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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女韶華在線閱讀 - 第164節(jié)

第164節(jié)

    享非常之權利,就要受非常之約束。

    什么都是相對應的,沒有光占便宜不吃苦的好事。

    皇帝能因為他一個小動作讓人拿下他,就是失去了對他的信任,而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對他來說,就是失去了一切——所以,必須要讓別人跟他一起失去才行。

    尤其是這個始作俑者!

    郝連英開始了供述。

    他的供述在走向上與張楨沒太大區(qū)別,但在細節(jié)上就截然不同。

    張楨死前的時間不多,他與其說是供述,更像是一種自白,有點隨心所欲地想說什么說什么,沒怎么提及朱謹淵,韋啟峰更是提都沒提到。而在郝連英的供述中,韋啟峰卻儼然成為了一個重要角色,正是他意圖推朱謹淵上位,跟余孽勾搭上,在背后穿針引線,郝連英自己則只是一時失察,他確實是跟張楨有一點來往不錯,但是因為對他起了疑心才注意到張楨的,隨后因不能確定他的身份,便只是觀察著他——

    “那你剛才為何急于去滅張楨的口?”沈首輔問道。

    郝連英有理由:“因為我受了韋啟峰的蒙蔽,沒有及時把張楨揭發(fā)出來,我怕張楨咬我,害我在皇爺面前說不清楚,所以才犯了糊涂。他倒在我腳邊,我發(fā)現他還能動,就想著殺了他一了百了?!?/br>
    他這是幾乎把自己摘干凈了,而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了韋啟峰身上,韋啟峰當然不能認:“大人,你要脫罪,也不能平白冤枉上我!張楨一個文官,我跟他有什么話說,能跟他勾結上?這想逃出城是我不對,但這件事根本跟我沒有一點關系,意圖去滅張楨口的人也不是我,我巴不得他活著,現在好還我的清白!”

    他二人對面爭辯,沐元瑜悄悄往里走了走,站到了朱謹深旁邊去,問道:“殿下,皇爺怎么樣?”

    朱謹深眉心緊皺:“太醫(yī)還在診治,皇爺還沒有醒過來。”

    沐元瑜輕輕“嗯”了一聲,皇帝是出來迎接他才叫張楨找見了可乘之機的,他現在心里一定不好過,她便也不去問他眼下這場面要怎么辦,橫豎這么多大臣看著,誰真有鬼,抑或都有鬼,那是不可能靠誰袒護能蒙混過關的,一定都會付出代價。

    這里外人太多了,她不能對朱謹深有什么表示,只能關心地望了他兩眼,朱謹深接受到了,安撫地向她點點頭。

    沐元瑜低聲又道:“殿下,你不用掛心這件事,我派了人去——”

    她一語未了,有個內侍從邊上跑過來,道:“外面有個人求見,手里有沐世子的腰牌?!?/br>
    沐元瑜忙向朱謹深道:“是褚先生,我叫他去辦件事,他應該是辦成了。”

    朱謹深點頭:“叫他進來?!?/br>
    褚有生很快來了,他不知怎么回事,灰頭土臉的,衣裳下擺都零零落落的,看上去比裝成乞丐的韋啟峰還狼狽,但精神倒是很好。

    他被內侍引著,繞過眾大臣站到了殿門外,躬身道:“屬下奉世子命,去往張楨住宅,進去時,正好撞見一波人在里面偷偷放火,屬下等人跟他們發(fā)生了點沖突,把人統(tǒng)統(tǒng)拿下了,據他們所交代,是受了一個他們老大一個叫韋啟峰的人的指使。”

    他這句話一出,頓時大臣們都回頭看過來。

    朱謹深問道:“那些人是錦衣衛(wèi)嗎?”

    褚有生搖頭:“不是,只是些市井家的地痞流氓,收錢辦事。”

    韋啟峰焦急地嚷道:“他們說是我就是我?我吃飽了撐的,讓人去燒張楨的家?我看是郝連英讓燒的,又栽贓給我才是!”

    這是撕破了臉,“大人”也不稱呼了。

    郝連英鄙夷地冷笑:“我可沒這個工夫!”

    不錯,他是事發(fā)當時就讓沐元茂喊破了,隨即就被拿下來,沐元瑜向朱謹深點頭:“我一路都讓人堵了他的嘴,親自守著他,他沒有接觸別人的機會?!?/br>
    而倘若是沒有事敗之前,郝連英就讓人去燒張楨的家是不太說得過去的,他若是早有這個打算,那時間充足,滿可以采取一種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方式。

    沐元瑜說著,忙問褚有生:“先生可有找到什么證據嗎?”

    以張楨的能為,不管他是怎么跟人勾結合作,都不可能不留下一點證據——或者說是把柄。

    所以張楨死后,她想起此事,立刻就派褚有生帶幾個人去了,他密探出身,最適合干這件事。

    褚有生沒有讓她失望,從懷里摸出一封皺巴巴的信來,交給了她:“世子請看。”

    沐元瑜接到手里,展開,和朱謹深一起看起來。

    他們還沒有看完,沒有做出任何表示,韋啟峰已經癱軟在了地上。

    他這一不打自招似的表現,連鎖反應般帶動了朱謹淵,他不可置信似的沖上去,晃著韋啟峰道:“皇爺受傷,真和你有關?!”

    郝連英的表情也沒好到哪里去,他那種鄙夷之意消失了,轉頭震驚地望著韋啟峰:這蠢貨,他真跟人留了證據?!

    這種殺頭的買賣,怎么可以跟人留下證據?!

    作者有話要說:  莫急莫急,該收拾的收拾完,該回來的就回來了~

    ☆、第188章

    韋啟峰不但留下了證據,還是鐵證。

    張楨家中留下的是他的親筆信。

    雖然韋啟峰沒有傻到把要行刺的這一番密謀都在信中寫出來, 但對郝連英來說, 比那還要命,因為這是一封報喜的信, 報的就是如何挑撥了他的心意,成功將他拉下了水,逢著適當的時候, 就可以借他的手做出一番大事。

    郝連英目眥欲裂——他簡直難以置信, 他會被韋啟峰這樣的蠢貨搬弄于鼓掌之上。

    他已經足夠小心了, 他在張楨那里絕沒有留下一絲證據,這是他在被揭穿滅張楨口之后還敢強辯的原因, 他之前當然也囑咐過韋啟峰,韋啟峰答應得好好的,不想他說是一回事, 做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他現在仍舊可以辯解, 畢竟信不是他寫的, 仍舊可以說韋啟峰意圖栽贓他,可千不該, 萬不該, 他先前不該過于緊張, 在張楨失手之后, 去滅他的口!

    這兩件事連起來,再要說他清白,那真是鬼都不信。

    “殿下, 殿下,你救救我——”

    韋啟峰的心理已然崩潰,慌張地向朱謹淵求救。

    朱謹淵簡直恨不得離他八丈遠,他什么溫良的風度也顧不得維持了,拼命地擺著雙手道:“跟我有什么關系,你膽大包天,敢害皇爺,還有臉跟我求救,我——我打死你!”

    他像是氣急了,退了幾步又沖上前去,沒頭沒臉地照著韋啟峰打下去,只是沒打幾下,很快就叫大臣們連拖帶勸地弄開了。

    “三殿下,且不要著急,這二人還未全然招供呢?!鄙蚴纵o俯著身,向他勸道,話語中有些意味深長。

    別的大臣看過來的眼神也也有些不好說。

    事情到這個地步,韋啟峰跟郝連英往不往底下招供,其實差別不大了,該水落石出的都出來了,沈首輔說這么一句,只是扯個幌子,把朱謹淵弄開罷了。

    朱謹淵覺出來不對了,急切地辯解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他敢這么干,一定——”

    “三殿下,根本都是你指使的,你現在撇清什么呢!”韋啟峰叫他一打,卻似乎是把當年在市井間混跡的那股戾氣打出來了,朱謹淵沒打著他幾下,但正巧有一拳揍在他鼻梁上了,他飆著鼻血,目露兇光,道,“都是你說皇上偏心,你嫉妒皇上總給二殿下差事不給你,二殿下身體好了,在朝臣中又越來越有威望,你跟他比,越來越差,你心里不舒服,你著急了,叫我想辦法——”

    “我沒叫你去刺殺皇爺!”

    這一句一出,眾人眼神更不對,這意思朱謹淵是把韋啟峰前面的指控都認了?

    朱謹淵:“……”他氣得又要去打韋啟峰,“你胡說八道,你一個佞寵,供人取樂的玩意兒,誰會跟你說這些!”

    “佞”眾人是懂的,寵——?

    這兩個字可不是隨便合在一起的。

    不想這位三殿下,刷了這么多年溫煦君子的人設,私底下口味這么重啊。

    “不是我!”朱謹淵真是要氣急敗壞,他都不懂怎么越說越亂,也顧不得爆長輩的料是不是對長輩有所不敬了,直接道,“是姑母!他走了姑母的路子才進的錦衣衛(wèi),我后來才知道的,我又不是有病,能跟他怎么樣!”.

    這一句一出,別人尤可,新樂長公主的名聲眾人又不是不知道,韋啟峰的面色卻是大變,他一向視跟新樂長公主的關系為奇恥大辱,所以藏得極嚴實,為了討好博取朱謹淵的信任,才告訴了他,不想他就這么隨口揭露了出來!

    “就是你!是你指使我的!我在市井里交際多,認識的人多,有一天就認識了張楨那邊的人,我覺得不對,回來告訴你,是你覺得有機可乘,叫我跟那邊搭上線的!你覺得越往后越沒有機會,瓦剌兵臨大城,京里這幾個月都多事,是個好機會,你就想借此把京里改天換地!”

    說真的,張楨郝連英韋啟峰這一串的圖謀看似膽大包天,但在這個特殊的形勢下,倘若一切順利,是很有實施的可行性的,瓦剌兵臨城下,京里不可一日無君,皇帝一倒,大臣們立刻就要擁立新君,而等瓦剌危機過去,新君也差不多站穩(wěn)了腳跟,這時候大臣們就算發(fā)現有什么不對,想要撥亂反正,也是晚了,以臣搏君,劣勢太大了。

    張楨作為余孽首領,光桿之后仍不消停,以命相搏發(fā)起的這一波垂死暴擊很不容小覷,若不是被及時打斷,此時京里已然要大亂了。

    “你胡說,你干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還想栽贓我——!”

    “要不是你想做皇帝,我自己干這等掉腦袋的事有什么好處?難道我一個姓韋的還能搶朱家的天下嗎?!”

    韋啟峰這句反問是很有力了,哪怕京里的皇室都湮于戰(zhàn)火,那也還有滿天下的藩王呢,怎么也輪不到韋啟峰。

    沈首輔躬身問朱謹深:“二殿下,老臣看韋郝二人罪證確鑿,是都可以關押或處置起來了,只是別人——還請殿下拿個主意?!?/br>
    這個別人指的就是朱謹淵了,他畢竟是臣,心里對朱謹淵的懷疑再大,不好直接說要連他一起關了。

    朱謹淵也聽得出來這個意思,拋下韋啟峰,過來喊道:“二哥,我是清白的,你不會也聽信他們的胡言亂語了吧?!”

    朱謹深慣常地不太理他,只向沈首輔道:“韋郝押入刑部進一步訊問同黨,三弟先回去景王府,事情已經清楚,如何定論,就等皇爺醒來以后再議罷?!?/br>
    “憑什么叫我回去,我也想守著皇爺——”

    朱謹淵叨咕,但聲音低了不少,朱謹深比他想象得厚道許多,居然沒把他也一起關到刑部去,要是那樣,他一定不依,現在只是叫他回府,他保存了最后的一點顏面,這反駁的聲口便也厲害不起來了。

    這一番理了個大概,眾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皇帝的傷情及外城的守城之戰(zhàn)上。

    守城進行得很順利,瓦剌丞相率領的三萬精兵剛開始攻勢十分猛烈,但隨著時日推轉,后續(xù)的援兵被死死攔截在大同過不來,而城里又攻不進去,士氣便慢慢低落了,守城將領見此乘夜開了城門,用小股精兵掩殺出去,偷襲了一回,更在瓦剌內部造成了一波混亂。

    京里與云南不同,可以做事的大臣們多著,朱謹深便只是全心守在乾清宮里,寸步不離,他不走,沈皇后不能徹夜跟他同處一室,便只好憋屈地退回坤寧宮,明面上看上去,是暫且讓步了。

    整整五日之后,皇帝歷經下泄、高熱,頭痛癥并發(fā),終于正式清醒了過來。

    但情形仍很不樂觀。

    因為他的毒性是解了,但不知張楨究竟是哪里弄來的古怪□□,與太醫(yī)所使用的種種解毒湯藥碰撞之下,起了奇妙的反應,竟然致使皇帝的頭痛癥完全發(fā)作出來,直接惡化成了頭風。

    從前皇帝的頭疼最多發(fā)作一兩個時辰,有了李百草傳授的針灸術后,還可以及時抑制住,但現在這針灸術也不管用了,皇帝這一次疼起來,足足疼了兩日才有所緩解,而他此時的身體因為要解毒,必然大量下泄,本已虛弱得不得了了,再被頭風一攻擊,幾乎不曾疼死過去。

    朱謹深派了人從不曾遭受瓦剌攻擊的城門緊急去云南召李百草進京,但再急,李百草沒生翅膀,飛不過來,王太醫(yī)作為李百草的師弟,在眼下被眾人寄予了厚望。

    但王太醫(yī)被眾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卻幾乎要哭出來:“下官真的沒有法子,我?guī)熜肿叩臅r候就說了,皇上這病要好,必須得靜心養(yǎng)神,徐徐圖之,可打我?guī)熜肿吆?,京里就沒有消停過,現在瓦剌還在外面鬧著,皇上殫精竭慮,就不曾有一日好好歇息過,各位別怪下官說話直,便沒有中毒那一出,皇上這頭疼,也是難免要加劇的——”

    皇帝中了毒只是雪上加霜,這雪本身,是早就一日日積在這里的,遲早有一日要崩然而下。

    大臣們都很著急,皇帝算是個明君了,為君二十余年,不曾寵幸過什么jian妃佞臣,還有意識地在限制錦衣衛(wèi)的權利,沒放任他們在朝中亂咬人,制造恐怖氣氛——要不是這樣,郝連英也不會心生不平,除了子嗣的運道上差了些,導致儲君多年空缺,別的實在沒得挑了。

    “皇上——”

    沈首輔在龍床前眼圈通紅,欲言又止。

    君臣相處久了,也是有情誼在的,有些話,他不得不說,卻又有些不忍心在這個時候說。

    皇帝剛疼過去了一波,虛弱地笑了笑:“愛卿何必作此態(tài)?朕知道你要說什么,說起來,此事本也是朕的不是,總想求全,就耽誤了下來,倒累卿在朝中扛了多年。”

    沈首輔忙道:“皇上有皇上的難處,老臣懂得?!?/br>
    “朕也沒叫你們白等?!被实塾中α诵?,“朕于子嗣上,雖然不盡如意,總還有一二堪用的——汪懷忠,備紙筆來。”

    汪懷忠抹著眼淚,連忙應聲去了。

    他知道皇帝的意思,立儲一事,皇帝身體康健的時候還可以拖一拖,這時候是不能耽擱的,必須指個明確的繼承人出來,不然萬一皇帝不支,臣子們各有用心,又是一場亂局了。

    沐元瑜貼著墻邊往外溜,她也意識到了,朱謹深才被大臣請出去說事,她代替他在這里守著,現在看這架勢是要立儲,皇帝不知是沒注意到她在,還是確實沒有攆她的意思,但她自己覺得她還是出去的好。

    誰知她不動還好,一動,皇帝就把她叫住了:“你站住?!?/br>
    沐元瑜:“……”