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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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元賜嫻卻覺她今天精神頭不是很好,比起前幾天接待伽斛時要憔悴許多,哪怕再厚實的脂粉也壓不住眼下那分倦意。 后宮有后宮的打磨和算計,誰也不容易,元賜嫻沒太深究,熱熱切切陪她說話,應(yīng)付應(yīng)付場面。陸時卿起始也在旁作陪,后來被皇后指去教鄭泓課業(yè)。 他想也好,免得那小子一臉好奇貓的樣子,老是去瞅元姝。 鄭泓跟他學(xué)了篇文章,像是有點厭了,說起旁的來,猶豫問:“陸侍郎,我阿姐好嗎?” 這話倒是問得沒頭沒尾的。陸時卿又不在南詔,怎么會知道韶和過得好不好。 換作從前,他肯定一句“不知”敷衍了事,但自己有了孩子以后,倒連脾氣也給磨圓不少,耐性道:“臣不清楚,殿下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他問完這話,明顯感到另一邊安靜了下來,是皇后和元賜嫻止了談話,像有意在聽他的回答。 陸時卿勾唇一笑,明白了?;屎笞砦讨獠辉诰?,叫他和元賜嫻抱孩子來,實則是想打聽南詔的消息。想來她是在皇帝那邊碰了壁,又因?qū)m中四處都是耳目,不便跟朝臣談私,免得惹了忌憚,所以借鄭泓的嘴問,怕小孩子傳話不清楚,就在一邊聽。 可憐一國之后,關(guān)心女兒還得如此迂回。 鄭泓聞言答:“我昨晚上夢見阿姐了,阿姐在夢里哭,說她疼。” 陸時卿眉頭微微一蹙。那這夢肯定不是鄭泓做的,而是皇后做的了。都說為人母者跟孩子間隱隱有層感應(yīng),他從前不清楚,自打元賜嫻一下察覺上回那個孩子是假以后,也覺這種紐帶般的聯(lián)系挺玄乎的。 瞧著鄭泓殷切的眼神,他實話道:“臣只知道前些日子,南詔新皇登基,公主被封了后,其余的并未聽陛下提及。只是個夢,殿下稍安。” 陸時卿說完,覺得皇后迂回的法子想得不錯,但骨子里還是不聰明。 別說他確實不知情,便是真得了什么小道消息,哪可能露老底給她。 片刻后,皇后口中傳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再不久,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擺駕回了蓬萊殿。 元賜嫻起身頷首目送貴人出殿,心里凄凄涼涼地想,若說大周皇室還有誰是真心惦念韶和的,大概也就是皇后和鄭泓了吧。 皇后都走了,陸時卿也打算回府,不料臨走被徽寧帝傳召,就干脆叫元賜嫻和孩子待在含涼殿里等他。 元賜嫻接過了鄭泓的課業(yè),教了幾處后,突然聽見他問:“師母知道西面在打仗嗎?” 鄭泓稱呼陸時卿時,因他并沒確實的皇子老師的官職,礙于阿爹說的“君臣有別”,不能叫得太親昵,直接喊他“老師”,但稱呼元賜嫻就隨便一些了。 她聞言,點頭說知道。 “打仗不好?!编嶃灶欁脏止?,“六哥說,我要多學(xué)武,但少用武?!?/br> “您覺得六殿下說得對嗎?”她問。 鄭泓鄭重地點點頭:“六哥是在告訴我,我得能打,才好不給人欺負(fù),但卻得少打,不要隨便欺負(fù)別人?!闭f完補(bǔ)充,“咱們大周也得這樣?!?/br> “對?!痹n嫻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摸完又覺自己膽子大了,撤回了手,望著殿外矮叢里頭開得明艷艷的花認(rèn)真道,“如果您看過白骨露野,哀鴻滿山的樣子,一定不會想主動發(fā)起一場戰(zhàn)事,除非……” 鄭泓歪著腦袋問:“除非什么?” 她抿唇一笑,沒答。 除非這場戰(zhàn)事里流的血,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犧牲。 徽寧帝召陸時卿去倒也沒什么急事,就是談一談平王。 老皇帝一直都知道這個兒子很危險。很多年前,朝中除了元易直外另有一名異姓郡王,封地就在淮南,封號淮南王。后來眼見淮南的勢力威脅到了朝廷,為鏟掉這個異姓郡王,朝廷便費了許多波折與心思,最終將平王調(diào)派去了淮南以維系平衡。但這些年來,平王卻儼然成了第二個淮南王,雖然姓鄭,覬覦的一樣是皇位,且還比異姓郡王多了些名正言順。 但如果每個危險的勢力,但凡看出來就能鏟平,這皇帝也就當(dāng)?shù)锰菀琢恕?/br> 徽寧帝不是不想拔了兒子的羽翼,而是一直以來都不能。外患未除,大周內(nèi)里若是打起來,必有異族趁虛而入,淮南不小,又是極其富庶之地,不到萬不得已,他不好冒險,所以才一直像放風(fēng)箏一樣,牽引著這條危險的細(xì)線。 只是現(xiàn)在不能了。 原先有二皇子一起爭搶拉扯,他還稍微放心點,如今眼看二皇子沒了,平王的膽子也大沒了邊,簡直像公然向他這爹示威一般,他這嗓子眼便幾乎每天都吊著,生怕哪日一睜眼,風(fēng)箏線斷了,轉(zhuǎn)而迎來一個“清君側(cè)”。 偏偏平王算盤打得好啊,大周出兵援助回鶻,原本就已薄如蟬翼的底子更添寒霜,這近半年來的損耗,叫人算都不敢算,他想要先發(fā)制人都沒底氣。 徽寧帝偶爾也得承認(rèn)一下現(xiàn)實。他這個皇帝,當(dāng)?shù)锰C囊了。 陸時卿寬慰了他幾句,也沒給出什么實質(zhì)建議,只說回鶻那邊的戰(zhàn)事馬上就能了結(jié),倘使這場內(nèi)斗不可避免,唯有加緊時機(jī)休養(yǎng)生息,往長安城添兵添力。 老皇帝也只有無力點頭。他雖然防備陸時卿,卻知道他絕不是平王那塊的,所以面對平王的事,還是能放心問他。 談得差不多了,徽寧帝忽然幽幽地說:“這么看來,倒還是易直貼朕的心?!?/br> 陸時卿抿唇一笑。 這是有了對比,記起了元家的好。 老皇帝在打如意算盤,想自己忌憚歸忌憚,可這么多年來,元易直確實沒什么不安分的動作,如果朝廷有難,他雖遠(yuǎn)在滇南,卻不會不幫吧。 但這種話,他不必跟不相干的人講,之所以來了這么一句,是想通過陸時卿試探元家的意思。 陸時卿自然聽出來了,道:“滇南王很少跟賜嫻說道政事,臣從她嘴里怕探不出什么來。但光從‘很少說道’這一點看,倒也能瞧出他是個心眼實的。” 徽寧帝點點頭:“依你看,倘使朕確實周旋不過來,可否能號動滇南?” 陸時卿頷首道:“理應(yīng)可以。但陛下勿忘,滇南是大周西南的屏障,一旦那頭空了,南詔便有了可乘之機(jī)。” “細(xì)居沒那么快站穩(wěn)腳跟,再說了,他兒子不還在朕這里?” 陸時卿淡笑一下,什么都沒說,點點頭。 老皇帝問完了正事,感慨道:“九年了啊。朕還記得,易直就是九年前的三月去的滇南?!?/br> 他原本沒大在意這種假情假意的感慨,聽完卻微微一愣:“陛下是說,滇南王是當(dāng)年三月里離京的?” 徽寧帝奇怪地覷覷他:“不錯,是你被點了探花郎之后,朕記得挺清楚,那天……” 老皇帝后邊還絮絮說了什么,陸時卿已經(jīng)沒大聽清了,直等到離開紫宸殿,然后去含涼殿接了元賜嫻和孩子,一路坐上回府的馬車,臉都是黑的。 元賜嫻以為是朝里出了什么岔子,但宮中耳目眾多,也就沒好開口問,待孩子們被兩名婢女抱去后頭馬車,與陸時卿獨處時,才問他:“怎么啦,臉色這么難看?!?/br> 陸時卿沒說話,目視前方。 她心底更奇怪,拿雪白的手掌往他眼前晃晃,扯了他的袖子道:“誰惹你生氣了?” 陸時卿最抵抗不了她小心翼翼扯他袖子這種招數(shù),聞言好歹肯開尊口,偏頭道:“誰惹我,你不知道?” 元賜嫻確實不知道,但卻察覺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感覺跟自己有關(guān)系,心想甭管是什么,先笑吧,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就彎彎嘴角道:“我要是知道,早擼起袖子替你去收拾人了,哪還心平氣和地在這兒問呀?” 油嘴滑舌! 陸時卿驀地傾身過來,也沒個征兆的,一拳頭砸在車壁上,籠著她問:“九年前我騎馬游街的時候,你人還在京城?!?/br> 元賜嫻一駭。哎呀,她失策了。 上次她一緊張沖他說謊,說自己當(dāng)時已經(jīng)去了姚州。但現(xiàn)下想想,這種謊言是很有可能被拆穿的,還不如說那天窩在家里沒出門比較好呢。 她腆著臉笑:“可能是我上回記錯了,絕對不是有意說謊的!”說完還攥了他壓在墻壁上的拳頭下來,給他吹氣,邊道,“文人學(xué)武人那套做什么,砸拳不疼嗎?” 但她越是這樣,就越顯心虛了。陸時卿早先就能輕易勘破她的演技,如今更對她了如指掌,一下證實了心中猜想。 要是沒做對不起他的事,她說什么謊。更何況他記得,上回細(xì)居來長安,眾人在自雨亭比賽彈射時,她可玩得一手好彈弓。 他將手一把奪回,不許她轉(zhuǎn)移話題,在正頂上壓迫著她,道:“彈弓你打的?” 元賜嫻沒法爭辯了,一邊伸出手,不停給他順胸口,一邊承認(rèn)錯誤:“是我打的是我打的,我年紀(jì)小不懂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要是,要是知道九年后你會以我夫君的身份在這兒逼問我,我肯定不會那么頑的!但我彈都彈了,你怕狗也怕了九年了,這賬咱們也清算不了了……” 陸時卿真給她氣得rou疼。 好啊,因為她染了個怕狗的毛病,苦兮兮過了這么九年,其間還要被她那個阿兄幾次三番捉短處,拿狗嚇唬。元賜嫻,或者說元家當(dāng)真是克他的! 他咬牙切齒道:“誰說清算不了?” 元賜嫻嘴一癟:“你能算,那你算嘛?!?/br> 她話音剛落,身下馬車像是遇到了一處坑洼,顛簸了一下,叫倆人都是一個輕微的上下起落。 陸時卿仿佛從這個起落里悟出了什么,略帶慍氣地笑了一下:“你說的?!?/br> 元賜嫻還沒來得反應(yīng)過來呢,就被他壓去了馬車角落。 第108章 108 馬車能隔什么聲,元賜嫻死死憋著, 氣都喘得隱忍。她得承認(rèn), 這賬確實算得非常磨人。 陸時卿頭次很快,畢竟素了這么久了, 第二回 就沒那么輕易繳械了,聽她一個勁壓著聲投降, 說回家再算,怎么算都行, 他也無動于衷。 回到家關(guān)起房門,對她來說就是享受了,現(xiàn)在這樣才叫折磨。九年換她一場出不了聲的事兒, 還不夠仁慈? 陸時卿覺得自己大方極了, 發(fā)了狠勁。 元賜嫻發(fā)髻都快散了,頭上一支步搖一直撞車壁, 著實戳得慌,剛想伸手拔了, 卻感到陸時卿一個急停。 她愕然,看見他神色痛苦,臉色微白。 “怎, 怎么了?”她慌神地問。怎么像是一副哪里斷了的樣子。 “腰閃了下?!?/br> “……” 元賜嫻又好氣又好笑。算賬把自己算折了,這叫個什么事?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馬車?yán)锏暮蟀氤毯喼苯腥瞬豢盎叵?。陸時卿活動了一下筋骨,覺得不礙,說是小事, 作勢就要繼續(xù)。元賜嫻不知道他是死要面子硬撐,還是確實不打緊,反正不敢勞動他的腰了,見他堅持不停,便想就快點完事吧,換個把式,身子一沉坐了下去。 結(jié)果這當(dāng)口恰好碰上個坑洼。這下誰也沒忍住,一個“哎”一個“哦”。 街上有個路過的老丈高嘆一聲:“世風(fēng)日下喲!” 元賜嫻心里頭暗恨,氣惱地捶了下陸時卿,低聲道:“叫個什么,沒被觀音坐過?” “你不也是?”他汗涔涔地看她,“沒坐過蓮花?” 當(dāng)初為了元姝元臻的到來,倆人都是十八般武藝上身,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把式了,但以前確實沒碰著過坑洼。 元賜嫻覺得長安城的街道該修繕修繕了。 陸時卿卻在想,跟她一道坐馬車的趟數(shù)多到數(shù)都數(shù)不清,以前怎么沒想到利用這種天然的地勢。 倆人一句“陸蓮花”一句“元觀音”的,好歹在回永興坊前整理完畢歸了位。元賜嫻給陸時卿仔細(xì)察看了下腰,確實沒大事,消停兩天就行了。 但他還是一臉黑氣。 她勾著他的下頜逗他:“不就是要算賬,一輩子給你算呢,慢慢來,這兩天先讓我發(fā)發(fā)威?!?/br> 陸時卿覺得,情話和葷話一起說的女人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