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錢氏瞧她神情,果真平靜如水,連絲慍意都沒有,一時也不知是好是壞,默了默,拍拍她的臂,“能想開就好,我還得回去看看,母親這次氣得夠嗆?!闭f罷,對素羅道,“好生伺候著?!?/br> 魏氏果真氣得夠嗆,等府醫(yī)一出門,就控制不住了,“啪”一下將桌上茶盅拂到地上,指著滿地藥材道:“這就是你外祖母送來的宜男之藥,死活非得讓張氏煎了喝。你是不是也這樣想的,怕以后有個弟弟爭奪家產(chǎn),所以就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楊峼“噗通”跪下,“祖母息怒,孫兒不敢。知道母親有孕,我只覺得凡事有個兄弟能夠分擔(dān),肩上壓力輕了許多……也替父親與母親歡喜,不出意外的話,我年底就要外放,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他們能有個幼子陪伴,會解除許多寂寞。至于家產(chǎn),除去公中的外,父親為官清廉,能用的就只每月十幾兩的俸祿,哪會有家產(chǎn),再說我堂堂七尺男兒,能扛能挑,完全可以靠自己兩手掙出份家業(yè)來……今日我就當(dāng)著祖母說個清楚,二房院的家產(chǎn)我一文不要,盡數(shù)留給幼弟。祖母若不信,我愿在菩薩面前立誓?!?/br> “行了,快起來吧,立什么誓?”魏氏一把拉起他,既是欣慰也有幾分無奈,“你外祖母越活越活回去了,也不知腦子是怎么想的,她那邊一堆亂麻理不清靜,還非得往你父親房里伸手。雖說是有翁婿的情分,可你娘都過世這些年了……這樣折騰下去,你娘在下頭也不得安生?!?/br> 楊峼沉默著不說話,片刻才道:“我先去給母親賠個不是,回頭再勸勸外祖母?!?/br> 楊峼到二房院時,張氏剛跟楊妡與齊楚說完松鶴院的事兒。聽聞楊峼求見,張氏瞟一眼齊楚,無奈地搖搖頭,“阿峼待人還真不錯,只可惜有這么個外家,不知道跟著受多少連累,”默一默,對楊妡道:“想必是來賠禮的,我懶怠見他,你去打發(fā)了吧,就說這事兒跟他不相干?!?/br> 楊妡跟著素羅出去,見楊峼正站在影壁前瞧著上頭鑿出的巨大“?!弊职l(fā)呆。 聽見腳步聲,楊峼側(cè)頭,看到楊妡頜首以作招呼,緊跟著問道:“母親可安好?” 楊妡應(yīng)道:“嗯,好著呢,就是沒精神,正歪在炕上打盹兒。” “那就好,”楊峼松口氣,又嘆道:“這事兒是我外祖母的錯,她年紀(jì)老邁腦子有些糊涂……原本是來替外祖母給母親賠個不是,可剛才想想竟是沒法開口,幸得弟弟無恙,倘或有事,說什么都沒用?!?/br> 楊妡淡淡道:“說是賠情不過是自己求個心安罷了,好比你殺了人,就是磕一千個響頭,那人還能活過來不成……娘心里明白,這事跟三哥不相干,只是魏家老夫人那邊,一筆一筆的賬我都記著,總得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楊峼怔怔地盯著楊妡片刻,開口道:“五meimei是個不吃虧的人?!?/br> “不是我不吃虧不肯忍讓,”楊妡唇角微彎,露出個淺淡的笑容,“是有些人最愛得寸進尺,這次讓她一寸,下次她便欺你一丈,半點余地不留,非得把你逼到絕路上不可。實話跟三哥說,如果弟弟真沒了,我是定然要魏家老夫人以命償命的,三哥若是到魏府去,還請將此話告訴給老夫人,讓她好好記著?!?/br> 楊妡相貌真是好,柳葉眉杏仁眼,笑起來眉眼彎彎極為討巧可愛,打眼看上去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可楊峼硬是自她天生帶著三分媚意的眸中窺見到狠絕的冷意,不由心驚,又隱隱有絲慶幸:還好外祖母沒有得逞,否則誰又說得準(zhǔn)楊妡會不會真去拼命? *** 半下午的時候,楊遠橋自衙門回來,還沒進二門就聽說了松鶴院的事情,頓時怒不可遏,“蹬蹬蹬”直往松鶴院去,不等丫鬟通報,面沉如水地一直走進廳堂。 魏氏正歪在大炕上歇晌,因為心里有事本也沒睡著,可看楊遠橋這樣子又成心想抻抻他,便稍停了片刻才慢慢起身,又對著鏡子理了理發(fā)髻。 楊遠橋靜靜地坐在太師椅上,并沒有急躁,反而先恭敬地問了安,然后疑惑不解地問:“兒一直有個疑問想求證,兒到底是不是母親親生的?” 魏氏當(dāng)即板起臉怒道:“你不是我親生的,還是石頭縫兒蹦出來的不成?” “那我就不明白了,十多年前張氏有孕,母親攛掇著阿峼給她端了一碗湯,孩子沒了;后來有了妡兒,母親親手交給兒一包藥,說是固元養(yǎng)氣的,可是張氏卻宮體受寒,十年不曾有孕;這次承蒙菩薩保佑,張氏再度得子,聽說在母親屋里差點被人推倒……兒子苦思冥想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什么,母親既然巴望著兒子絕后,何苦要給兒娶妻,何苦要續(xù)弦,就讓兒子終老一生算了,免得連累別人。” 魏氏被噎得半天沒上來話,支支吾吾道:“還不都是因為你舅母?” “那母親就一次一次看著舅母陷害張氏?母親乃外祖母親自教導(dǎo),深得徐大儒門風(fēng),而舅母就是長在田間沒讀過書的鄉(xiāng)野女子,兒子不明白得是母親怎么就如此聽舅母的話?下次舅母想殺了我,是不是母親還會在旁邊遞刀子?” “孽畜!”魏氏怒道,“你就是那么想你娘,把你娘看成殺人幫兇?” “難道不是?”楊遠橋反問,忽而跪在地上,懇求道:“兒求母親放我一條生路,兒不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母親,分家吧,兒子帶著張氏找個僻靜地方過安生日子?!?/br> “別指望,我跟你爹都在,絕不可能讓你分家。” 楊遠橋冷聲道:“那好,母親把舅母帶來的東西給我,我到魏家門口當(dāng)著大家伙的面燒了去,從此斷掉這門親?!?/br> “你……你這是忤逆不孝!就算不是你的岳母,那也是你的親舅母!”魏氏氣得幾乎說不出話,如果真跟魏府交惡,那她就沒了娘家,沒了靠山,說不定楊歸舟也會指責(zé)她。 “親舅母?”楊遠橋冷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仇人呢……反正有兒子沒舅母,有舅母就沒兒子,母親非覺得舅母更重要,那么等父親生辰過完,我立刻帶著張氏出去住,母親也好清靜點,免得看著張氏不順眼?!?/br> 不等魏氏吩咐,楊遠橋自己起了身,拍拍衣襟幾不可見的塵土,慢悠悠地離開松鶴院。 魏氏頹然坐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久久地沉默著。 楊遠橋回了二房院,張氏剛歇晌醒來,因懷著孩子不敢太用冰,便坐著窗口搖著團扇扇風(fēng)。楊遠橋擰一條溫水帕子替她拭了汗,又接過團扇輕輕搖著,“如今父母都在,假如分家的話,先拿出六成歸長房,其余四成再重新分,我估摸著最多能分到二成,恐怕還不到,你是怎么想的?” 張氏瞥他一眼,問道:“伯爺跟老夫人都同意?” 楊遠橋搖搖頭:“眼下是不同意,可我跟母親說了,要么分家要么跟隔壁魏府?dāng)嗔送鶃?,母親定然不愿意……分家之后肯定清靜不少,你就不用跟著受氣,只是吃穿用度不比現(xiàn)在寬裕,我怕委屈了你?!?/br> 張氏垂首,低聲道:“沒什么委屈的,沒出閣時,每季添置一身新衣就歡喜到不行,現(xiàn)在每季縫六身八身也不覺得高興?!?/br> “好,等父親壽誕后我跟他談一次,如果行的話,我再去尋合適的宅子……保定趙府這幾日就托人來提親,你辛苦些,先把阿嬌的親事定下來。她的嫁妝不用你費心,我交給薛姨娘去辦?!?/br> 張氏輕輕“嗯”了聲。 隔了兩天,趙府果然找了媒人來,是六科給事中張正茂的太太。六科不過是個正七品的官階,但職權(quán)頗大,掌封駁、規(guī)諫﹑補闕﹑拾遺等,可以直達圣聽。 對于二房的一個庶女來說,算是給足了面子。 魏氏說是不再摻和二房嫁娶之事,但架不住她控制欲強,二話不說就請了魏府秦夫人做女方這邊的媒人。 秦夫人行事還算妥當(dāng),加之張氏不愿多費心神,樂得放手由魏氏張羅。 當(dāng)下兩家交換了庚帖,各去找人合八字。 但凡高僧、道士以及相師在測算姻緣時,只要不是大兇大惡之兆,都樂得成人之美,批作天作之合或者琴瑟相和。 此次測算也是如此,上上吉的簽語。 楊嬌的親事就此算定下來了。 魏氏又了卻一樁心事覺得頗為得意,再一琢磨,姑娘家只剩下楊娥跟楊婧還沒著落,楊婧剛九歲,不用著急,而楊娥眼瞅著就要十七,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得抓點緊才成。 誰知就在這時,京都卻悄悄流傳開一件事。 流言往往是當(dāng)事人最后知道,楊歸舟被蒙在鼓里好幾天,還是一位嘴快的同僚不小心漏出話風(fēng)被他聽到了。 追問之余,楊歸舟氣得胡子抖個不停,鐵青著臉回到家,劈手將魏氏剛沏好的一壺?zé)岵钂叩降厣希种柑擖c著魏氏鼻梁,“你……你那些好親戚,不把楊家的門風(fēng)敗壞了不算完?” 魏氏老臉漲得通紅,問道:“伯爺有話好好說,進屋就摔摔打打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