中倒是又滿意了幾分,果然是一個心性疏闊之人,自己倒是沒有看錯。 他剛一見湛明的時候,雖然看出來他心性正直,但是卻也發(fā)現(xiàn)他似有游離之意,向上之心并不堅定,如今看著卻是真的堅定了信念了。 “前輩對晚輩的期待,晚輩絕不會忘,也絕對不會讓前輩失望!”湛明雙手抱拳,神色灼灼道。 小老兒笑著捻須點了點頭,他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虛虛一劃,便見半空中出現(xiàn)了一個白絹布,其上朱砂點點,符文繁復,正是主物之契的契書。 湛明神情一震,握了握拳。 那小老兒倒也干脆,直接從自己眉心逼出一粒晶瑩的水珠,化入了那白絹布之上,溫聲道:“此乃小老兒靈珠,若是有違此契,必當神形俱滅,化為飛灰!” 湛明心中不由一震,器靈的靈珠乃是器靈之魂,以此為契,可見此人誠心。 他也不扭扭捏捏,指尖一動,從眉間逼出一滴精血,也打入那面白絹,朗聲道:“這是一滴我的心頭血,若是有違此契必當心神俱滅永不超生!” 湛明話音剛落那空中白絹便突然化作兩個紅色符箓,分別朝著湛明和那器靈飛起,轉瞬便消失在他們各自的眉心之間。 那老兒看他如此行為,不由大笑:“好好好!果然是爽快之人,從此以后,小老兒便聽從你的指令了!” 說著他便將一物扔向湛明,湛明眼疾手快急忙接住,卻發(fā)現(xiàn)是一枚白玉令牌,臉上不由有些疑惑。 小老兒倏忽間卻又飛到了湛明的眼前,笑著道:“這枚令牌之中有使用我的方法,也有我的老主人給來人的寄語,你且看看吧?!?/br> 第38章 寄托 湛明接過了那枚令牌, 他輕輕皺了皺眉, 這個不僅是令牌, 更是一塊傳遞消息的法器,而且等級極高,這種品相的, 湛明也就只在寺中幾位長老那兒見過。 湛明分出一絲神識,探了進去,只是為了小心起見, 他還是在神識外加了防護法咒, 生怕出什么問題。 湛明的神識一進那個令牌,突然就有無數(shù)玄妙文字鋪天蓋地而來, 他的神識差點被這些東西給擠出去。 湛明咬著牙頂住了這一波沖擊,只是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變成了慘白, 神情十分難看。 那小老兒卻依舊浮在半空,笑瞇瞇的看著這一幕, 此事他是知道的,不過他卻是故意不告訴湛明,若是連這點沖擊都扛不住, 那又何談日后成就大道? 隨著湛明慢慢緩過勁來, 那些玄妙文字對于湛明的沖擊也慢慢平緩了下來,他的臉色也開始轉好,許久之后,神情間卻是有了思索的模樣,他突然發(fā)現(xiàn), 這些玄妙文字,不僅是關于這個法器的使用,還有許多關于煉丹和煉器的知識。 而且這些知識,不同于那些大路貨,比之朝暉寺的藏書還要豐富許多,湛明甚至看見了幾種只在傳聞中出現(xiàn),現(xiàn)實早就失傳的丹藥,他原本平靜的心也不由得一震! 只是還未等湛明說些什么,原本平靜玉簡中突然有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來。 “來者何人?”這聲音沒有半分強勢之意,反而就像是一個溫文儒雅的文士,語氣中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柔和。 但是湛明卻不敢有絲毫小覷之心,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肅聲道:“晚輩朝暉寺湛明,見過前輩?!?/br> “朝暉寺?”那人似是有些驚訝這個答案:“湛字輩的,你竟然是小如一的徒孫輩?” 經歷了之前那小老兒的洗禮,湛明現(xiàn)在已經能夠平靜面對他對自己師祖的稱呼了。 “如一老祖正是晚輩師祖?!闭棵魃裆谷?。 那聲音卻似有嘆息之意:“沒想到竟然已經過了這么多年,就連小如一也有徒孫了。” 湛明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且問你,萬闋山這些年可還好?”那人感嘆了一聲之后,卻也并未糾結,而是轉而問道。 但是湛明聽他的問話卻是有些疑惑,他思索了良久,終于謹慎的開了口:“前輩所說的萬闋山是何處?可在東海嗎?晚輩出下山門,見識淺薄,卻是從未聽過這個地方?!?/br> “什么?”那聲音一下子猛然拔高:“你不知道萬闋山!” 湛明被他如此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求救般的看了那小老兒一眼,卻只見他神色沉沉,眼底似有悲意。 湛明一下子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這個萬闋山只怕就是這個凋落的上古門派,而這位前輩并不知道自己的宗門已然不復存在。 湛明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難道真的要讓他自己來將這個十分不愉快的消息告訴這位前輩嗎? 但是湛明也并未為難多久,那小老兒先開了口。 “主人?!彼居懴驳哪?,如今看起來卻是帶著幾分蒼涼,而他的聲音卻隱隱帶著顫意。 “若青?”那聲音有些猶疑不定。 “主人,是我。”小老兒原本圓滾滾的眼睛,此時卻好似含著淚珠,看起來十分可憐。 “若青,你告訴我,我們萬闋山如何了!”他并沒有聽出小老兒的語氣,急切的問道。 小老兒此時眼淚卻一下子就流了下來,他就好像是一個失去了某種寄托的孩子,坐在半空中嚎啕大哭。 “主人!萬闋山已經沒了,萬闋門早就給人滅了!”他的淚水順著他溝渠一般的褶皺流了下來,蒼白的須發(fā)也在隱隱顫抖著,悲痛不已。 “自從您封印神識坐化之后,我便尊著您的吩咐,隱藏起來,但是沒想到那小混蛋賊心不死,幾次三番來萬闋山討要您,掌門尊者不愿您死后受辱,便沒告訴他您去世的消息,但是那小王八蛋賊心不死,竟然將小清月?lián)锪巳ハ胍颇雒?,掌門不得已,便告訴了他,沒想到他知道之后魔性大發(fā),竟然心魔入體,在萬闋山徹底魔化,之后真魔降世,離火洲大亂,萬闋山也成了人魔大戰(zhàn)的修羅場,掌門、長老,小清月都死了,萬闋山的弟子也都死光了,只有小如一逃了出去,他師父整日里喝酒不管他,但是最后卻用了舍身,護住了他一條性命,小如一走前哭著扯著那老和尚的袖子,那老和尚卻扇了他一耳光,小如一臉腫的老高,還不撒手,最后是被老和尚一腳踹出去的,我都看著呢,主人!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br> 這小老兒此時就像是一個訴說委屈的孩子,哭的肝腸寸斷,話說的毫無邏輯,但是言語間的悲涼之意,卻讓湛明這個旁聽之人都心有觸動,而且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十幾年萬年前的那場災禍,竟然也有師祖的身影。 而他的那個主人自然是比湛明的心情更要深刻,他粗重的喘氣聲,讓人隱隱心驚。 但是在小老兒說完之后,他卻許久都沒有說話,整個空間里,只有小老兒的嚎啕大哭聲,讓人心神悲切。 “若青?!痹S久之后,他終于開口了,語氣中的悲意,讓湛明而又忍不住嘆息。 “你說的可是真的?”他的嗓音還是如以前一般溫平,但是湛明卻從這音色中,聽出了一絲顫抖之意。 他問出了這樣的話,卻也并沒有等候小老兒的回答,而是自顧自的道:“若青,我知你自來頑皮,但是卻也不該撒這樣的謊,師兄修為高深,如何會死呢?那老和尚早就練成了萬佛之光晉級大乘,就只等渡劫,又怎么可能被逼到用舍身?你可莫要哄我,他之前應了我的,要好好的照看著萬闋山的,他不可能失言,他說過的,答應了我的話,都算數(shù)的。” 這話說到最后已經變成了低低的呢喃聲,也不知他想要說服的是別人,還是他自己。 而小老兒聽了這話,眼里的淚卻越發(fā)洶涌了。 “就是說!就是說!那小子明明答應了主人的!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沒想到他竟然這么混賬!我心中不服氣,讓小如一帶著我去找他,可是他已經不是他了,他被真魔占了神魂,我問他為何要如此,他卻說是您先打破了誓言,他最后還將我封印進您的藥爐中,這許多年,我都一直在這兒那兒都去不了……” 那小老兒明明是個老頭的模樣,之前與湛明說話也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但是此時他卻像是個孩子一樣,對著這個聲音告狀。 可是他抱怨的話還沒說完,那個聲音卻打斷了他:“若青!”此時的聲音卻已經稱得上嚴厲了:“你,你莫要胡說,你讓阿越過來見我,他不可能……這不可能……” 湛明在旁邊看著,忍不住心生嘆息,他望著那塊玉簡的方向,聽著他近乎于崩潰的話語,溫聲道:“前輩,事實如此,概莫能辨,若是自欺欺人,雖然心中好受,但又怎么對的起亡魂?” “亡魂?亡魂?哈哈哈哈哈!”那人突然又哭又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師兄也罷,老和尚也罷,清月也罷!都是我害死的!我不該一時心軟,這才造就如此大錯!這世上之人,我又對得起誰!九泉之下的亡魂,我又有何顏面再去面對!” 他語氣悲慟,一番話說的肝膽俱裂,就連湛明也忍不住心生悲意。 泱泱大派,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如此慘絕人寰之事,不論是誰遇上,都不會太過好受。 湛明原想勸一勸,但是最后卻還是沒能說得出口,如此慘事,又如何能輕易放下。 這般想著,湛明也不再多嘴,只站在一旁,一言不發(fā)。 只是湛明雖然不說話,但是那小老兒卻根本閉不上嘴,他聽著主人如此自責,急忙道:“主人何必如此,這些惡事都是那小混蛋做的,與您何干?他自甘墮落修行魔道,您對他一如既往從不斥責,他卻得寸進尺釀成如此慘禍,怪不得最后會神形俱滅永不超生!”說到最后,小老兒幾乎是有些咬牙切齒。 但是玉簡中的那個聲音卻在此時微微一頓,片刻之后,終于語氣顫抖的問道:“那孽障死了?”似是有些不太確定。 “當然是死了!”小老兒卻十分得意,幸災樂禍的笑了:“是小如一殺了他,當年那老和尚死之前,將自己的一身修為都轉嫁到了小如一身上,小如一為了報仇勤修苦練,不過二十年便有了練虛修為,他與主人長得相似,我便助他化成主人的樣子,趁那魔頭血氣虛弱之時,亂了他的心神,又借了那老和尚死前給小如一的誅仙杖,一舉碎了他的神魂,讓他永世不能超生!” 小老兒說起這個倒是越說越精神,也不哭了,凝固的淚水讓他的須發(fā)凝結,看起來有些滑稽。 湛明聽著自己老祖的這些往事,倒是聽得十分入神,沒想到,老祖竟也有那般往事,聽這二人的說話,那個老魔該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連大乘修士都逃脫不過,但是老祖卻憑著練虛修為將那人滅殺,著實不凡。 只是那玉簡卻在這個過程中,一直沉默不語,若不是看著他微閃的光芒,湛明幾乎以為,那位前輩所遺留下來的神魂已經消散。 “他死前可曾說了什么?”許久之后,那玉簡之中終于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與沉重。 而原本說的興高采烈的小老兒,突然就怔住了,呆呆的望著那玉簡,像是被人點了死xue。 第39章 痛苦 “您還……記掛他。”若青老頭直直的看著那枚玉簡, 像是在看著什么怪物:“即便他害了萬闋山滿門, 害死了小清月, 害死了老和尚,您仍舊記掛著他!”小老頭像是瘋了一樣,哭著嚎道。 “為什么?為什么?”他像是個孩子似得哭著在半空中打滾, 看著又心酸又好笑。 “主人你為什么還要記掛他!他是個壞坯子!我早就說過了!你老是不相信我,老是不信我!我要小清月,我要老和尚!”若青老頭的眼淚像是泉水一樣往外冒, 湛明站在下面看著, 也覺得有些心酸,這老頭之前裝正經, 如今看著,他的心智也不過還是個孩子。 “若青……”那聲音聽起來比之前虛弱了許多, 帶著一股嘆息之意:“許久未見,你怎生還是這般胡來, 我將他自小養(yǎng)大,連問一句也不成嗎?”說到最后語氣幾乎是帶著隱隱的顫抖之意,湛明不知為何, 竟然有些可憐他。 若青老頭聽他這般說, 這才止住了哭泣,只是神情看起來還是有些委屈,不停的抽咽著。 “他死前哪有事件說話,小如一一杖就刺中了他的咽喉,他卻扯著小如一袖口綁的同心結, 笑的跟個傻子一般,著實太討人厭!”若青老頭皺著鼻子,厭惡至極的說道。 但是玉簡之中那人卻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片刻之后又嘆息了一聲,卻再也不說話了。 若青見他不說話,也拿不準他的想法,皺了皺鼻子道:“他死了,主人你不開心嗎?” 這句話說出來之后,那里面卻沒有回應,許久之后,就當湛明也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那里面終于傳來微弱的聲音。 “這樣也好……” 這個聲音微弱的幾乎輕不可聞,若不是湛明仔細凝聽,只怕都聽不到。 但是湛明仍然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也好,也好什么?那個叫阿越的人死了也好,還是那個魔頭死了也好?湛明此時卻是有些分不清了,那玉簡口中的阿越和若青老頭口中的小畜生小混蛋是否真的是一個人。 若青聽得那里面聲音弱了下去,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急忙飛到那玉簡跟前,急聲問道:“主人!主人!你沒事吧?” 片刻之后,那里面才傳來虛弱的聲音:“我無事,只是我這一縷神識也無法堅持多久,從今日起我會暫時休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