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珣扯了扯嘴角，行到門口，忽的又想起一事，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道：“你，穿紅色好看?！?/br>
    “什么？”秦珩一愣，卻發(fā)現(xiàn)兄長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她低頭看看自己今日的衣衫，雪青色。

    他怎么莫名其妙夸了一句紅色好看？

    傍晚時(shí)分，小蝶與柳姑娘說起今日府中的新鮮事：“姑娘，您還記得那位杜侍郎杜大人么？”

    秦珩心念微動，杜子清？她自然是記得的。

    “杜大人今天又來了，不知道王爺同他說了什么，他又走了，走的時(shí)候，臉色特別難看。”小蝶小聲道。

    “嗯?！鼻冂顸c(diǎn)頭，不甚在意。忽然，她心間像是有什么劃過，她努力抓住，問：“他今天大概是什么時(shí)候來的？”

    “什么時(shí)候？”小蝶想了想，“巳時(shí)前后吧，反正他走了沒多久，王爺就到這兒來了?！?/br>
    秦珩眼皮一跳：“是么？”她想，怪不得皇兄今日莫名其妙又提起她嫁人成親一事，是不是因?yàn)橐姷蕉抛忧逵懈卸l(fā)？

    她沒有深想下去，只說了一句：“這事兒跟咱們沒關(guān)系。以后他來，你也不必特意告訴我?！彼肓讼耄謫栃〉骸靶〉?，你在外頭，有沒有相熟的人？”

    她話音未落，小蝶的臉色就變了：“沒有。姑娘說笑了，小蝶進(jìn)了王府，怎么會跟外邊的人來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姑娘是在外邊另有親人么？姑娘如果想念他們了，跟王爺求個情，或把他們接進(jìn)府，或者出門見他們都成。王爺肯定會同意的?！?/br>
    “不……”秦珩笑著搖頭，“我沒有親人?！?/br>
    其實(shí)，她是有親人的，且她的親人都尊貴無比，只是她已經(jīng)拋棄了四皇子的身份，舊日的親人自然無從提及。而且，即便是親人，她還在皇宮時(shí)，與他們無甚來往，也談不上什么深厚情意。

    她很清楚，她自己冷情得很。

    又兩日，秦珩告訴兄長，想要去弘啟寺上香?！约菏遣淮笮欧鸬?，不過要出門，總得尋個由頭。

    弘啟寺離晉王府不遠(yuǎn)，香火鼎盛，瑤瑤想去那里上香，秦珣也不阻攔。他放下手頭的事情，笑道：“罷了，反正我今天不忙，索性陪你一起好了。”

    “這……”秦珩一張白嫩的小臉憋得洇紅，卻只能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的，那麻煩哥哥了。”

    她是想自己去啊，沒想他作陪的！

    秦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是我疏忽了，原該多帶你出去走走的?！?/br>
    先時(shí)他們在皇宮同為皇子，他閑著無事還常常帶了她出宮。如今住在宮外，出入方便了，他倒鮮少帶她出門了。反正瑤瑤有了新身份，將來也要適應(yīng)新身份，她總是要面對旁人的，不能一直待在府中。

    此番去弘啟寺，秦珣沒有提前告知智遠(yuǎn)大師，更未叫智遠(yuǎn)大師陪同。秦珣一人帶著瑤瑤在寺中上香、閑逛。

    “這弘啟寺，是弘啟元年所建，有十六年了。”秦珣一面緩緩行著，一面介紹。

    秦珩點(diǎn)頭：“嗯，跟我一樣大。”老實(shí)說，她雖然沒來過弘啟寺，但是對這里，她并不陌生。麗妃還在世的時(shí)候，可是提過當(dāng)初在弘啟寺，年輕的帝王如何如何……

    換言之，這是父皇與姨母緣分開始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母妃怎么會被牽扯進(jìn)去。

    在正殿上過香后，鬼使神差地，秦珣將瑤瑤帶到了殿前的大槐樹下?；睒涞臉渲ι希瑨熘S許多多的紅繩，間或有香囊，荷包，小箋等物，形形色色，種類繁多。

    “這是什么？”秦珩看著好奇。

    “這棵槐樹，歷史悠久，弘啟寺還沒建成的時(shí)候，就有這棵樹了。據(jù)說當(dāng)時(shí)想除掉它的，可是在前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做了個夢。夢到這槐樹有來歷，就留下了它。弘啟寺建成后，來往香客都愛到這樹下許愿，有求姻緣的，有問前途的。好好的一棵樹，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秦珣說著，觀察著瑤瑤的神色，他沒有說的是，站在這棵樹下，他也有自己的心愿。他希望瑤瑤真的不是他meimei，而那個夢可以成為現(xiàn)實(shí)。

    秦珩仰著頭，看向樹間密密麻麻的紅，心念微動，輕聲問：“哥哥想求什么？”

    他是皇子，求皇位？求權(quán)勢？

    然而秦珣只定定地看著她，不答反問：“瑤瑤呢？瑤瑤想求什么？”

    秦珩低頭，淺淺一笑。

    她所求的，從頭到尾，不過是平安罷了。

    秦珩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愿一生平安順?biāo)?。她又瞧了一眼皇兄，在心頭加了一句：“希望皇兄也能事事如意。”

    微風(fēng)吹動冪籬的輕紗，輕紗晃動，亂了她的視線。她沒留意腳下一絆，險(xiǎn)些栽倒。

    一旁的秦珣見狀，長臂一身，攬了她入懷：“怎么這么不小心？”說著拿掉了她頭上的冪籬，問：“怎么樣？有事沒？”

    “沒有，沒有?！鼻冂襁B連搖頭，她深吸一口氣，站穩(wěn)了身子。

    然而皇兄的手竟還在她腰間，她心頭一跳，輕聲道：“哥哥我沒事了。”

    “嗯。”秦珣應(yīng)著，慢慢收回手臂，心里還有些不舍。

    他以前沒注意，她的腰肢真是又細(xì)又軟。他抱著她時(shí)，馨香滿懷，他都不舍得放手了。

    “三……殿下？”

    耳畔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帶著驚疑。

    秦珣回頭看去，神色微微一變，他拱了拱手：“皇嫂?！?/br>
    不遠(yuǎn)處的那個女子，衣飾華貴，氣質(zhì)出眾，除卻智遠(yuǎn)大師，還有多人陪同，不是太子妃丁如玉，又是誰？

    丁如玉這一胎懷得不容易，每日各種安胎藥吃著，她猶不放心。她母親丁夫人告訴她弘啟寺很靈，她才想著到弘啟寺走一遭拜拜佛試試。

    她也想為太子誕下子嗣。

    沒想到，在這大名鼎鼎的槐樹下，她竟然一眼看到了晉王秦珣，以及他身邊的姑娘。

    待看清那姑娘的容顏時(shí)，丁如玉的視線就黏在了對方身上。

    像，真像。

    作者有話要說：

    瑤瑤今天許愿：愿皇兄事事如意。

    第69章 惶恐

    之前她聽太子說晉王從河?xùn)|帶回來一個容貌酷似四殿下的女子時(shí), 她的確驚訝。但是今日真正見到這姑娘時(shí)，她才明白當(dāng)日太子的震撼。

    性別、氣質(zhì)、膚色固然都不相同, 但這五官, 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不期然地，四殿下秦珩那張臉就又浮現(xiàn)在了她腦海里。當(dāng)年那個身形瘦削的少年, 若是換了女裝，是不是也是一樣的艷光四射？

    見太子妃神色有異, 秦珣身形微動, 將瑤瑤與太子妃的視線隔絕：“好巧, 不想竟在此地遇見皇嫂?！?/br>
    “是挺巧?！碧渝恍?，只做不曾看見晉王的小動作, 但她卻無法忽視自晉王身后探出的腦袋。

    那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眉目如畫，肌膚勝雪, 一頭長發(fā)烏溜溜的, 秋水樣的眸子里滿是好奇。

    太子妃心念微動, 待要再細(xì)看, 卻見晉王伸手將她腦袋給撥了回去。丁如玉愣了愣, 不由輕笑出聲：“這姑娘是誰啊？”

    秦珣還未回答, 秦珩便探出頭, 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你是問我么？我叫瑤瑤。”——她記得她上次在太子跟前是什么樣的身份性格, 今天還得沿著上次來。

    秦珣身形微微一僵，他眼睜睜看著瑤瑤幾乎是在一瞬間換了性格。方才還溫柔嫻靜，一眨眼就成了嬌憨可愛的小姑娘。而且她躲也不躲, 竟然直接同太子妃打招呼？他不由有些恐慌與不安，輕輕拍了拍她腦袋：“別鬧?！?/br>
    面前這個自稱叫瑤瑤的姑娘聲音甜潤悅耳，如同出谷黃鸝，卻不是記憶中四皇子的低啞的聲音。太子妃招了招手：“瑤瑤姑娘是么？到這邊來?！?/br>
    乍逢故人，秦珩心中不免暗暗擔(dān)憂，但是面上卻是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樣。她果真自秦珣身后走了出來，沖太子妃福了福身：“你找我？”

    “姑娘是哪里人氏？”太子妃暗暗打量著她，越看越心驚。真有人五官相似到如斯地步嗎？可性格卻截然不同。

    “太平縣人。”秦珩眉眼彎彎。

    太子妃凝眉斂容：“太平縣人氏？姑娘的官話說的不錯。”

    她記性很好，對聲音格外敏感。然而縱然這個瑤瑤姑娘的聲線與四皇子完全不同，她也不由自主地將他們聯(lián)系起來。

    一個駭人的念頭驀然浮現(xiàn)在她腦海，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铋_始太子告訴她瑤瑤的存在時(shí)，她就產(chǎn)生過這想法。當(dāng)時(shí)她只覺得是她想多了，可是真正見到瑤瑤，她竟又想起了那個念頭。

    “是嗎？”秦珩笑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那是我學(xué)的好?！彼f著手肘輕輕碰碰身旁的秦珣，“聽到?jīng)]？夸我官話說的好呢?！?/br>
    她罕見的露出小女兒情態(tài)，惹人憐愛。

    秦珣眼神一沉，輕輕“嗯”了一聲。

    太子妃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里，聯(lián)想到方才她忽然生出的念頭，她心里竟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她對自己說，莫多想，莫多事。旁人如何，與你何干？

    輕輕撫了撫小腹，她笑了一笑：“是說的挺好。我出來有一會兒了，這就要回去了。這棵樹據(jù)說許愿很靈，你們可以試試?！?/br>
    秦珣與太子妃不熟，他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皇嫂慢走。”

    太子妃身邊跟隨者眾多，她這一走，呼啦啦跟著走了一大片。智遠(yuǎn)大師沖秦珣點(diǎn)頭致意后，也隨著離開。

    秦珩臉上的懵懂還未散去，便被皇兄扣住了手腕。她偏了頭，含笑看著他：“哥哥，怎么了？”

    分明還是天真小女孩兒的做派。

    秦珣黑眸沉了沉：“怎么回事？”其實(shí)他知道的，她這么做，是為了不讓太子妃生疑。明明她有這樣的本事可以保護(hù)自己，他該欣慰才對?？墒撬麉s壓不住心頭的邪火。

    這般轉(zhuǎn)換自如，不禁讓他懷疑到底怎樣才是真正的她。

    秦珩試圖掙脫他的禁錮，未果，她輕聲道：“咱們回去吧?！毖凵裰蓄H多懇切。

    秦珣閉了閉眼，沉吟半晌，方緩緩道：“走吧?！?/br>
    在回去的馬車上，秦珣一語不發(fā)，他的沉默，讓秦珩惴惴不安。她回想著在弘啟寺發(fā)生的事情，一時(shí)還真想不出自己是哪里惹惱了他。她只能尋找話題：“唉，哥哥，也不知道她認(rèn)出我沒有?！?/br>
    秦珣這才掃了她一眼：“沒有。頂多以為是長的像?！彼戳斯创浇牵m(xù)道：“你掩飾的那么好，她怎么會認(rèn)得出來？”

    這話聽著像是夸贊，又像是譏諷，秦珩聽得有幾分不自在。她只當(dāng)做沒聽出他話中的諷意，笑道：“多虧了哥哥在那里，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一看見熟人，我自己腿都先軟了?！?/br>
    當(dāng)時(shí)有他在，她到底是多了些底氣?？伤舶蛋导{罕，今日出門時(shí)皇兄還好好的，在那棵大槐樹下時(shí)也好好的。怎么遇見太子妃以后，他就不高興了？

    她猜不出緣由，只得自己繼續(xù)說話：“哥哥還記不記得那年太子二哥大婚的時(shí)候，一轉(zhuǎn)眼，都過去兩年多了……”

    她聲音嬌嬌軟軟，前塵往事自她口中講出來，總有種甜甜的感覺。她眉眼間俱是淺淡的笑意，似乎無限懷念那段時(shí)光。

    秦珣原本心中不快，可是見了她這個樣子，剛剛冷硬起的心腸，就又軟了下來。他到底還是舍不得對她生氣。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溫聲道：“瑤瑤，以后在我面前，做自己就好?！?/br>
    至少不要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一瞬間就換了心性。

    “……”秦珩愣了愣，下意識點(diǎn)頭，“哦，好。”

    方才還笑語如珠的她，忽然就說不下去了。她心里頭有些堵，有些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她扯了扯嘴角，微微低了頭，輕聲道：“我希望哥哥可以高興一點(diǎn)?？晌也恢溃趺礃幽悴拍芨吲d一些。”

    她這會兒沒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就是單純地想教他開心一點(diǎn)而已。可他好像不大喜歡她這樣。

    她心里有點(diǎn)惶恐。她其實(shí)也想待他好些的?？伤⒉磺宄鳛閙eimei，她該怎樣對他好。

    “沒有人教過我?！彼曇艉艿秃艿?，低得連近在咫尺的秦珣都沒聽清楚。

    秦珣只笑了一笑：“你好好的，乖一些，我就高興了。”她心里記掛著他，想要他開心高興，他就很滿意了。他并不需要她真為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